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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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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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无论在哪一方面,我都认为你跟我完全平等。亲爱的,在火上加点儿煤好吗?请你把这件衣服给我拆了改一改,你的针线真好。”这位有年纪的慈善家就这么使唤跟她平等的人,叫利蓓加替她跑腿,做衣服,天天晚上读法国小说给她听,一直读到她睡着为止。
  年纪大些的读者一定还记得,正在那个时候,上流社会里发生了两件哄动人心的事情。如果用报纸文章的口气来说,这两件事情给那些穿长袍的先生们添了工作①。第一件是白蓓兰·菲左丝小姐,勃鲁因伯爵的女儿,并且是他的财产承继人,跟歇夫登旗手私奔结婚。另一件是关于一位维厄·威恩先生的事;可怜的威恩先生一向做人稳健,家里一大堆孩子,活到四十岁,忽然荒唐起来,跟一个年纪六十五岁叫罗琪梦太太的女戏子离家出走。
  克劳莱小姐说:“纳尔逊勋爵②结识的相好真是祸水。这件事就把他品性里最优美的一面显出来了。一个男人肯做这样的事,就表示他这人不错。我喜欢门户不相当的婚姻。最妙的莫过于看着贵族娶个磨坊主人的姑娘做太太,像福拉安台尔勋爵那样,把那些女的气得要命。我希望有个大人物来跟你私奔,亲爱的,反正你长得够美的。”
  利蓓加附和着说:“像两个赶车的一样溜之大吉。那真太妙了!”
  
  ①指牧师、法官之类的人。
  ②十八世纪英国海军大将。他的情妇海密尔顿夫人是当年有名的美人。她和海密尔顿爵士结婚之前只是个高等妓女。她挥霍成性,虽然得了海密尔顿爵士和纳尔逊将军两份遗产,老来仍旧穷愁潦倒。
  “其次,我爱看穷光蛋拐了有钱小姐私奔。我一直盼望罗登私奔结婚。”
  “跟穷人私奔还是跟有钱人私奔呢?”
  “你这傻瓜!罗登除了我给他的钱以外一个子儿都没有的。他浑身是债,所以非常想法子补救补救,也好博个有名有利。”
  利蓓加问道:“他能干吗?”
  “能干?亲爱的,除了他的马和他的部队,除了打猎,赌钱,他什么都不懂。我非得想法子帮他显声扬名不可,因为他实在混帐得讨人喜欢。你知道吗?他一枪打死一个人,又对那伤心的爸爸开了一枪,可是只打中他的帽子。他部队里的人都喜欢他。在华典挨咖啡馆,可可树俱乐部,那些小伙子都对他心悦诚服呢。”
  利蓓加·夏泼小姐写给好朋友的信里曾经提到女王的克劳莱大厦里怎么开了一个小小的跳舞会,克劳莱上尉第一次怎么挑中她做舞伴等等情形,可是说来奇怪,她信里的话和事实并不附合。上尉早已请她跳过好几回舞。散步的时候,她常常碰见上尉,总有十来次。在走廊上过道里,她老是和上尉拍面相撞,又有五十来次。晚上她弹琴唱歌(克劳莱爵士夫人病在楼上没人理会)——她弹琴唱歌,上尉在钢琴旁边恋恋不舍的来回又走了二十来次。上尉还写给她好几封短信。这傻大个儿的骑兵费尽心思做文章和改别字。说实话,头脑迟钝和其他别的品质没有什么不同,一般也能够讨女人喜欢。第一回,他把便条夹在唱歌书里给她,哪知道女教师站起身来,一眼不眨的瞧着他,把叠成三角形的信纸轻轻悄悄捡起来,当它帽子似的摇来晃去,然后走到那冤家面前,把便条往火上一撩,对他深深屈膝行了个礼,重新回到原位上唱起歌来,而且唱得比以前更起劲。
  克劳莱小姐饭后正在打盹儿,音乐一停,她醒过来问道:
  “怎么了?”
