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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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著名作家-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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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的现代派小说,读着读着就很“现实”了。那个当校长的没有名字的主人公从玻璃窗的一个固定小框格看天,让人揪心;特别是到了那个细节——他为了掩饰自己数汗毛的行为,宁愿让妻子误以为在*。我想这会让读者的心里产生寒苦、痉挛,似乎呕出了胆汁一样的感觉。你觉得是什么使你相信自己能写好、写活一个男人?或者,要塑造一个男性形象,你觉得有什么障碍没有?
  微:噢,这是我早期的东西,基本上被我否定了,我现在都不敢读。这篇小说是我写作的一个异数,写这篇小说的一个直接原因,是当时正在读图森的小说,就是那个比利时作家,后来去了法国,被称为是继承了“新小说派”衣钵的。我当时迷图森迷得一塌糊涂,现在也很迷,就是他的细节描写,全是细节,不动声色的,很冷静,可是通篇读下来,你就读出了人的无聊和绝望。太绝望了。我就想,图森怎么能把小说写成这样,没有情节,没有故事,没有心理描写,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躺在浴室里,一待就是大半天,或者摆弄摆弄照相机,或者去冰箱里取点东西吃吃。我们无聊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样,但是图森把这个状态写活了,写得很迷人,全是靠细节撑着的。我觉得这是很了不起的。

魏微(6)
我这篇小说完全是模仿之作,之所以否定它,也是这个原因,就是觉得小说里没有自己的东西,不是“原创”。我是从这篇小说之后,悟出了一些问题,就是觉得不能再这样写了,再写就是死胡同。其实我很感激这篇小说,必须要走这样一条弯路,我才能服气。
  我现在对小说的理解就是,写作必须要真诚,写作要有自己的“生命轨迹”,比如图森写这类小说就是真诚的,我写就是“东施效颦”,因为这不是我的题材。我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想法,就是要找到自己的题材。当然,你读这篇小说时,能读到揪心,这个还是给了我信心。我写这篇小说时,其实还是动了点脑子的,就是贴着人物的内心写。我对男人当然不了解,但是我对“人心”有点了解,这就够了。人心的差别其实并不大的,你写一个人物,不拘男女,只要你钻进他的内心,把他当做“人”来写,写得慢一点,多琢磨几下,这个其实也不难的。
  魏:虽然你我都是女性,虽然一直都有“女性写作”话题的鼓噪,虽然我就是在做女性写作的研究,但我向你提问时,一直在努力撇开这个话题——我真的很执拗。现在我要问的是,你怎么看萧红的写作,她对你有无影响?以前读你的小说,有时会觉得像张爱玲啦、萧红啦、王安忆啦,或许根本没等到我这样觉得,已经有人这样评价你了。现在我也不太清楚真是我自己得出的这种印象,还是人家的评价影响了我的感觉。
  微:是,我受张爱玲、萧红影响很大。张对我的影响主要是技术上的,她的小说技法太娴熟了。她是那种不可企及的作家,学也学不来的。精神上我离萧红更近一些,她身上有一种很朴素的东西,很本色。她一生追求温暖,其实活得寒凉,她的小城背景,对穷人的态度,对日常的书写……这个也是我感兴趣的东西,也不是刻意学她吧,其实萧红也是学不来的。精神这种东西你怎么能学得来呢,这是你天性里就有的东西啊。
  魏:你的小说中有一些专属于你的词汇,麻钝、荒远、荒冷、灰败、不很有感情、(人脸的)含糊、(身体的)尖叫,等等。你是不是非常在意小说的语言?
  微:是,非常在意。语言是最基本的东西,其实小说是有门槛的,语言是第一道门槛,你不过这个门槛,你写的“小说”就不能算是小说,充其量就是一故事。我读我们当代的小说,发现很多作家都是在讲故事,而不是在写小说,这个太遗憾了。其实有的人连故事也讲不好,就是你连最基本的东西都没过关,就在那儿急就章,写完了就拿出来发表,这种状态其实是很疯狂的。我自己的情况是,我对小说的技艺,包括语言、叙述、描写这一类的,从很早就意识到了,但是我的技术也不行,越写到后来越发现自己不行,为什么呢?就是自小没受到完备的文学训练,属于半路出家,没做童子功。
  我前阵子读凡?高书信集,就是他跟弟弟的通信,洋洋50万字,我从头看到尾,真是看呆了。凡?高太了不起了,他若不是画家,也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作家。你看他的风景描写,很多古典文学大师都比不上。简单的几句话,就把他那个时代的街道、房屋、风俗人情全写出来了,而且写活了。凡?高太刻苦了,他发疯前几天,还在临摹伦勃朗的画。技艺这东西其实是无止境的,这对画画和写作来说都一样。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魏微(7)
魏:你说的凡?高通信集我早些年读过,书名好像叫“亲爱的提奥”。当时也觉得很好,很感动,也许那时我没能真正理会它的妙处。你现在提起来,倒从我心里拎出了一种模糊的感觉并且把它理清了,就是你说的追求温暖而活得寒凉。现在想起那些信,只记得他说了那么多话,讲了那么多事,到末了总得开口向他弟弟要钱。我仿佛又看到他又愧疚又期待的样子,现在还难过得不行。
  微:是叫《亲爱的提奥》,我是真喜欢,比读小说叫人感动。比如有一段,讲他异地而居,他父亲千里迢迢来看他,父子两人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后来他送走父亲,回来的时候看见父亲坐的凳子还在那儿,他用手摸了一下,捂脸就哭了。凡?高实在太迷人了,可能是个性原因,我对一切潦倒的艺术家,像凡?高、卡夫卡他们,都心存敬意。
  魏:不拘哪种情形,一般地说,在你落笔写一个小说之前,语言、故事或者事件、情感或者说心理,其中的最直接的驱动力是什么?
