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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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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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宾上尉全不理会。
  
  ①煞纪太太(Madame Saqui,1786—1866),法国有名走绳索玩杂耍的女艺人。
  他拿着爱米丽亚的细绒披肩走东走西,在镀金的蚶子壳底下站了一会,看沙尔孟太太表演《波罗的诺之战》。这首歌词的内容恶毒的攻击拿破仑;这科西嘉小人一朝得志,最近才在俄国打了败仗。都宾走开去的时候,口里学着哼那支曲子。哪知自己一听,哼的却是爱米丽亚·赛特笠吃晚饭之前在楼梯上唱的歌儿,忍不住好笑起来,因为他实在跟猫头鹰一样不会唱歌。
  这些年轻人分成一对一对,进了花园十分钟之后就散开了。大家郑重其事的约好在晚上再见面。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在游乐场里,惯例是分成一组一组的,到吃宵夜的时候大家见面,彼此告诉这一段时间里面的经历。
  奥斯本先生和爱米丽亚究竟有什么奇遇是个秘密。不过咱们知道他们两个非常快乐,行为举止也很得体。十五年来他们总在一处,说的话当然没有什么新奇。
  利蓓加·夏泼小姐和她那身材魁梧的朋友迷了路,走到一条冷僻的小路上,四面只有一百来对像他们一样走失的人。两个人都觉得这时节的风光旖旎,是个紧要关头。夏泼小姐暗想这是难得的机会,再不把赛特笠先生嘴边想说而说不出来的情话引出来,再等什么时候呢?他们方才在看莫斯科百景的时候,附近一个卤莽的男人踩了夏泼小姐一脚,她轻轻的尖叫一声,倒在赛特笠先生怀里。经过这件事以后,乔斯更加动了情,胆子也越来越大,便又讲了几个以前至少唠叨过五六遍的印度故事。
  利蓓加道:“我真想到印度去!”
  乔瑟夫一股子柔情蜜意,说道:“真的吗?”他提出了这个巧妙的问题,唏哩呼噜的直喘气,利蓓加的手恰巧搁在他胸口,觉得他的心正在别别的乱跳,由此可以推想他一定在准备进一步再说一句更温存的话儿。那知道事不凑巧,偏偏场子里打起铃子催大家去看焰火,游客顿时推推挤挤奔跑起来,这一对怪有趣的情人只得也跟着大家一伙儿同去。
  都宾上尉发现游乐场里的各项杂耍并没有什么好玩,便想跟大家一块儿去吃宵夜。那时其余的两对已经占了座儿坐好,都宾在茶座前面来回走了两遭,没一个人理会他。桌子上只摆了四份刀叉杯盘,那配好的两对咭咭呱呱谈得很高兴。都宾知道他们已经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好像他根本不存在。
  都宾上尉对他们看了一会,默默的想道:“我是个多余的人,不如找隐士谈天去。”他避开了人声嘈杂、杯盘叮当的热闹场所,向没有灯光的小路上走。小路的尽头就住着那有名的冒牌隐士。这件事做来令人扫兴。根据我自己的亲身经验,单身汉子最乏味的消遣莫过于一个人逛游乐场。
  其余的两对兴高采烈的在茶座里谈天,说的话又亲热又有趣。乔斯得意得了不得,神气活现的把茶房呼来喝去。他切鸡,拌生菜,开酒瓶斟香槟酒,又吃又喝,把桌子上的东西消缴了一大半。最后,他又要了一碗五味酒,因为上游乐场的人没有一个不喝它。他说:“茶房,来碗五味酒。”
  那碗五味酒就是我写书的起因。五味酒跟别的原因不是一样好吗?美丽的萝莎梦①因为一碗氰酸离开了人世。按照郎浦利哀博士②的考据,亚历山大大帝也因为一杯酒断送了性命③。我这本“没有主角的小说”④,里面各个重要人物的遭遇都受这碗五味酒的影响。虽然书里面大多数的人涓滴不曾入口,可是受它的影响却不浅。
  
