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军的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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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军的将领-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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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也去,我们去就餐吧?”神甫对他说。
  “我这就下去。”专家回答说。
  “两周前我们在山上见过的那位中将,正在下面餐厅里吃晚饭。”神甫说。
  “当真?”
  “看样子他们正在这座城市里挖掘。”专家说。
  两周以前,当汽车行驶在一大片山间平原旁边的公路上的时候,坐在后排座位上,时而打瞌睡、时而好像目瞪口呆的将军,突然看见了一桩奇怪的事情。
  在山间平原上,几名工人身穿着公家发的咔叽布工作服,正在四五个地点掘土。在稍远一点的公路上,停着一辆小轿车,再稍后一点,还有一辆带棚卡车。轿车和卡车跟他们的轿车和卡车完全一样。草绿色的汽车旁边,站着一个身披斗篷的军人。背着公路,站在那儿的还有一个身着黑装的人。
  这番景象是什么意思?将军呆若木鸡似的思忖着。我不是在做梦?他觉得好像在山间平原上看到了他自己、神甫和公用局的工人。他伸手擦掉玻璃上的雾气,眨巴眨巴眼睛。噢——这景象可是真的。
  “您瞧瞧那儿。”他小声地对神甫说。神甫回头一看,打了一个吃惊的手势。
  “请您停一下。”将军对司机说。
  司机把车停下来。将军拉开自己旁边的车窗,把手指向右边。
  “您朝那儿看看。”将军对专家说。
  专家回过头来。
  “他们在干什么?”将军问道。
  “在寻找军人。”
  “这怎么可能?没有通知我们,他们怎么可能挖呢?”
  “他们在挖他们的军人。”专家说。
  “是这样?”
  “一年前,我国政府同他们国家签订了协议,可是,为了做好准备工作,他们耽误了很多时间,只是到了今年夏天才开始挖掘工作。”
  “我懂了。那位是将军?”
  “是个中将。另一位是市长。”
  将军微微一笑。
  “现在缺一位霍加①将军。”将军说。
  “这不奇怪。”专家笑着说,“有朝一日土耳其人还可能来呢。”
  他们聊着。这时候,站在公路旁边的两个外国人转回身,好奇地望了望他们。
  “我们下去。”将军说完就打开了车门,“这些人是我们的同行,我们相互认识认识没有什么不好。”
  “那为什么?”神甫说。
  “我们可以交流交流经验。”将军笑容可掬地说道。

亡军的将领 第二部分(5)
当他们走到那几个人跟前的时候,将军发现中将缺了右臂,用左手拿着一个挺顸的黑烟斗。那位穿便服的市长长得挺结实,是个秃头。
  他们互相寒暄了一下,用蹩脚的英语交谈了一会儿。这时候,双方的卡车司机也相互换了点什么东西。他们把擒纵轮打开又关上,反复折腾了好几次。看样子最终拾掇利落了。
  十分钟以后,互相说了声“再见!”就向前开去了。
  话说回来,这会儿,是他们自那天以来第一次见到这几个人。
  “瞧,他们在那儿。”当将军、神甫来到餐厅里的时候,将军说道。他和专家点头致意。吃完饭,马上叫服务员算了账。
  晚饭他们几乎是一声不响吃完的。专家和神甫随便谈上一言半语,而将军却表情忧郁地坐在那儿,好像自尊心受了刺激。饭一吃完,专家就上楼回自己房间了。
  晚饭后,将军和神甫两个人,在旅馆安静的前厅里会见了中将和市长。他们一起坐着吸烟。
  “每天晚上我们都住在这儿。”市长说道。“我们在本市已经待了整整一周了,就这么打发每个晚上。我们到哪儿去?听人家说,夏天这里很美,有好几个舞场,而在这个季节,连外国旅游者都没有,从河谷里日夜不停地吹来冷风。”
  “我们本来可以早一点到这个城市。”中将说道,“可是,足球锦标赛没结束。锦标赛没结束,他们是不允许我们到体育场挖找遗骨的。”
  “您想想吧,这是怎样一种奇怪的障碍!”穿便服的市长说。
  “他们是对的。”中将说,“尽管可以从体育场边上开始挖坑,而不到足球场里动工,但是,不管怎么说吧,在我们挖找遗骨的时候,观众为射球而欢呼,对我们来讲,总不会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掘开的坟墓摆在眼前,我相信,对观众来讲,也不会是件开心的事。”将军说。