  微:贴着生活写,把它写得跟真的似的,就像生活本身一样。这个标准就看你怎么看了,你可以说它很低,因为这里我们先不谈想象力、思想、情怀这类很吓人的东西。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标准又是挺高的。生活是什么呀,这个你细细想想,会把每个作家都吓倒的。我倾向于以为,这是一个很高的标准。我这样说,但愿不会被误以为野心太大,搞不好就想写名著,其实不是,我做不来那种事。我差不多就是那种手艺人,假若我是石匠,想雕出一个仕女来,我一定会照着生活中的仕女,她的神情,甜蜜蜜的微笑,她被风吹起的裙裾,我不会想着要把全人类的负荷都压在她身上,这个很有思想啊,但是我看到的仕女不是这样的。我的理想就是做一个手艺人,忠实于生活,在一刀一斧中得到一点小乐趣。
  魏:再比如“尖叫”,虽然是你常用的一个词,但显然,它不仅仅是一个词语,你的好多篇目里都写到“尖叫”,身体的尖叫或者来自意识不到的某处的尖叫;有时代表欲望,有时代表震撼,有时又代表对自己的否定。那些特有的语汇是不是意味着特有的感悟或者体验呢?
  微:有意思,我是经你提醒,才意识到“尖叫”也是我小说的关键词。按说这不该是我的词,因为风格不符;但细细想来,这好像又是我的词汇。因为我的小说多写日常,日常虽平静,内里却有大波澜,你不克制,它就会掀起滔天巨浪;你一克制,人心必有压抑,尖叫是很符合这种压抑的状态的。嘿,我这叫不叫自圆其说?
  魏:我觉得了不起呢。因为我也觉得,你的小说除了在《化妆》里头有很少几处稍显尖锐的语气和坚硬的情绪,其他大多与“尖叫”不搭界。但是,尖叫就是在文本世界的某些地方若有若无地隐现着,你的说法很是提醒了我。
  微:我这也是瞎说说,平时很少想这些的。
  魏:在关于《家道》的创作谈里,你说到谋求改变,因为担心自己写不出来了,是这样的吗?能否再具体谈谈你说的“改变”?需要改变的仅仅是说话的腔调吗?
  微:是,问题挺大的。我也搞不清问题出在哪儿,就是写不下去了;不是题材的问题,题材我是有的,手里有五六个,还包括一个长篇。这些题材挨个挨个都想得很清楚,可能是想得太清楚了,反而不知如何落笔。我以前写小说不是这样的,心里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就开始写,虽然写得慢,但基本上还是顺畅的。我写过几篇我觉得不错的小说,这都是在早期,那时我对小说的理解还很混沌。我觉得那是写作的最佳状态,就是很混沌,有点懂,但又不是很清晰。我觉得好作品都是无意间得来的,是在你没准备的情况下写出来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写作是不难的。一个作家的一生,偶尔写出几部好作品,这并不难,只要你认真。
  写作真正的难处,是在后期。就是你要坚持写下去,形成自己的风格,你还要打破这种风格,以激活对写作的热情。这时候你脑子里已形成了对小说的基本认识,很清晰,人在清晰的情况下是不能写小说的,但是写作写到后来,是必定要清晰的,这是规律,每个作家都躲不过去的。那么我觉得这里头就有一个写作的命数,就是有的人过了这个坎儿,有的人过不去。
  我现在正在这个坎儿上,很难受,已经两三年了。我一年只能写一个短篇,像蜗牛一样爬,苟延残喘。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静等,另外就是读书。我偶尔也会跟人说起,写作是件多痛苦的事,但私下里呢,我也不以为我这痛苦就值得一提。每个作家都会经过这一关,我们必须要学会承受,写作就是难受的事。什么是好作家呢?就是他一生不断为自己设置障碍,他再越过障碍,往上爬。王小波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写作就好比登山,人为什么要登山呢?王小波的回答是:因为山在那边。
  我现在自然算不得好作家,因为我连一个山头还没爬过去,我还没写出我最好的作品,我正在等。写作是需要等的,使蛮劲没用。写作是需要光的——我一个朋友这样说过,那么我现在就在等那束光。
  我清楚我现在的问题,不是题材,是表达上出了问题,所以我说要重找“说话的腔调”。题材是没问题的,这几年我想得挺多的,我以前写作,是有一搭没一搭,那么写了十年,有些东西就串起来了,知道哪一块是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我想找到一个更确切的方式来表现这些东西。
  魏:你在等,你的读者也在等啊。并不着急,是静待分享那种心灵的快乐。
  微:是,不着急,慢慢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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