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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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乡-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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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森的,俺把你推到火旁边吧?” 
  “好吧,又麻烦你了。” 
  “俺这阵儿去把早饭拿到这儿来,好不好?” 
  “好吧,你去拿吧,”她懒洋洋地嘟囔着说。 
  查雷去了以后,他在厨房里活动发出来的沉闷声音,有时传到她的耳朵里。那时她竟忘记了她在什么地方,有一刹那的工夫,得用力琢磨,才能明白那种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因为心在别处,所以觉得时间过的很快。过了不大的一会儿,查雷就又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盘子,上面盛着冒热气的茶和烤面包。 
  “放在桌子上吧,”她说。“我一会儿就去吃。” 
  他照着办了,退到门口那儿,但是他看她仍旧在那儿躺着没动,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要是你不愿意起来,俺拿给你吧,”查雷说。跟着他就把盘子拿到小榻前面,在那儿跪下,说:“俺给你端着吧。” 
  游苔莎坐起身来,倒出一杯茶来。“你待我太好了,查雷,”她喝着茶的时候嘟嘟囔囔地说。 
  “啊,这是应当的,”他很谦虚地说,同时努力把自己的眼睛躲着游苔莎,虽然这是他们唯一自然的地位,因为游苔莎紧坐在他面前。“你从前也待俺好过呀。” 
  “我怎么待你好过?”游苔莎问。 
  “你还是姑娘没出门子的时候,你让俺握你的手来着。” 
  “啊,不错,我让你握过。我那是为什么让你握我的手来着?这会儿怎么想不起来了哪?——哦,是啦,那是因为我要去演幕面剧吧,是不是?” 
  “是,你要扮俺那个角色。” 
  “我想起来啦。一点儿不错想起来啦——太清楚地想起来啦!” 
  她就立时又满心抑郁起来。查雷看她不想再吃再喝了,就把盘子拿开了。 
  以后查雷有的时候进来一下,看看火是否还着,问她要不要什么东西,告诉她南风转了西风,问她是否愿意叫他采些黑莓给她。对于这些问题,她的回答一概是反面的,或者是不在意的。 
  游苔莎在长椅子上又躺了些时候以后,就从昏沉中挣扎着醒来,上楼去了。她从前睡觉那个屋子,还跟她离开它那时候差不多一样,这让她想起她现在这种逆来而难顺受的地位,比起从前来,变化很大,坏得无限,跟着她刚到这儿的时候脸上带的那种模糊不清、形体难定的苦恼,就又在脸上出现。她往她外祖的屋子里窥视。那儿清凉的秋风,正从敞着的窗户吹了进来。当时她的眼睛叫一件东西吸引住了。那件东西本来很熟悉,很平常,但是现在在她眼里,却含有新的意义。 
  那原来是一对手枪①,正靠着她外祖的床头挂着。本来她外祖因为那所房子非常偏僻,所以老把手枪装好了子弹挂在那儿,预防会有什么夜入人家的盗贼。游苔莎把眼盯在那一对手枪上,盯了老半天,好像它们是一页书,她在那儿读到了一篇新鲜奇异的东西似的。于是她很快地好像一个人自己怕自己似的,回到了楼下,站在那儿使劲儿琢磨。 
  ① 一对手枪:决斗时所用,故为一对。英国十九世纪中叶,决斗之风仍流行。 
  “只要我能那么一办么,”她说,“那于我自己,于所有跟我有关系的人,都有很大的好处,而可又连一个人都连累不着。” 
  这种想法好像在她心里越来越有力量,她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地站了差不多有十分钟的工夫,跟着她的眼神儿里露出一种下了最后决心的样子来,不像以先那种茫然、犹豫了。 
  她二番转身上了楼——这次是轻轻儿地,偷偷儿地——进了她外祖的屋子,那时她的眼睛马上就往床头上看去。手枪已经不在那儿了。 
  手枪不见使她的目的马上受到阻挠这种情况对于她的脑子发生的影响,好像突然的真空对于身体发生的影响一样;她差不多晕过去了。这是谁干的事儿哪?这所房子里,除了她自己,另外就只有一个人。游苔莎不知不觉地走到那个开着的窗户跟前,往外看去,因为那个窗户俯视庭园的全部,能一直看到房外的土堤。只见土堤顶上站着查雷,因为土堤高,所以他站在堤上就能够看到屋子里面。他的眼光,急切、焦灼,直对着游苔莎。 
  游苔莎下了楼,走到门口跟他打手势。 
  “是你把它们拿走了的吧?” 