  “我的想法和你们相反。”穿便衣的市长说,“这件事会让他们非常高兴。”
  “让他们高兴的事倒是有过。”中将说,“虽然如此,还是不要干没有把握的事,不可太自信。”
  将军打量了一下中将唯一的这只左手。他用这只左手擎着烟斗,把军大衣的空袖子塞进左兜里。
  将军在琢磨:他右臂的截肢部位肯定在胳膊肘以上。
  “我弄不明白,怎么可能把体育场建在坟场的上边!”神甫说,“国际道义是制止这种事的。您应当提出抗议。”
  “我们已经抗议过了。”中将说,“可是事情的真相是,我们士兵的遗体不是他们埋葬的,而是我们军队自己埋的。这事糟糕透了。是晚上埋的,这事任何人都不知道。”
  “我不相信这种新花样。”穿便服的市长说。
  “开头我也不相信,可是,不可太自信哪。”中将说。
  将军又死盯盯地向他的那个断臂看了一眼。
  “我们还没遇到这样的事。”将军说。
  “你们是在哪儿挖?”市长问。
  将军把地名告诉了他们。
  “我们应该一连挖上几天。”神甫说,“我们要在两个坟地上挖,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我觉得你们掌握的名单很准确。”
  “是这样,我们有这样的名单。”
  “可是,我们的名单却是在口头传说的基础上编纂出来的。”
  “我们几乎是白挖瞎找。”市长说。
  “那样,你们会遇到很大困难。”
  “很困难。”中将说,“我们肯定只能找到几百名军人,不能让更多的军人对上号。”
  “没有准确的名单,想让遗骨和军人对上号,那是困难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亡军的将领 第二部分(6)
“你们肯定掌握每个军人的身长和关于牙齿的说明。”
  “是的。”神甫回答道。
  “除此之外,我觉得你们的军人每人脖颈上还都有一个身份牌。”
  “是这样。这可帮了我们大忙了,因为身份牌是一件损坏不了的东西。”
  “而我们的名单上,统统没有注明每个阵亡军人的身长,这可给我们添了不少乱。”
  “虽然如此,腰上系的皮带的金属环,还是帮了我们的忙。”市长说。
  两个小伙子走进旅馆前厅,坐到大玻璃门旁边的沙发上;那门是通向旅馆花园的,那里应当靠着河才是。
  “对骨头你们使用什么样的消毒剂?”市长询问道。
  “万能剂62。”
  “那是很好的消毒剂。”
  “最好的消毒剂是泥土。”
  “这是真的。不过,有时泥土也不能起到消毒的作用。”
  “你们挖出过未腐烂的遗体吗?”
  “那还用说!”
  “我们也挖到过。”
  “不腐烂的遗体可是太危险了。”
  “中毒的危险是常有的。有时细菌能活上许多许多年,怎么也杀不死。骨头挖出来,一露出地面,细菌猛然间就会泛滥起来。”
  “你们遇到过棘手的事没有?”
  “截止到现在还没有。”
  “我们也没遇到过。”
  “但无论如何还应当注意。”
  “据我观察,工人们很有经验。”
  “我也觉得是这样。”
  “想喝杯咖啡吗?”中将说。
  “我不想喝。谢谢您。”神甫说,“我要睡觉去。”
  “我也要走了。”穿便服的市长说,“我要写封信。”
  他们向两位将军互祝晚安,就登着铺有红地毯的楼梯,朝楼上走去。前厅里很安静,只有两个小伙子在另外一个角落里谈心,时而传出他们谈话的片言只语。
  将军向大玻璃门望了望;门后边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累了。”将军说,“谁晓得我们还要累成什么样子。”
  “地理环境太坏,简直是坏极了。在接受目前正在进行的这一工作时,我研究了几个在山地里进行现代化战争的战略问题。可是,现在我却无能为力,止步不前。遇到了这样一种地理环境。”
  另一位将军对此事没表现出任何兴趣,将军感到有点奇怪。
  “真有意思。”中将说,“在我们挖墓找骨的体育场,我见到一个漂亮姑娘。每当她的未婚夫练球时,她就到体育场来等他。下雨时,她披一件蓝雨衣,站在看台柱子下边的一个角落里,悄悄地观看锻炼的人玩球。空荡荡的体育场内,那些水泥台阶,被雨水照得亮光光的;新挖开的一些土坑,使整个球场变得丑陋极了。唯一的漂亮物就是这位身着蓝雨衣的姑娘,而她,显得忧心忡忡,面容难看。我站在那儿,她待多久,我就望她多久。而这时候,公用局的工人们,却在继续挖下去。这是本市唯一令我感到欣慰的事情。”
  “当她看到了工人们把遗骨掘出来的时候,就不害怕?”将军问道。
  “一点也不怕。”中将说,“她把头转向另一边,眼睛一直盯着球场里跟在足球后面奔跑的未婚夫。”
  “奇怪的姑娘!”
