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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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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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时就有。
  布立葛丝是个好好人,她觉得利蓓加在这件事上为她尽力,上校对她又是恩深义重,心里感激,便送给小罗登一件黑丝绒外套,把半年的利钱花掉了一大半。那时小罗登已经长得很大,穿黑丝绒外套不大合适了。照他的年龄和高矮,正该像大男孩一样穿长裤子和短外套才对。
  他眉目开朗,身体很健全,碧蓝的眼睛,波浪形的淡黄头发,四肢长得结实,心地十分忠厚。谁和他好,他就和谁好。他爱自己的小马,也爱送他小马的莎吴塞唐伯爵,一看见这位和气的青年公子,便把一张脸涨得通红。给他管马的马夫,晚上给他讲鬼故事,白天喂他吃好东西的厨娘莫莱,被他嘲笑磨缠的布立葛丝,也是他的朋友。他尤其爱自己的爸爸,而那做爸爸的对儿子那份儿疼爱也使人纳罕。小罗登长到八岁,喜欢的人只有这几个。他小的时候把母亲当天仙一样崇拜,过后也就淡然了。两年来她差不多从来不理孩子。她多嫌他。他一会儿出痧子,一会儿害百日咳,好不麻烦!有一天,蓓基在客厅里对斯丹恩勋爵唱歌,孩子听见妈妈的歌声,从楼上偷偷的溜下来,躲在楼梯转角听得着了迷。不料那时客厅的门忽然开了,门外的探子当场现了形。
  他母亲走上来啪啪的打了他两个耳刮子。他听得斯丹恩侯爵在里面笑,原来侯爵看见蓓基一时忘情,这样大发脾气,忍不住发起笑来。他挨了打又气又苦,哭哭啼啼逃到厨房里去。
  小罗登一面哭一面说道:“我不是怕痛,可是——可是——”他抽抽噎噎,眼泪鼻涕,哭得说不出话来。这孩子的心给伤透了。他又气又怒,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的嚷嚷道:“为什么不许我听她唱歌?她干吗不唱给我听?干吗唱给那大牙齿的秃子听?”厨娘瞧着丫头,丫头又瞧着听差使眼色。无论在哪一家,厨房里的佣人不但知道主人的秘密,而且判断主人的是非,竟像庭上的法官一般严正可怕。那天,他们判决了利蓓加的罪名。
  经过这事之后,母亲对儿子的嫌恶成了仇恨;每逢她想到孩子和她住在一家,良心好像受了责备,老大不痛快,因此一看见儿子就着恼。孩子心里也是疑惧不安,跟妈妈势不两立。
  从打耳刮子那天起,娘儿两个心里便生了嫌隙。
  斯丹恩侯爵也是从心里讨厌孩子。有时碰的不巧,两人拍面相撞,侯爵总摆出一副尖酸嘴脸,有时假模假样对他鞠躬,有时抢白他几句,再不然就恶恶实实瞪他几眼。罗登也不让步,握紧拳头和侯爵两个对瞪眼。他认得清谁是他的冤家对头;所有到家里来的客人,他最恨这位先生。有一天,听差看见他在过道里对斯丹恩爵士的帽子伸拳头,把这事当作有趣的笑话,说给斯丹恩勋爵的马车夫听。马车夫又把这笑话转告斯丹恩勋爵的跟班和家里别的佣人。不久以后,罗登·克劳莱太太到岗脱大厦去作客,开门的门房,穿着各色号衣在厅堂里站班的听差,穿着白背心站在各个楼梯口唱名通报的侍者,人人都知道她的秘密——至少他们自以为知道她的秘密。站在她椅子后面给她斟酒上菜的听差早已和他旁边那穿五色号衣的胖子讨论过她的人品。老天啊,佣人们的判决真可怕!好些烫头发抹胭脂的漂亮女人,身上穿戴得无懈可击,在富丽堂皇的客厅里当贵客,对着一大群为她倾倒的男人流目送笑,旁观的人看她笑眯眯的不知多么福气。却不料她的底细全握在旁边那个听差手里——就是那身材高大、小腿长得又粗又壮、头发里洒了粉、捧着一盘子冷饮恭恭敬敬送到她面前来的一个。另外一个笨手笨脚的家伙,端着一盘子松饼跟在后面;只要他一开口,这位漂亮太太少不得名誉扫地,因为闲人嘴里的一句流言就会坐实你的罪名,好比给人拿住了真凭实据一样。我的太太,今天晚上这些家伙准在酒店里(也就是他们的俱乐部里)把你的秘密当做闲谈的资料。詹姆士和却尔斯一面抽烟斗喝啤酒,一面便要议论你的短长。在名利场中,有好些主子雇佣人的时候应该只挑哑巴,而且是不会写字的哑巴。干过坏事的人哪,小心吧!你椅子背后的听差说不定是仇人的爪牙,在他的丝绒裤子袋里藏着弓弦,随时会把你绞死。至于没有干过坏事的人,也应该随时检点行为,若是坏了体面,你的名声再也洗不清了。