  “是,小姐。” 
  “你为什么把它们拿走了哪?” 
  “俺看你瞅它们瞅的工夫太大了。” 
  “那有什么关系哪?” 
  “你一早起老伤心,好像不想活的样子。” 
  “啊?” 
  “所以俺不能叫它们落到你手里。你瞅它们的神气里含着意思哪。” 
  “它们现在哪儿去啦?” 
  “锁起来啦。” 
  “锁在哪儿?” 
  “马棚里。” 
  “你把它们给我。” 
  “不能,小姐。” 
  “你不给吗?” 
  “俺不给。俺太爱护你了,俺不能把那种东西给你。” 
  她转到一边儿去了,她脸上那天头一次由早晨那种石头一般的死板样子,变得温和起来,她嘴角上那种绝望的时候就消失了的细致曲线,也有些恢复了。后来她才转过身来,对着查雷,声音颤抖着说: 
  “既是我自己愿意死,那为什么就不可以死哪?我和人生打交道,处处都吃了亏了;我活够了——活够了。你这是阻挠我,不叫我得到解脱呀。哦,你何必阻挠我哪,查雷?死并没有痛苦,只有活着的人,悲痛死者,才可以算是死的痛苦,而我连那种情况都没有,因为我死了,连一声为我而发的叹息都不会听到!” 
  “啊,这都是有了为难的事,才闹到这步田地!俺打心眼儿里说,俺恨不得那个把你弄到这步田地的人死了烂了才好,就是说这种话犯充军的罪,俺也要这么说。①” 
  ① 英国从前的法律,咒骂者犯罪。英国“充军”,一八六二年始废,故其影响仍在民间保留,所以查雷才这样说。 
  “查雷,这个话不要再提啦。你打算把你刚才看见的这件事怎么办?” 
  “要是你答应俺不再往那件事上想,那俺就像夜一样地保守秘密。” 
  “你用不着不放心。那股子劲头已经过去了。我答应你不再往那方面想啦。”于是她就走开,进屋里躺下了。 
  下午很晚的时候,她外祖才回来了。他本来要照直地问一问她;但是一看她脸上那种神气,可就把话咽住了。“不错,太糟了,不值得说,”游苔莎看出她外祖瞅她的意思来,慢慢地说。“老爷子,今天晚上我从前住的那个屋子可以收拾妥当了吗?我又要在那儿住了。” 
  他并没问这都是怎么回事,也没问她为什么离开她丈夫的,只吩咐人把屋子收拾了。 

五 旧棋重弹全出无心   
  还乡……五 旧棋重弹全出无心 
    
  查雷对于他从前这位小姐的关切,真是没有止境。他努力想法给她解除烦恼,因为那就是他自己的烦恼里唯一的安慰。他没有一时一刻不留神她所需要的事物的;她能待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使他非常感激,所以他就一面咒骂使她愁苦的原因,另一面却又有点赞颂现在这样的结果。他心里想,她也许要永远在这儿住下。果真那样,那他就又能跟从前一样地快活了。他怕的是,她会想起来再回爱得韦去,因此他的眼睛时常在她不注意他的时候,带着爱护关切的神气,去看她的脸色,看的时候,就跟他注视一个斑鸠的头,看它是否打算要飞一样。既是他真救了她一次,并且也许把她的性命从最卤莽的行为里给她保全了,所以他就一心自命,认为他对于她的幸福,还有监护的责任。 
  因为这种原故,所以他老忙忙碌碌地想种种方法给她解闷儿。他在荒原上找到了的奇异东西,像喇叭形的白色藓苔,红头的地衣,爱敦上面古代的部落人所用的石头箭头,棱石窟穴里所找到的多面结晶石之类,他都给她带回家来。他往宅里放这些东西的时候,总是选择一种地方,能叫她看见它们的时候,好像只是偶然的。 
  在头一个礼拜以内,游苔莎永远也没出这所房子的门。一个礼拜过去了,她才有时到土堤里面的空地上,拿着她外祖的望远镜,往四面观望,像她结婚以前时常作的那样。有一天,她看见横穿远处山谷那条大道上,有一辆满载着东西的大车,正打那儿过。车上载的都是家具。她看了又看,认出来那些家具就是她自己的。晚上她外祖回来的时候告诉她,他听人说,姚伯那天已经从爱得韦搬到布露恩的老房子里去了。 