  他们没谈很长时间,吸着坐在沉重的沙发里装好的烟。
  “我们是世界上最大的掘墓人。”将军几乎微笑着说道,“这些阵亡的军人,不管藏到什么地方,我们都会找到的。他们无法从我们手里逃脱。”
  中将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不动,说道:
  “有好多个夜晚,我老是做同样的一个梦。”
  “我也做过很多噩梦。”

亡军的将领 第二部分(7)
“我觉得自己这会儿正在挖墓找骨的体育场上。”中将接着说下去,“唯独让我觉得体育场是最大的,看台的台阶上坐满了人,身穿蓝雨衣的姑娘,就坐在人们中间。我们每挖开一个墓,人们就欢呼起来,整个体育场全都一跃而起,大声地喊着军人的名字。我使劲去听,以便让听到的名字和军人对上号。然而,一大群人的声音混杂得很,好似打雷一般,什么也分不清楚。您想想看,事情有多糟糕,几乎每天夜里我都好像见到这般情景。”
  “这种事之所以发生,那是因为您处心积虑地想让遗骨和军人对上号。”将军说。
  “对,对,这是真的。这是我们最担忧的事情。”
  将军想起了他曾经做过的一个与此多少有点相似的梦。在梦中他变成了一个老者,人家让他在“兄弟公墓”当看守。正是在这座公墓里,重新安葬了他在阿尔巴尼亚搜集起来的军人的遗骨。公墓大得很,无边无际。成千上万的人,手持莫名其妙的电报,往来不断地徘徊在坟间的小路上,寻找着他们的亲人。然而,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找到他们所要寻找的亲人的坟墓,于是便摇头捶胸吓唬人。这样干的人像原来那么多,有成千上万个。他怕得要死,但恰巧就在这个时候,神甫当当地敲起钟来,所有的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也从梦中醒来了。
  将军想把这个梦说出来,后来又变了主意,没说出口。
  “眼前我们有很艰巨的任务。”将军说。
  “是的。”中将说,“我们干的这项工作,有点像战争的再现。”
  “也许比战争还艰苦。”
  彼此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他们向你们挑衅了没有?”将军问道。
  “除了有那么一次,没再发生过挑衅的事。”
  “怎么挑衅的?”
  “小孩子用石头打我们。”
  “用石头!”
  “是的。”
  “那你们忍受了这种侮辱?”
  “谁说我们忍受了?”
  “我好奇怪。”将军说,“这是一种野蛮行为!”
  “那件事搞乱套了。”中将说,“我们错挖了几个阿尔巴尼亚人的坟墓;那些墓看上去好像是我们军人的。”
  “是这样?”
  “这事可真见鬼,我根本不愿意去想它。我们每人再喝上一杯咖啡吧。”
  “那我们一直到明天早晨也甭想睡着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不要再去做噩梦了。说到底,每件重复来重复去的事情,都是讨厌的。”
  将军点了点头。
  “是这么回事。”
  他们要了咖啡。
  第七章
  “这事发生在战争一开始的时候。”烧咖啡的老师傅用一种结结巴巴的英语讲道。他在纽约当过几年服务员,讲起英语来,美国的音调特别重。将军要他讲一讲这座古老的岩石嶙峋的山城居民当中随便哪个女人卖淫的故事。大家都说,烧咖啡的老师傅最了解这方面的事,只不过就是讲话不太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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