  利蓓加笑道:“音调有些不协调。”罗登听了又气又羞,心里直冒火。
  别德·克劳莱太太心地真好,她看见克劳莱小姐明明白白表示喜欢新来的教师,并不妒忌,反而把她请到家里去玩。非但这样,她还请了罗登·克劳莱,虽然罗登是她丈夫的对头,把老小姐的五厘钱年息分掉一大半。克劳莱牧师太太和她的侄儿感情十分融洽。罗登不打猎,不到弗特尔斯顿家里去应酬,不到墨特白莱军营里去吃饭,只喜欢散步到牧师家里去。克劳莱小姐也去。至于两个小女孩儿,她们的妈妈反正在生病,为什么不请夏泼小姐陪着她们一块儿去呢?结果这两个小宝贝儿跟着夏泼小姐也去了。到晚上,爱走路的就走回家。克劳莱小姐是不走路的,宁可坐马车。这条路穿过牧师的园地,出了小小的园门,就是一片黑黝黝的田,然后是一条树荫满地的小径,直通女王的克劳莱大厦。对于上尉和利蓓加小姐这么能欣赏风景的人,这一切在月光底下实在显得迷人。
  利蓓加小姐抬起亮晶晶的绿眼珠子,瞧着天上说道:“啊,这些星星,这些星星!我瞧着瞧着就仿佛自己成了仙。”她的同伴也在热心欣赏,接口道:“喔!啊!老天爷!对!我也是那么想,夏泼小姐。你不讨厌我抽雪茄烟吧,夏泼小姐?”夏泼小姐回说在露天,再没有比雪茄烟味儿更好闻的了。说完,她拿烟卷儿来尝了一口。她抽烟的姿势真好看,轻轻的一抽,低低的叫了一声,然后吱吱的笑着把美味的雪茄烟还给上尉。上尉捻着胡子,抽了一大口烟。烟头立刻发出红光,衬着黝黑的田地,越发显得亮。他赌着咒说道:“天爷,喔!上帝,喔!我一生没抽过这么好的雪茄,喔!”由此看来,他智力超群,谈吐精采,像他这般年轻力壮的骑兵,能这样最好。
  毕脱老爵士正在书房里抽烟斗喝啤酒,和约翰·霍洛克斯谈论宰羊的问题。他从窗口看见他们一对在说话抽烟,恶狠狠的肆口咒骂,说他如果不看克劳莱小姐面上,立刻把罗登这流氓赶出去。
  霍洛克斯先生答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他的佣人弗立契斯更混帐。他在管家娘子房里大吵大闹,因为饭菜和啤酒不够好。有身分的大爷都没他那么利害。”过了一会儿,他接下去说:“我想夏泼小姐是他的对手,毕脱爵士。”
  这话说得很对,她是爸爸的对手,也是儿子的对手。






第十二章 很多情的一章

  现在我们应该离开田园乐土,和当地那些纯朴可爱的好人告别,回到伦敦去探听探听爱米丽亚小姐的消息了。一位隐名的读者写给我一封信;她的字迹娟秀,信封用粉红的火漆封了口。信上说:“我们一点儿不喜欢她,这个人没有意思,乏味得很。”此外还有几句别的话,也是这一类好意的评语。这些话对于被批评的小姐实在是一种了不起的赞扬,要不然我也不会说给大家听。
  亲爱的读者,当你在交际场里应酬的时候,难道没有听见过好心的女朋友们说过同样的话吗?她们常常怀疑斯密士小姐究竟有什么引人的地方。她们认为汤姆生小姐又蠢又没意思,只会傻笑;脸蛋儿长得像蜡做的洋娃娃,其他一无好处;为什么琼斯少佐偏要向她求婚呢?亲爱的道学先生们说:“粉红脸蛋儿和蓝眼珠子有什么了不起?”她们很有道理的点醒大家,说是一个女人有天赋的才能和灵智方面的成就;能够明了曼格耐尔的《问题》①;掌握上等女人应有的地质学植物学的智识;会做诗;会学赫滋②派的手法,在琴上叮叮东东弹奏鸣曲等等,比好看的相貌有价值得多,因为红颜难保,不过几年便消褪了。听得女人批评美貌不值钱不耐久,倒使我长进了不少。
  
  ①曼格耐尔(Mangnall,1769—1820),英国女教师,所著《历史问题及其它》在1800年出版,是风行的女学校教本。
  ②赫滋(Heinrich Herz,1806—88),奥国作曲家,在法国教琴出名。
  当然,德行比容貌要紧得多,我们应该时常提醒不幸身为美人的女子,叫她们时常记着将来的苦命。还有一层,男人们虽然把那些眉开眼笑、脸色鲜嫩、脾气温和、心地良善、不明白世事的小东西当神明似的供奉在家里,太太小姐们却佩服女中的豪杰;而且两相比较起来,女中豪杰的确更值得颂扬和赞美。不过话虽这么说,前面一种次一等的女人也有可以聊以自慰的地方,因为归根结底,男人还是喜欢她们的。我们的好朋友白费了许多唇舌,一会儿警告,一会儿劝导,我们却至死不悟,荒唐糊涂到底。就拿我来说吧,有几位我向来尊敬的太太小姐曾经几次三番告诉我,说白朗小姐身材瘦小,没有什么动人的去处;又说忽爱德太太除了脸蛋儿还算讨人喜欢,没有什么了不起;又说勃拉克太太最没有口齿,一句话都不会说。可是我明明跟勃拉克太太谈得津津有味(亲爱的太太,我们说的话当然是无可訾议的);忽爱德太太椅子旁边明明挤满了男人;说到白朗小姐呢,所有的小伙子都在你抢我夺的要和她跳舞。这样看起来,一个女人给别的女人瞧不起,倒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
