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一曲东林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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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歌一曲东林党-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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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妃发现殿内亮堂了许多,便连忙推醒了儿子 ,说:“常洛,快起来!今天你还要出阁读书呢。这上学的事儿,多亏了王相国在皇上面前说了情,皇上才恩准的。快起,一会儿你那伴读王安公公,就来接你来了。”

  宫门大开,相貌清癯个子不高的王安缓步走了进来。王安是保定府雄县人,幼年被送入宫中,曾在皇城内书堂读过书,别看他年龄不大,只有二十六、七岁,但博览群书,很有气度,且为人刚直不阿。那郑皇贵妃一心想让儿子当上储君,曾不止一次在皇上面前诋毁皇长子,  多亏王安善于应付,才化险为夷。一次郑妃又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说长哥好色,经常与宫女嬉闹,早已不是童身了!皇上听了大怒,命司礼监太监陈矩去查问,王恭妃哭着说:“我十三年同长哥睡在一床,不敢离他左右,就是怕今日有人说闲话,果不出我所料!”陈矩又去问王安,先前就是因陈矩向皇上推荐,王安才做了皇长子伴读的。此时王安一本正经回答说: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长哥温顺安分,像贫寒人家的子弟,学不来王府公子的沾花惹草。陈矩如实回复了皇上,此事才不了了之。王安不仅为人正派,还善于理财,他在灵济宫西侧开了个不大的布店 ,每季有一些收入,他时常拿来周济财用不宽裕的恭妃长哥母子。

  常洛起床后,一见到王安便问:“王公公,出阁读书还学唐诗吗 ?我会背几十首呢!”

  王安回答:“不是念诗词,而是读《四书》!”

  常洛问:“公公,《四书》全讲些什么?”

  王安语气和蔼说:“全是些修身治国的大道理。譬如孟子说的与民同乐,《中庸》里说的‘礼生仁义’ ,长哥可得用心学。主讲是礼部侍郎郭正域大人,学问道德堪称第一。”

  常洛听话地点点头,吃过早饭便跟着王安,从景阳宫出来,直奔了文华殿。

  正是隆冬季节,北风呼啸。主讲郭正域与几个讲官,顶着凛冽的大风,提前来到了文华殿。一进了西厢房,郭正域就火了,房内像个大冰窖,寒气袭人,既没升炉火,又没点灯,一会儿皇长子来读书,冻病了怎办 ?他怒冲冲扭头儿朝殿外大吼一声:“来人呀!”

  一个小太监三脚两步从殿外跑了进来,郭正域冲他嚷道:“混蛋 !不知道今天皇长子来读书?”

  小太监吓得结结巴巴回答说:“回大人 !管事的公公说了,等朱常洛来了再升火也不迟。”

  郭正域变得怒不可遏,他骂开了:“狗仗人势,看人下菜碟,那朱常洛三个字也是你们随随便便叫的吗 ?掌嘴 !冲这个就该割下你的舌头。”

  小太监吓傻了,只是呆呆地站着。郭正域又朝他吼开了:“还不快去!先把各屋的火盆端来,再把大炉子烧红了,皇长子马上就到了。”

  工夫不大,炉火旺了,屋子里有了暖意,王安陪着皇长子也到了。

  皇长子朱常洛先拜谒了孔子像,然后向郭正域和几个讲官,行了拜师礼。郭正域注意到皇长子外穿一件褪了色的袍子,袍内是一件平常的狐皮衣服,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厚厚实实的皮袄,心里暗暗说了句“长哥可怜!”

  开始讲课了。王安叫人搬上一张小课桌,高不足二尺。朱常洛瞅着郭大人一脸的困惑表情,忙解释说:“老师,这是我五岁时用的,一直没人给换,将就着用吧 !”郭正域心中有些黯然,没有再说什么。

  郭正域先让朱常洛读一遍孟子的《天将大任于斯人矣》,然后又叫他背下来。王安在一旁听着长哥发出的抑扬顿挫地背诵声:“天将大任于斯人矣,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行拂乱其所为,增益其所不能……”心中暗暗称赞郭大人的一片用心,他是有意借孟子这篇文章,来激励皇长子自强不息,磨练意志,不向逆境屈服。

  接下来是一个姓刘的讲官,给朱常洛讲《巧言乱德》一章。他先解释这一章说得是一些君王,以非为是以是为非,讲到这里,他突然提问说;请问殿下,什么叫乱德 ?朱常洛很快答出“颠倒是非 !”刘讲官笑了,郭正域与王安也都笑了。郭向王安称赞说 :“殿下天资聪慧,常人不可及也 !”