  ①英王亨利第二的情人。传说亨利第二把她安置在迷阵中,不许别人走近她:后来爱莲诺皇后设法闯进去把她害死。究竟是否用的氰酸,不得而知。萝莎梦死在1176年。
  ②郎浦利哀(John Lemprière),生年不可考,死在1824年,著名古典学者。著作有“希腊罗马古人名字典”。
  ③传说亚历山大给图谋不轨的加桑特毒死。
  ④本书的副标题是“没有主角的小说”(A Novel Without A Hero)。
  两位小姐不喝酒,奥斯本也不爱喝。结果馋嘴的大胖子把一碗酒都灌了下去。喝过后之后,他兴致勃发,那股子劲儿起初不过叫人诧异,后来简直令人难堪。他扯起嗓子大说大笑,引得好几十个闲人围着他们的座位看热闹。和他一起来的都是些天真没经大事的人,窘的无可奈何。他自告奋勇唱歌给大家听,逼尖了喉咙,一听就知道他喝醉了酒。镀金的蚶子壳底下本来有音乐家在弹唱,好些人围着听,乔斯一唱,差些儿把那边的听众全吸引过来。大家都给他拍手叫好。一个说:“好哇,胖子!”另一个说:“再唱一段吧,但尼尔·兰勃脱!”①又有一个口角俏皮的说:“这身材正好走绳索。”两位小姐急得走投无路,奥斯本先生大怒,嚷道:“天哪!乔斯,咱们快回家吧!”两个姑娘听了忙站起来。
  
  ①但尼尔·兰勃脱(Daniel Lambert,1770—1842),英国有名的大胖子。
  乔斯那时胆子大得像狮子,搂着利蓓加小姐的腰大声叫道:“等一筹,我的宝贝,我的肉儿小心肝!”利蓓加吓了一跳,可是挣不脱手。外面的笑声越发大了。乔斯只顾喝酒,唱歌,求爱。他眨眨眼睛,态度很潇洒的对外面的人晃着杯子,问他们敢不敢进来和他一起喝。
  一个穿大靴子的男人便想趁势走进来,奥斯本先生举起手来打算把他打倒,看来一场混战是免不掉的了。还算运气好,刚在这时候,一位名叫都宾的先生走了进来。他本来在园里闲逛,这当儿赶快走到桌子旁边来。这位先生说道:“你们这些糊涂东西,快给我滚开。”一面说,一面把一大群人往旁边推。众人见他戴了硬边帽子,来势凶猛,一哄散了。都宾走进座儿,样子非常激动。
  奥斯本一把抢过披肩来,替爱米丽亚裹好,一面说:“天哪!都宾,你到哪儿去了?快来帮忙。你招呼着乔斯,让我把小姐们送到车子里去。”
  乔斯还要站起来干涉,给奥斯本一指头推倒,喘着气又坐了下去。中尉才算平平安安带着小姐们走掉。乔斯亲着自己的手向她们的背影送吻,一面打呃一面说道:“求天保佑你!求天保佑你!”他拉住上尉的手哀哀的哭泣,把藏在心里的爱情告诉他,说自己一心恋着刚才走出去的女孩子,可是做错了事,使她心碎了。他说他打算第二天早上和她在汉诺佛广场的圣·乔治教堂里结婚,无论如何先得到兰白斯去把坎脱白莱大主教叫醒,让他准备着。都宾上尉见机,趁势催他赶快到兰白斯宫里去。一出园门,他毫不费事的把乔斯送进一辆街车,一路平安直到他家里。
  乔治·奥斯本把姑娘们护送回家,没有再生什么枝节。大门一关上,他哈哈大笑着穿过勒塞尔广场回家,那守夜的见他傻笑个不完,心里老大诧异。两个女孩儿一路上楼,爱米丽亚垂头丧气的瞧着她朋友,吻了她一下,一直到上床没有再说话。
  利蓓加心里暗想:“明天他准会求婚。他叫我心肝宝贝儿,一共叫了四回。他还当着爱米丽亚的面捏我的手。明天他一定会向我求婚了。”爱米丽亚也是这么想。我猜她一定还盘算做傧相的时候穿什么衣服,应该送什么礼物给她的好嫂子。她又想到将来还有一次典礼,她自己就是主要的角色,此外她还想到许多有关的事情。
  不懂事的小姑娘!你们真不知道五味酒的力量。晚上的大醉,比起明天早上的头痛来,那真不算什么。无论哪一种头痛,总没有像喝了游乐场里的五味酒所引起的头痛那样利害。我担保这不是假话。虽然事隔二十年,我还记得两杯酒的后果。其实我不过喝了小小的两酒盅,我人格担保,这两盅酒就够受的了,乔瑟夫·赛特笠本来已经在闹肝病,却把这害人的五味酒喝了许多,少说也有一夸尔。
  第二天早上,利蓓加以为她的好日子到了。乔瑟夫·赛特笠却在哼哼唧唧的忍受形容不出的苦楚。当年还没有苏打水。隔夜的宿醉只能用淡啤酒来解,说来真叫人不相信。乔治·奥斯本进屋子的时候,看见卜克雷·窝拉的前任税官躺在安乐椅里哼哼,前面桌子上搁了一杯淡麦酒。好心的都宾早已来了,正在服侍病人。两个军官瞧着乔斯闹酒闹得这么少气无力,斜过眼对瞧着使了个眼色,彼此心照,嬉皮笑脸的做起鬼脸来。赛特笠的贴身佣人是个一丝不苟的规矩人,像包办丧事的人一般,向来板着脸不言语,现在看着他主人的可怜样儿,也掌不住要笑。
  奥斯本上楼的时候,他偷偷告诉他道:“先生,赛特笠先生昨儿晚上可真是野。他要跟马车夫打架呢,先生。上尉只好抱小娃娃似的把他抱上楼。”这位白勒希先生一面说话,脸上竟掠过了一个笑影儿。不过他打开房门给奥斯本先生通报的时候,又恢复到原来冷冰冰莫测高深的样子了。
  奥斯本立刻拿乔斯开玩笑,看着他说道:“赛特笠,你好哇?没伤骨头吧?楼下有个马车夫,头上包着绷带,眼睛都打青了,赌神罚咒的说要到法院去告你呢。”
  赛特笠轻轻哼道:“你说什么?告我?”
  “因为你昨天晚上揍他。是不是,都宾?你像莫利纳①一样大打出手。守夜的人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利害的人,不信你问都宾。”
  