  和爱米丽亚来往的小姐们把这一套儿做得很到家。譬如说,乔治的姊妹,那两位奥斯本小姐,还有两位都宾小姐,一说起爱米丽亚种种没出息的地方,意见完全相同,大家都不明白自己的兄弟看着她哪一点上可爱。两位奥斯本小姐生得不错,都长着漆黑的眉毛。讲到教育,家里一向请着第一流的男女家庭教师;讲到穿著,又是雇的最讲究的裁缝。她们说:“我们待爱米丽亚很好。”她们竭力俯就她,对她非常客气,那种降低了身份抬举她的样子实在叫人受不了,弄得可怜的爱米在她们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活像个呆子,竟和小姐们对于她的估计吻合了。爱米丽亚因为她们是未来丈夫的姊妹,努力叫自己喜欢她们,觉得这是她的责任。她往往整个上午陪着她们,挨过多少沉闷没有趣味的时光。她和她们一块儿出去,一本正经的坐在奥斯本家的大马车里,旁边还有个瘦骨嶙峋的女教师——那个叫乌德小姐的老姑娘,相陪着。奥斯本小姐们款待爱米的法子,就是带她去听干燥无味的音乐会,或是去听圣乐,或是到圣·保罗教堂去看那些靠施主养活的穷苦孩子。她对于新朋友们怕得利害,甚至于在教堂里听了孩子们唱的圣诗,也不大敢表示感动。奥斯本家里很舒服,他的爸爸讲究吃喝,菜蔬做得十分精致,排场又阔。他们待人接物的态度严肃而又文雅;他们的自尊心强得比众不同;他们在孤儿教堂的包座是全堂第一;他们做事有条有理,最讲面子;连他们取乐儿的时候,也只挑规规矩矩、沉闷不堪的事干。爱米丽亚每去拜访一次(拜访完了之后她心里多轻松啊!)奥斯本大小姐、玛丽亚·奥斯本小姐,还有女教师乌德小姐那个老姑娘,总免不了你问我我问你的说:“乔治究竟瞧着她哪点儿好啊?”她们越看越不明白了。
  有些爱找错儿的读者叫起来说:“怎么的?爱米丽亚在学校里朋友那么多,人缘那么好,怎么出来以后碰见的奶奶姑娘们倒会不喜欢她呢?她们又不是辨不出好歹的人。”亲爱的先生,别忘了在平克顿小姐的学校里,除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跳舞教师之外一个男人都没有,女孩子们难道为着这老头儿吵架不成?乔治的姊妹们瞧着漂亮的兄弟一吃完早饭就往外跑,一星期里头倒有五六天不在家吃饭,难怪她们觉得受了怠慢,心里不高兴。朗白街上赫尔格和白洛克合营银行里的小白洛克最近两年本来在追求玛丽亚小姐,哪知道有一会跳八人舞的时候竟然挑了爱米丽亚做舞伴,你想玛丽亚会喜欢吗?亏得这位小姐生来不工心计,器量也大,表示她瞧着很喜欢。跳完舞以后,她很热心的对白洛克先生说:“你喜欢亲爱的爱米丽亚,我瞧着真高兴。她是我哥哥的未婚妻。她没有什么本事,可是脾气真好,也不会装腔作势。我们家里的人真喜欢她。”好姑娘!她那热心热肠的“真”字儿里面包含的情意,有谁量得出它的深浅?
  乌德小姐和两位热心肠的女孩儿常常很恳切的点醒乔治,说他委屈自己错配了爱米丽亚,真是绝大的牺牲,过度的慷慨。乔治把这些话听熟了,大概到后来真心以为自己是英国军队里面数一数二的大好老,便死心塌地等人家爱他,反正这也并不是难事。
  我刚才说他每天早上出门,一星期在外吃六餐饭。他的姊妹们想他准是昏了头,只在赛特笠小姐左右侍奉她,其实大家以为他拜倒在爱米丽亚脚边的时候,他往往到别处去了。有好几次,都宾上尉走来拜访他的朋友,奥斯本大小姐(她很关心上尉,爱听他说军队里的故事,常常打听他亲爱的妈妈身体好不好)——奥斯本大小姐就指着广场对面的屋子笑说:“唷,你要找乔治,就得到赛特关家里去呀,我们从早到晚都见不着他的面。”上尉听她这么一说,脸上非常尴尬,勉强笑了一笑。还亏得他熟晓人情世故,立刻把话锋转到大家爱谈的题目上去,像歌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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