《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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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根-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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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陶让小陶动动脑筋,他问小陶:“你见民兵营长家的狗咬过谁吗?”
  小陶说:“没有。”
  继而老陶分析道:“民兵营长家的狗再凶,也是一条草狗。草狗一般是不咬人的,顶多会撵撵鸡鸭。会咬人的狗是高大的狼犬,三余没有这样的品种。”
  老陶又说,民兵营长家的园子也不是什么森林,再过一些年,自己家园子里的树就会长得比他们家的还要高大了。
  经过老陶的这番鼓励,小陶终于有了勇气,敢于一个人去上学了。
  老陶告诉小陶,对靳先生也一样,要动脑筋,找出他外强中干的一面。
  小陶加强观察,不久果然有所发现。靳先生虽然会做游戏、经常体罚学生,但上课时常常会念白字。比如把如火如荼的荼念成了茶,把谆谆教导念成了哼哼教导。回家后小陶向老陶汇报,老陶说:“他这是在误人子弟!”
  靳先生还说,尼克松是尼赫鲁的儿子,因为他们都姓尼。老陶一家听说后,笑作一团。由于靳先生讲课时漏洞百出,小陶渐渐地就不怎么怕他了。
  4
  老陶家开始盖新屋时,学校里来了一位新老师。
  新老师是个女的,二十岁不到,也是从南京下放到三余的。不过,她不是下放干部,而是知识青年。知识青年下来得更早,一年前他们就来了。整个三余大队有十三四个知青,分散在各小队里,小李(也就是新老师)是从四队抽上来。
  在来三余小学当老师以前,小陶就见过小李。那时她在大队当通信员,整天提着个尼龙丝网兜,跟在余书记屁股后面转悠。有时她也一个人下到各小队去,仍然提着网兜子,里面装着几本书或学习材料,去生产队送通知,或传达余书记的指示。大约因为和余书记的这层关系和喜欢读书,后来被抽到三余小学当老师来了。

小学(5)
三余人称老师为先生,比如,靳老师就叫靳先生。但没有人叫小李李先生,学生们直呼其姓,都管她叫小李。小李也不以为意。这大约是因为她在大队当通信员时,大家叫她小李叫惯了。
  小李来了以后,靳先生就更轻松了,他甚至都不用再教课(劳动课除外)。靳先生每天早上招集学生训话,完了就站在桥口,守候那些迟到的学生。课间休息时,靳先生和学生们在教室前面的空地上来铜板、踢毽子。即使是劳动课上,他也只是倒背着双手,在田埂上走来走去,监督学生干活。小李倒很自觉,每一次都亲自下到田里,和学生们一起劳动。虽然,她的劳动热情很高,但小陶发现,除他之外,最不能干活的就是小李了。
  按说,面对小李,小陶应该感到亲切才是。他们都是从南京来的,又都不善于务农。其实不然,越是这样小陶越是回避小李,生怕别人在他们身上发现共同之处。
  小李对小陶倒是有些另眼相看。有好几次,她当着众人的面拉着小陶的手,问长问短的,什么“在三余生活得习不习惯?”、“杂粮好不好吃?”、“爸爸妈妈身体好吗?”等等,不一而足。问的时候,小李说的是南京话。小陶的回答尽量简短,并且他说的是三余话。
  小李体态微胖,皮肤很白,这也是让小陶感到不舒服的地方。他不禁想起九月子和细巴子对桂兰议论,还有那天在村口九月子讲的那些话。在三余小学,不仅小陶和小李最不会干活,皮肤也是最白的。他们之间的种种相似之处让小陶很不舒服,甚至产生了某种厌恶的情绪。
  初春的一个上午,课间休息时间,小李靠在教室的门框上晒太阳。学生们从她的身边挤过去,每一次都擦着她胖胖的大腿。他们不断地进进出出,小李似乎毫无察觉,她正两眼茫然地看着远处。
  前面的田野上微微地泛起了一层新绿。小河对岸,有一黑一黄两条狗正在*。小李并不知道它们在*,她只是觉得那两条狗的姿势有些奇怪。
  教室前面的空地上,靳先生在和学生们玩铜板,铜板的当当声和喧哗声不绝于耳。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孩子们纷纷向河边跑去。他们捡起土块,砸向对岸的那两条狗。两条狗尖叫着,企图逃开,但挣了半天还在无法分开。孩子们更来劲了,一面投掷土块一面大声吆喝。一个班干部返身跑回教室(这一次显然不是为了挤一挤小李的大腿),拿着一把竹扫帚又冲了出来。其他的孩子也找来树枝、木棍以及锨、锹等农具,跟在他的身后。他们试图绕过桥口,抄到两条狗的背后去。
  不用说,这两条狗是民兵营长家的。此刻,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尾部却紧紧地连在一起。黄狗的个头稍大,将黑狗拖出几尺远,但毕竟力气有限(黑狗一面在不断挣扎),两条狗走走停停,发出阵阵的哀鸣。这时小李的脊背离开了门框,目光搜寻着靳先生。只见后者笑盈盈的,手里玩弄着铜板,正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眼前的场面。小李就更不知道该这么办了。
  她一时冲动,跑到桥口,挡住了那些准备冲出去的孩子。小李对他们说了一句不可饶恕的傻话:“是谁用绳子把它们拴起来的?还不赶快去解开!”