  “利蓓加为人清白不清白?”下房里的裁判所判她不清白。
  说出来难为情,如果他们相信她清白无辜,她早就没处赊账了。拉哥尔斯后来对别人说起他受骗的原因,他说利蓓加的手段和甜言蜜语倒在其次,主要的还是因为他老看见斯丹恩勋爵的马车停在她家大门口,马车上的大灯半夜三更还亮晃晃的点着,所以才一误再误的上她的当。
  说不定她是清白的,不过她钻营拍马,千方百计想在“上流社会”里插一脚,惹得下人们指指点点,把她当作失足堕落的女人。譬如说,莫莱早上收拾屋子,看见门柱上一个蜘蛛在结网,好不容易沿着细丝儿往上爬。她起先觉得有趣,后来看厌了,举起笤帚连蜘蛛带网一下子扫个精光。下人们对利蓓加的态度也是这样。
  圣诞节前一两天,蓓基和她丈夫儿子准备动身到女王的克劳莱老家去过节。蓓基本来想把那小鬼留在伦敦,可是吉恩夫人再三要她带着孩子一起去,罗登也因为她心里没有儿子,大不高兴,对于老婆强头倔脑起来,她也只好罢了。罗登埋怨她说:“蓓基,他是全英国最好的孩子,怎么你竟一点儿不疼他,对他还不如你那条小狗。他又害不着你,到了乡下,他自然在孩子们屋里,不会来麻烦你。在路上,我可以带着他坐在邮车顶上。”
  罗登太太答道:“你自己也愿意坐在外头,因为你要抽你那臭味熏天的雪茄烟。”
  她丈夫道:“我记得从前你倒挺喜欢雪茄烟那股子味儿。”
  这话说的蓓基笑起来。她差不多从来不发脾气。她说:“那时候我要向上爬呀,傻子!你爱带着罗登在外边坐也由你,你要给他抽雪茄也由你。”
  路上虽然冷,罗登倒并没有依着老婆的话给儿子抽雪茄烟取暖。他和布立葛丝用披肩和围巾把孩子严严的裹起来。车夫对于小罗登非常客气,把他抱到车顶上。那时天还没有亮,白马酒店里点着灯,他就坐在灯底下。他看着天色渐渐发白;这是他第一回到他父亲的“老家”去,高兴得了不得。他一路欢天喜地,路上碰见的事都没有一件不新鲜,他问了许多问题,他父亲一一回答,告诉他右边的大白房子里住着什么人,那大花园又是谁家的。他的母亲坐在车子里面,穿了皮衣披着外套,带着一瓶瓶的香水香精,还有一个女佣人专诚服侍她,动不动大惊小怪,竟好像一辈子没有上过邮车,谁想得到十年之前她到乡下去坐的就是这辆车子,而且还给毕脱爵士从车子里赶到车顶上,把位子让给出钱的旅客坐。
  邮车到墨特白莱的时候天又黑了,小罗登给摇醒了领到伯父的马车里坐下来。他一路东张西望,看见大铁门豁然大开,刷过石灰水的树干在马车窗口飞快的往后倒退,心里好不奇怪。最后他们总算到了,马车在大厦发亮的窗户前面停下来。里面灯烛辉煌,暖融融喜孜孜的正是过节时候的气氛。家人开了正门请他们进去,厅上的旧式大壁炉里生着熊熊的大火,黑白相间的砖地上铺了地毯。利蓓加暗想:“这块土耳其地毯从前铺在太太们使的长廊里的。”一面想着,一面迎着吉恩夫人吻她。
  她和毕脱爵士也一本正经的行过同样的礼。罗登因为恰才抽过烟,缩在后面躲着嫂子。吉恩夫人的两个孩子上来欢迎堂哥哥;玛蒂尔达不但和他拉手,并且吻了他一下。承继长房宗祧的毕脱·平葛·莎吴塞唐却不凑上来,只像小狗认大狗似的对他细细端详。
  和蔼的主妇把客人让到客房里,里面也生着火,并且安排得十分舒服。两个姑娘下来敲罗登太太的门,假装来帮忙,其实是想看看她盒子和箱子里的帽子衣服,因为她虽然仍旧穿孝,衣著穿戴全是伦敦最新的款式。她们告诉她说家里比以前舒服得多了;莎吴塞唐夫人如今不住在这里,毕脱在区里很有地位,克劳莱家里的人,原该如此才对。后来下面打钟开饭,一家老小都聚在一起吃饭。小罗登挨着大娘坐,这位主妇对他非常慈爱。毕脱爵士请弟妇坐在右手,着实殷勤了一番。
  小罗登胃口很好,而且没有错了规矩。
  吃完晚饭之后,他对大娘说道:“我喜欢在这儿吃饭。”饭后毕脱爵士做了个很得体的祷告,然后他的儿子也进来了,坐在爸爸旁边的一张高椅子里。女儿的位子设在妈妈旁边,前面搁着她自己的小酒盅。小罗登瞧着大娘慈祥的脸儿说道:“我喜欢在这儿吃饭。”
  忠厚的吉恩夫人问道:“为什么呢?”