  又有一次,她又这样侦查的时候,看见有两个女子模样的人,在山谷里走。那天的天气又晴爽、又明朗;那两个人离她又不过半英里,所以她能从望远镜里看见她们的详细情况。前面走的那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白包卷,包卷的一头儿垂着一叠很长的布。等到那两个人转了一个弯儿,日光更直接地射到她们身上的时候,游苔莎就看出来,那件东西,是一个小婴孩。她叫查雷,问他是否认出来她们是谁,其实她自己早就猜出来了。 
  “那是韦狄太太和看妈儿,”查雷说。 
  “看妈儿抱着小孩儿吗?”游苔莎说。 
  “不是,韦狄太太抱着,”查雷答。“看妈儿跟在后面,空着手儿。” 
  那小伙子那一天很高兴,因为十一月五号又来到了,他正在那儿想什么新方法,要叫她松散松散脑筋,不要过于聚精会神地琢磨思索。一连两年,他的小姐好像都喜欢在俯视山谷的土堤上点祝火;但是今年,她却显然把这个日子和这个老规矩完全忘了。他小心在意不去提醒她,只自己暗地里进行准备,为的是好叫她临时来一个惊喜交集。并且因为去年此日,他没能在场帮忙,所以今年他作准备的时候,就越发尽心。他每逢遇到有一分钟的空闲时间,都跑到附近的山坡上,把常青棘的残株、棘树的根子和其它耐烧的东西,忙忙地捡到一块儿,把它们藏到匆匆一过就难看到的地方。 
  那一个晚上来到了,游苔莎却仍旧好像不知道那天是这个周年纪念日似的。她在望远镜里看了一会儿,就进了家,从那时以后,就没再出现。天色刚一完全黑了的时候,查雷就动手堆积点祝火的材料,他选择的地点,一点儿不差,就是游苔莎从前在土堤上点祝火那个地方。 
  在四围所有那些祝火都着起来了的时候,查雷把他自己的也点了起来,同时把烧的材料想法布置了一下,叫它可以有一会儿的工夫不用人管。跟着他就回到住宅,在门外待了一会儿,又在窗下待了一会儿,心里想,反正不管怎么样,游苔莎总会知道他这种成绩的,知道了总会出来看的。但是所有的百叶窗都关得严严的,门也老关得紧紧的,好像他那种动作,任何人都没理会似的。他不愿意去招呼她,所以他又去到火旁,往火里续燃料,这样一直过了有半点多钟的工夫。那时候他看他积攒的那些燃料已经烧去一大部分了,才走到后门传进话去,说请姚伯太大开开百叶窗,看看外面的光景。 
  游苔莎那时正无精打采地坐在起坐间。她听见这个话,当时一惊,把百叶窗拉开了,往外看去。只见在土堤上正对着她,有一片火光晃眼地亮,一下就把她所待的那个屋子照得通红,把蜡光都压下去了。 
  “弄得好,查雷!”斐伊舰长从壁炉暖位里说。“不过我希望他烧的不是我的劈柴才好。……啊,去年也就是今天这个时候,我碰见了那个红土贩子文恩,赶着车送朵荪·姚伯回来——一点儿不错就是今天!唉,谁想得到,那孩子那阵儿那么不遂心,这阵儿可又会这么遂心哪?你那件事作得多傻呀,游苔莎!你丈夫还没给你来信吗?” 
  “没有,”游苔莎忽忽悠悠地隔着窗户看着祝火说,那时祝火正把她的全部心思吸住了,所以她对于她外祖那种直率粗鲁的意见,也不顾得生气了。她能看见查雷的形体,在堤上把祝火拨弄聚拢;同时另一个人的形体,可以让祝火引到这儿来的那个人的形体,在她的脑子里一闪。 
  她离开了屋子,戴上了出门儿戴的帽子,披上了斗篷,来到了外面。她走到了土堤跟前的时候,带着焦灼的好奇和疑虑,往堤外看去,同时查雷对她自形得意地说:“俺这是特意为你点的,小姐。” 
  “谢谢你,”她急忙说。“不过我愿意你现在把它扑灭了才好。” 
  “它自个儿一会就着完了,”查雷未免有些失望的样子说。“把它扑灭了,不太可惜了吗?” 
  “我不知道,”游苔莎沉思的样子回答。 
  他们两个默默地站在那儿,只有祝火哗剥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这样站了一会儿,查雷看出来她不想和他说话,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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