  孩子们哈哈大笑起来。班干部走到小李面前,对她说:“报告小李,这是狗*!”
  “胡说!不许讲脏话!”小李说。

小学(6)
我没有胡说,这就是狗*,不信你问靳先生。”班干部说。
  自然,小李没有去问靳先生。突然之间她明白过来,委屈加上羞愧使她一时不能自已,竟然哭起来了。泪眼模糊中,她什么都看不清了,包括这番人狗大战的结局。只听见靳先生铜板的叮当声以及孩子们的哄笑在耳边此起彼伏。
  5
  因为这件事,小陶更讨厌小李了。民兵营长家的两条狗在河堤上*时,小陶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没有像小李那么自以为是,认为是谁用绳子把它们拴起来了。
  自此以后,小李的威信一落千丈,学生们不仅不叫她李先生,也不再认真听她讲课了。上课时,教室里总是混乱一片。如果小李敢于训斥捣蛋的学生,对方就会对她说:“是谁用绳子把它们拴起来的?”
  小李马上面红耳赤。她丢下课本,强忍着眼泪奔出教室。这时,靳先生就出现了。他及时地拦住小李,并给予肇事的学生以应有的惩罚。
  靳先生弄来玻璃瓦杂,铺在黑板前面的地上,命令学生跪下,向毛主席请罪。肇事的学生*着双腿,膝盖以下不禁鲜血淋漓。一面哭喊,一面咒骂着小李。没有人敢违抗靳先生,这笔账自然就记在了小李的头上。
  小李劝阻靳先生说:“算了,算了。”
  后者不为所动,他问跪在地上的学生说:“你还服不服?”
  如果不服,就再按下去。又是一阵哭爹喊娘,同时夹杂着对小李的恶毒咒骂。最后,小李只得晕过去,以结束眼前的混乱场面。
  后来大家知道了,小李有晕血的毛病,也就是不能看见血,尤其是人血,超过一定的数量和面积,她准晕。她一晕,就瘫坐在教室前面的地上。学生们于是纷纷离开座位,跑过去,把小李围在中间。
  靳先生一只手托着小李的后背,一只手猛掐她的人中,实在不行,就啪啪地给小李两耳光。有一次靳先生还俯下身去,口对口地对小李进行了人工呼吸。与此同时,几十只黑黑的小手在小李的衣服上摸来摸去。小陶不禁想起,那些放猪的孩子围着自己的情景,也是这样地伸出小黑手,在他的衣服上摸来摸去。
  每一次,经过一番折腾,小李苏醒过来,在靳先生的指引下,由几个身强力壮的学生抬着,到后面靳先生家的大床上休息。
  由于有这样的效果,靳先生逐步废除了鼻子擦黑板、跳敬爱的毛主席等惩罚措施。学生无论犯了大错小错,一律跪瓦杂,向毛主席请罪。一跪瓦杂就要流血,一见血,小李保管会晕。受罚的学生不再像以前那么不情愿(虽然仍大哭大叫)。如果有一段时间没有人跪瓦杂,大家就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学生故意犯错误,激怒靳先生(其实,是讨好靳先生)。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对小李说:“是谁用绳子把它们拴起来的?”或者:“报告小李,这是狗*!”