  小罗登答道:“在家的时候我在厨房里吃,或是跟布立葛丝一起吃。”蓓基正忙着应酬她的主人从男爵,满口奉承的话儿,自己心里那份儿喜欢高兴,更是说也说不完。她说毕脱·平葛又聪明,又漂亮,气度又尊贵,跟父亲长得一个样儿。她忙着应酬,哪里还顾得到发亮的大桌子另一头的事?所以自己的骨血说的话竟没有听见。
  小罗登因为是客,又是刚到,长辈们特准他比平常晚一点儿上床。喝过茶之后,毕脱爵士拿出一本金边的大书,搁在面前,所有的佣人们排着班走进来,由毕脱爵士领头儿祷告。这样的仪式,可怜的孩子还是第一回看见,第一回参加。
  从男爵当家不久,房子里外已经改善了许多。蓓基跟着他一处处参观,一面称赞说这屋子布置得真是漂亮典雅,尽善尽美。小罗登由孩子们领着,也走了一转,恍惚觉得进了神仙洞府。屋里有长廊,有旧式的大卧房,有画儿,有古董瓷器,还有盔甲。有一间屋子是爷爷死在里面的,孩子们走过的时候怕得厉害。他问道:“谁是爷爷呢?”他们告诉他说爷爷很老,从前老是坐在轮椅里面给推来推去。有一天他们把外面小屋子里的轮椅指给他看;自从老头儿给抬到教堂下葬之后,那椅子一直撩在那里,越堆越破烂。教堂就在近边,尖顶在园里的榆树顶上矗出来,亮晶晶的发光。
  兄弟俩费了好几个早晨巡视庄地上改善的部分,不致于白闲着。庄地上能有这些成绩,全靠毕脱爵士会理财,能办事。他们有的时候骑马,有的时候走路,两个人到处查看,倒也有话可说,没有觉得气闷。毕脱特地告诉罗登,说是这些工料着实费钱,又说越是有田地有产业的人,手头越是拮据,有时连二十镑钱都拿不出来。毕脱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举起竹杖指着说道:“就拿这门房来说,新近装了门,钱还欠着没有付,总得明年一月里的股息到手以后才能还清。现在叫我拿钱出来,等于叫我飞上天。”
  罗登垂从丧气的答道:“这几个钱我还借得出,毕脱,你到一月还给我得了。”他们又去看门房的小屋;屋子修理刚完,前面的石牌上雕着世袭的纹章。洛克老妈妈在这家子当了多少年差,直到如今才有了关得严的门,完整的窗户,和不漏的屋顶。






第四十五章 在汉泊郡和伦敦发生的事情

  毕脱·克劳莱爵士除了在女王的克劳莱庄地上补篱笆和修理破败零落的门房之外,还做别的工作。他为人明理,当家以后连忙和以前得罪过的街坊邻舍重修旧好。他死了的父亲一辈子荒唐,不知道当家立计,弄得家里声名狼藉,这残局全靠他来收拾。父亲死后,他不久就当选了本区的国会代表。他身为区里的行政长官,有名儿的大人物,又是国会议员,世家后裔,因此自己担起责任,时常在汉泊郡的公共场所出面。区里的慈善事业,他资助得多,区里的邻舍,他拜访得勤。总之,他自以为是个奇才,在区里,以后甚至于在全国,都会出人头地,所以忙着为将来的事业打根基。他吩咐吉恩夫人和邻近的弗特尔斯顿和活泊夏脱等几个有名的从男爵家里多相与相与。这几家的马车如今常常在女王的克劳莱路上来去,这几家的主人也常常在大厦里做客人(他们的席面着实讲究,显见得吉恩夫人是不大下厨房的)。毕脱夫妻出去回拜或是吃饭,不管天气好坏,路程远近,向来不辞劳苦。毕脱身体弱,胃口不好,为人又拘谨,不喜欢吃喝作乐,不过他认为在他地位上,应该随和些,少不得时常和人来往来往,请请客。每逢他在外面应酬,饭后坐得太久了头痛,他就觉得自己为责任而牺牲。他跟区里最有名的乡绅们谈论本年的收成,政界的新闻,还有限制谷类入口的法令。关于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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