  ①当时有名的拳师。
  都宾上尉道:“你的确跟车夫打过一合,利害得很。”
  “还有在游乐场里那个穿白外套的人呢。乔斯冲着他打。那些女人吓得吱吱喳喳直叫。喝!我瞧着你就乐。我以为你们不当兵的都没有胆子,真是大错。乔斯啊,你喝醉了酒我可不敢冲撞你了。”
  乔斯在安乐椅里接口道:“我性子上来之后的确不是好惹的。”他说话的时候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实在可笑,上尉虽然讲究礼貌,也忍不住和奥斯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奥斯本为人刻薄,趁势接下去耍他。在他看来,乔斯不过是个脓包。对于乔斯和利蓓加的亲事,他细细的考虑了一下,觉得老大不如意。他,第——联队的乔治·奥斯本,既然已经准备和赛特笠一家结亲,那么这家的人就不该降低身分去娶一个没有地位的女人。利蓓加不过是个一朝得志的家庭教师罢了。他道:“你这可怜东西。你以为自己真的会打人,真的可怕吗?得了吧,你站都站不直,游乐场里人人都笑话你,虽然你自己在哭。乔斯,你昨儿晚上醉得不成体统。记得吗?你还唱了一支情歌呢!”
  乔斯问道:“一支什么?”
  “一支情歌。爱米丽亚的小朋友叫什么罗莎?利蓓加?你管她叫你的宝贝,你的肉儿小心肝哩!”无情的小伙子拉起都宾的手,把隔天的戏重演了一遍,本来的演员看得羞恨难当。都宾究竟是好人,劝奥斯本不要捉弄乔斯,可是奥斯本不理。
  他们不久便和病人告别,让高洛浦医生去调理他。奥斯本不服朋友责备他的话,答道:“我何必饶他?他凭什么摆出高人一等的架子来?他干吗在游乐场扫咱们的面子?那个跟他飞眼风吊膀子的女孩子又算个什么?真倒楣!他们家的门第已经够低的了,再加上她,还成什么话?做家庭教师当然也不坏,不过我宁可我的亲戚是个有身分的小姐。我是个心地宽大的人,可是我有正当的自尊心。我知道我的地位,她也应该明白她的地位。那印度财主好欺负人,我非得让他吃点儿苦不可。并且也得叫他别糊涂过了头,因为这样我才叫他留神,那女孩子说不定会上法院告他。”
  都宾迟疑着说道:“你的见解当然比我高明。你一向是保守党,你家又是英国最旧的世家之一。可是——”
  中尉截断朋友的话说道:“跟我一块儿拜望两位姑娘去吧。你自己向夏泼小姐去谈情说爱得了。”奥斯本是天天上勒塞尔广场的,都宾上尉不愿意跟他去,便拒绝了。
  乔治从霍尔本走过沙乌撒泼顿街,看见赛特笠公馆的两层楼上都有人往外探头张望,忍不住笑起来。原来爱米丽亚小姐在客厅外面的阳台上,眼巴巴的望着广场对面奥斯本的家,正在等他去。利蓓加在三层楼上的小卧房里面,盼望看见乔斯搬着肥大的身子快快出现。
  乔治笑着对爱米丽亚说道:“安恩妹妹①正在了望台上等人,可惜没人来。”他对赛特笠小姐淋漓尽致的挖苦她哥哥狼狈的样子,觉得这笑话妙不可言。
  
  ①童话《蓝胡子》中女主角,蓝胡子的故事见24页注①。
  她听了很不受用,答道:“乔治,你心肠太硬了,怎么还笑他?”乔治见她垂头丧气,越发笑起来,再三夸这笑话儿有趣。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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