  6
  老陶家搬进新屋的第二年,小陶离开了三余小学,到五里地外的葛庄小学读三年级。后来他听说,靳先生被抓了起来。一天,民兵营长通知他到大队部去,靳先生一进门,就闪出两个穿军装的人,其中一人喀嚓一声给他带上了手铐。靳先生被捕的罪名是奸污女知青,这个女知青就是小李。
  小李自然也离开了三余小学,被调到临近的老河公社,继续当她的知青。随行的还有她的两个弟弟,也是下放到三余的知青(姐弟三人是一个知青户的)。两个弟弟长得一模一样,是孪生兄弟,一概长得虎背熊腰。他们护送着娇小的小李,一路往老河而去。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三余人怎么也不相信小李会被靳先生欺负。同理,有两个门神似的弟弟的护卫,三余人对小李的未来也就放心了。
  三余小学换了新的先生,靳先生家的园子却日见荒芜。靳先生的老婆不得不亲自下到自留地里忙活。儿子从县城的中学里回来,也没有了往日的神气,甚至连围巾也不戴了。
  看见靳先生家败落的模样,三余人不免深感同情。他们觉得,这都是小李给害的。现在倒好,她一走了之,靳先生可就得在大牢中度过余生了。究其原因,三余人说:“*不翘尾巴,公狗怎么会上呢?”又说:“靳先生让她快活得不轻,现在反倒遭罪了!”
  小李虽然离开了三余,但有关她的议论却一直不断。在知青中亦如此。当然,他们的看法和三余人略有不同。
  三余的知青认为,小李的遭遇主要是由无知造成的。明明是狗*,怎么能说是学生用绳子把它们拴起来的呢?这个错误给了靳先生可乘之机。所以,既然来到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向贫下中农学习乃是当务之急。小李从小娇生惯养,仗着两个弟弟在大田里劳动,自己却放松了改造。先是去大队部当通信员,后来又调到三余小学当先生,为的不过是不捏锄头把。而不捏锄头把,又怎么能学到有关的农村生活知识呢?
  他们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其中的一个知青不惜现身说法,说没下来时就听说农村人认为城里人连小麦韭菜都分不清。他们也的确分不清,城市里又没有麦田,因此见不着小麦。不过,韭菜倒是能从菜场里买到。于是她(现身说法的女知青)便从菜场里买了一把韭菜,回家后整整观察了一下午。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认识了韭菜,那不是韭菜又像韭菜的肯定就是小麦了。
  来到三余后,果然碰到了这一问题。村上的人指着地里的小麦问:“这是韭菜吧?”指着韭菜问:“这是小麦吧?”她没有上他们的当,回答说:“这不是韭菜,是小麦。”或者:“这不是小麦,是韭菜。”见她的回答正确无误,提问的人似乎并不高兴,甚至有一些失望。再后来,当村上的人指着麦地说:“这是韭菜吧?”她便说:“可不是吗?割几把回家炒鸡蛋喷香。”村上人于是大笑起来,说:“城里人到底是城里人,连小麦韭菜都分不清!”
  故意讨好贫下中农,也是为了虚心接受再教育的需要,但要是真的不知道小麦韭菜之间的区别,则是另一个问题了。
  小李是真不知道狗*这回事。要是她知道,还问“是谁用绳子把它们拴起来的?”那境界就高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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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1)
1
  下面,该说说小陶的几条狗了。
  先说小花,小陶的第一条狗。它的妈妈就在村上,是吕素英家的那条花狗。下放的第一天,小陶就认识了小花的妈妈,并喂了一块肉给它吃,也算他们有缘。第二年春天,吕素英家的*就生了一窝小狗,小陶将其中的一只抱回家来。
  和它的妈妈一样,小花也爱吃肉,不同的是,它总能心想事成,想吃就能吃上。而它的妈妈这一生恐怕就吃过一次肉,还是小陶喂它的。如今,它再也没有肉吃了,而它的儿子却尽情地吃着,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老陶家搬进新屋的那天,小花不肯前往,小陶就是用一碗红烧肉把它引过来的。
  当然,老陶家人一般也不特地烧肉给小花吃,他们吃什么,小花就吃什么,待它就像家里人一样。
  由于老陶家的伙食好,吃肉的机会多,因此小花并不缺少油水。它不仅吃肉,也学会了吃其它的杂食,日常食谱和老陶家的人相同。除此之外,它也吃鸡食(苏群特地烹调的,糠和米饭的混合物)。同时小花狗性不改,碰上机会也吃屎喝尿。小时候,每天早上小花从狗洞里钻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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