  ……吃饭的时间到了。讲官们给皇长子进讲,不同于“经筵”(给皇上讲经义),是没有酒饭赏赐的,相反还须自带饭盒。皇长子朱常洛看着过意不去,忙吩咐跟随的太监说:“你们赶快回景阳宫,叫膳房做出几样莱来,快快送来,好让师傅们吃上顿热乎饭 !”

  朱常洛的一席话,说得郭正域等几个讲官心里暖乎乎的,他们共同在心里埋下一句话:苍天保佑!这孩子日后若能坐上皇位,必是个能体恤下情的明君。

  十

  对皇长子的读书,皇帝朱翊钧并不热心,没过多久便让它半途夭折了。本来嘛,皇上心里压根儿没打算立长哥为储君 。他心里有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那就是他本身是宫女所生,他从小就饱尝了诸多不平等和辛酸。他清晰地记得,刚登基时,每逢用膳,自己这个小皇帝坐着吃,正宫陈太后也坐着吃,而生母李太后(原是裕王府宫女)必须站着夹菜吃,那是多么让人难堪的场面 !他常常独自埋怨,自己怎会生在一个都人(宫女)的肚子里 ?因此长大后,他最忌讳“都人生的”这四个字,他的一生都很难从这个阴影中走出来。他私幸王宫女,万没想到会暗结珠胎,有了一个男儿,“又是一个都人的儿子”——这令他懊悔终生。

  皇上真心喜欢的是郑皇贵妃。郑妃出身豪门,聪明伶俐,不仅貌美,最可人处是善解人意。她化解过皇上无数次的烦恼不安,算得上皇上的知己。两个人不仅话语相投,而且兴趣接近,皇上善行书,笔势飞舞,极似宋朝的米芾,常在金折扇上题字,赐给内监宫人;郑妃喜小楷,笔法清秀整齐,也常写些赏宫女,最令皇上欣慰是,郑妃所生皇三子,很像自己;爱母及子,皇上确有立皇三子为太子之心,立郑妃为中宫皇后之意,障碍只是中宫王皇后虽多病却健在!……

  皇上立郑妃为后心切,一次竟心血来潮,跑到慈宁宫李太后那里,为郑妃请“黄” ,即把郑妃的寝宫翊坤宫,所有装饰器物一律改换颜色,由红变黄。明朝祖制各宫服饰器皿 ,除皇后坤宁宫用黄色外,其它都用红色。皇上此举颇有废掉王皇后之嫌,李太后察其用意,没有理睬他。皇上多次请求,太后恼了,没好气地说:“既然是皇上求情,老身怎能不听?”说完便传下懿旨,命妃嫔所住东西六宫,全部换上黄色。此语一出,皇上大窘。他素来孝顺,以后再也没敢重提此事。其实皇上也知道,太后并不看好郑妃,而是喜爱宽和的王皇后,婆媳俩人相处融洽;另外太后还是恭妃与长哥的保护伞 !想到这些,皇上叹了口气,他力所能及的只有等待和拖延……

  在册立太子这件事上,皇上认为最大阻力来自朝臣,最让他头疼是言官们的谴责,每当读他们的奏疏,常常气得他吃不下饭,还会勾起他的头晕病。久而久之,他对言官从不满到厌烦,背地里骂他们“称神称鬼,成何国体?”他曾亲自把三十多个科道官削职;下诏斥责他们说:朝廷但用一人,言官便纷纷攻击,不听朕的主张,是何政体 ?于是,他想出了一个“留中”的办法,即对大臣的奏本不阅不批,也不予下发,束之高阁,眼不见心不烦。即便是这样,朝臣批评他的奏章也从未中断过,不久前有个御史叫冯从吾的,上疏责备皇上“郊庙不拜祭,朝讲(经筵)不举行,章奏留中不发”“每饮必醉,每醉必怒” ,皇上听司礼太监读后,火冒三丈,嚷道朕不是有病吗,怎么去上朝、祭庙,怎么批奏章?盛怒之下,他降旨廷杖冯从吾,时逢李太后寿辰,又有许多大臣出面相救,才免了冯的一顿杖刑。

  皇上虽然懒理朝政,但大权不旁落,他多次讲过:朕身为君主,最讨厌被臣下挟制。眼下各部缺官甚多,缺尚书缺侍郎,外省缺巡抚,吏部多次请求补官,他就是不批准。他有他的想法:海内升平,国家无事,要那么多官吏干什么?并有意削减官员。他对发生的 国内外战争,倒是都异常重视并亲自运筹帷幄。他曾亲自指挥了“三大征” :一是平息了宁夏银川蒙古之乱,二是援朝抗倭战争,三是平定贵州播州杨应龙之乱。三次大捷,令他充满自信,变得唯我独尊。         

  他常认为自己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君主。诏狱属皇上私人监狱,他不记得把那位大臣关了进去?由宦官提督的专事侦缉刑讯的东厂,门前冷冷清清,那里的用事太监寥寥无几,庭院中甚至长满了青草。他对大臣的刑罚,也止于廷杖。他对出言不逊的大臣施杖,只不过出出气罢了,并无杖死之意,只有一次是例外。有个给事中叫王德完,是争国本拥立皇长子的第一人,王在奏疏中请皇上厚待皇后,批评皇上只知财务多寡,不问黎民死生。……朱翊钧大怒,命锦衣卫行廷杖,由司礼太监陈矩监刑。皇上有意把王德完杖死,可执行人陈矩是个识大体的明白人,刑杖完毕,皇上问:死了没有 ?陈矩回答:“快死啦 !”皇上便不再问。人们都说王大人的命是陈公公救下的。

  皇上有时也不自信,从他对邹元标的顾忌就可知道。邹曾两次上疏批评皇上,言辞极为尖锐,毫不留情面,且甘心受杖不怕死,给皇上留下刻骨铭心印象。不久前,一次皇上正在用膳,蓦然想起了邹元标的名字,登时心绪不宁起来,命令太监撤下桌上的山珍海味,自言自语说,朕隐隐觉得,那邹某人又在数落朕的不是?……

  皇上虽身居大内,以患病为由,不理朝政,不上早朝,不批阅奏章,但对自己的寿宫(地下宫殿)却关心备至。他曾四次不辞辛苦远赴百里外的昌平天寿山脚下,去勘定寿宫地址,最终选定了大峪山的一块莹地,在他二十三岁这一年,开始了营建皇陵的工程,历时四年,耗银八百万两,相当于全国两年的赋税收入,从而催发了一场全国性的开矿征税大浩劫。

第二章 矿税之争


  万历二十四年,对皇上朱翊钧来说,可谓多灾之年。

  先是京城地震,随后是淮水决口,湖广福建又逢大饥。三月坤宁宫失火,殃及乾清宫,一把火把二宫烧得干干净净,修复费需白银一百多万两。朱翊钧紧锁眉头,他不是不清楚近年来财政入不敷出的情况:建寿宫八百万,宁夏用兵耗去二百万,出兵援朝抗倭支出三四百万,平定播州叛乱已花出数十万,至今仗还在打着。兵饷可以东挪西借,而重建二宫却是刻不容缓,眼下库藏匮竭营建乏资,真不知道去哪儿筹措这一笔巨额银子?

  正当他束手无策时,忽然从工部传来消息,说有一个徽商叫程守训的,自愿纳银万两资助殿工,朱翊钧听后大喜,忙问此人官职,回答说“白丁!” 。皇上当即传谕,授程守训“中书舍人”之职,任职武英殿。

  这程守训原以杀猪卖酒为生,后拐骗了本县一个###,逃到京城 。他脑子灵活,又善于钻营,听说皇上正为殿工缺银发愁,心想这是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便先来个投石问路,捐出了万把银子,没料想这么快就换来一个钦赐的官儿 !虽说官不大,却是一步迈进了紫禁城,荣耀无比 !他还想继续把这桩“买卖”做大,他蓦然记起自己有个同乡,叫吴宗尧,现任山东益都县县令,吴曾对乡人讲过, 县内有个孟蚯山矿,蕴藏丰富。……程守训心想,自己何不向皇上建议大规模开矿,所获矿银可助殿工一臂之力,当然自己也免不了从中渔利,“此奇货可居也!” ,他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于是他请人写了份奏疏,托内监送进宫中,皇上阅后大喜,认为这是一个开源的好办法,便迅速降旨,命宫中承运库太监陈增携带程受训,一同赴山东益都、福山、青州、沂州、栖霞、招远等地开矿。

  别看皇上对上朝临政无兴趣,却急于敛财,自派陈增程守训去山东采矿后,他又陆陆续续向全国各省派出矿监,他们都是些宫中有头脸的太监,房山、蔚州有王虎,昌平有王忠,河南有鲁坤,山西有张忠,湖广有陈奉,南直隶有郝隆,广东有李敬,浙江有曹金,福建有高采,云南有杨荣等。

  四个月后,皇上朱翊钧又听说征税是个敛财的快捷办法,便又向全国派出第一批税使,先是御马监太监张烨,被派往通州张家湾征税,紧随其后是太监马堂去山东临清,孙隆去苏杭,李道去江西湖口,曹金去浙江,高采兼征镇江;矿监税使一身兼二任者,除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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