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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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仁回忆录-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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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门。1916年讨龙之役,林虎夺得数门,嗣后辗转为我军所有,也已历尽沧桑了。
  我军每团有一机枪连,每连有德制水凉重机枪四至六挺,故八个机枪连共有重机枪四十余挺。通讯大队共有三连人。一连随军部,两路指挥部各有一连。军中各单位间的通讯全凭电话。这时被覆线极为有限,一般通讯全凭舶来品的铁丝线,军和军间的通讯却利用无线电。总司令部发下的无线电收发报机一台,原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俄国旧品,笨重不堪,随军移动时,需十六人分两班抬运。机件故障时常发生,实不堪使用,然又弃之可惜,成为行军时的一大累赘。
  我第七军除战士之外,尚有由广西省党部号召青年女学生百余人组织的“广西学生女子北伐工作队”,随军担任宣传、看护、慰劳等事务。时余妻郭德洁女士适任广西省党部监察委员,遂由党部推为女子工作队队长,随军北伐。她们都是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女子,然在革命空气熏陶之下,均拋却脂粉,换上戎装,在枪林弹雨中,登山涉水,不让须眉。当我军在前线喊杀连天,所向披靡之际,战场上忽然出现这一支小队。各界不知底细,以为她们也是冲锋陷阵、出生入死的战斗人员,敌人为之咋舌,我军士气也随之高涨,一洗数千年来我国女子弱不禁风的旧面目,为我革命阵容生色不少。
  那时各友军政治部虽也有女子工作人员,然以女子单独组成一队在前线工作的,我第七军实开风气之先。其时去清季不远,民间习俗,仍极保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观念,牢不可破。我广西女子,所以能毅然挺身而出,参加北伐,实是革命风气感召使然。
  二
  我在桂林,为着部署本军入湘事,住了十四天。在这十四天中,我军后续部队已次第入湘。我本人乃于7月6日离桂林,取道黄沙河下衡阳。这时前线我军已捷报频传,正向长沙挺进中。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向长沙前进——北伐的序幕战(3)
钟祖培旅的尹承纲团5月中旬已加入唐生智部作战,唐调尹团赴醴陵协防。不久,唐自衡山退守衡阳,钟祖培旅长乃亲率周祖晃团,于5月28日开抵衡阳增援。尹承纲团也返抵衡阳,归还建制。
  当此之时,吴佩孚在南口向冯玉祥部国民军进攻甚急。北军精锐尚在京汉线北段,湖南攻唐之师系赵恒惕部的湘军。吴佩孚委叶开鑫为讨贼联军湘军总司令,指挥对唐战事。另调北军余荫森师受其节制,自衡山向唐生智军作正面攻击,并令赣军唐福山师与驻赣粤军谢文炳师由萍乡出醴陵,向唐生智军右翼进逼。另以湘军刘铏、贺耀组两师进逼唐生智的左翼。大军三路而下,气势极旺,衡阳岌岌可危。唐生智见情势阽危,乃一面派员向叶开鑫诡提和议,以缓敌待援;一面将辎重和重要军需物品向祁阳、永州移动,拟于必要时退入广西。另一面则预备且战且走,以李品仙、周斓、刘兴三师布防于萱州、樟木至店门之线;以何键师沿蒸水南岸布防于洪罗庙、金兰寺之线。5月29日,敌军贺耀组部猛攻何师,情势危急。唐生智乃调我军钟旅向洪罗庙增援,钟旅于6月1日到达洪罗庙,当晚趁夜出击,将敌人攻势阻截。翌日再约同何师强渡蒸水,将敌人攻击部队一举击破,斩获极众。敌军闻风丧胆,急退涟水北岸据守,唐军左路的威胁才告解除。
  这时唐军中路在敌人猛攻之下也已动摇,溃败在即,忽闻左翼大捷,军心一振。敌人误以为两广援军大至,乃不敢再攻,战况胶着。我第四军叶挺独立团适在此时赶到攸县,将右翼稳定。唐生智见事有可为,乃于6月2日我军大捷之后,正式宣布就革命军第八军军长之职。又三日后,中央才正式公布蒋中正为北伐军总司令,宣言出师北伐。换句话说,便是我们自动入湘作战的部队已取得决定性的初期胜利之后,中央诸公才决意北伐。然蒋氏于6月5日发表为总司令后,又迟至7月9日才正式就职,其中曲折迂缓的原委,此地也不烦赘了。
  6月中旬,吴佩孚确知两广派兵援湘,遂重行部署。6月18日吴下令以北军宋大霈为第一路司令,协助叶、余等担任正面作战。王都庆为第二路司令,担任右翼临澧、常德一带防务。唐福山为第三路司令,仍率谢文炳师担任左翼作战。以鄂军夏斗寅旅加入贺耀组、刘铏等部进入湘西。董政国为第四路司令,率阎日仁、唐之道两旅为总预备队。一时大军云集,大战迫在眉睫。
  幸而援湘部队我军第二路军指挥官胡宗铎率李明瑞旅和杨腾辉、陶钧等团及时赶到,开往永丰集中。我第四军陈铭枢、张发奎两师自琼崖北上,也于7月初行抵湖南攸县、安仁一带。7月4日我三路大军遂同时发动攻击。北军不支向后溃退,我军三路皆捷。叶开鑫部乃放弃长沙,据守汨罗江北岸待援。我军遂于7月11日克复长沙。北伐军因此一举成名,全国震动。
  我于7月15日抵衡阳,时我军前锋胡宗铎部已追过长沙,在汨罗江南岸布防待命。第四军的一部也已越过醴陵和北军对峙中。在我军进攻期中,前敌总指挥唐生智已随军至长沙。渠闻我到达衡阳,乃自长沙乘电船来衡阳和我会晤。
  这是我和唐孟潇第一次见面。大家在捷报声中把晤,自然都有无限兴奋。唐氏身材高大,留了一撮八字胡子,和我握手言欢,谈笑风生。他对我仗义援湘,促成北伐,并推荐他任前敌总指挥各点十分感激,一再诚恳地问我,需要何种报答。我说,你现在已经弃暗投明,加入革命,革命胜利,就是对我的报答了。唐意犹未已,自动地提议说,现在克复地区有几个收入极丰的税局,问我可否推荐数人去担任局长。唐氏此时加入革命不久,头脑里还充满了旧式军阀的想法,他以为我如推荐几个私人去当税局局长,我便可乘机分肥,以饱私囊,这样也可以算是他对我报答的一法了。我当时便郑重地告诉他说:“我们第七军里的人才已感奇绌,哪里有人介绍给你呢?”唐氏还以为我不好意思直说,嗣后,他又间接地派人来问。我回答说:“请孟潇不必如此,我们革命军人是不应该有这种念头的。”唐氏才息了心。
  我和唐氏会晤时,曾好奇地问他,此次从湘南撤退,为何不打算撤往广东,而偏欲撤往广西。我说:“广西贫瘠,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石山,你们退到广西,难道想吃石头吗?”
  唐说:“我退往广东去让谭延辏А⒊糖苯尚凳毡嗦穑俊蔽颐窍喽源笮Α
  我们在衡阳晤谈之后,翌日唐生智和我遂同乘电船自衡州驶往长沙。这次胜利是我们革命军小试牛刀。士气旺盛达于极点。民众情绪尤为热烈,真有“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之概。不久,余妻所率的百余名“女子北伐工作队”也行抵长沙,并立刻展开慰问伤兵、访问民众等工作。簪缨巾帼,相映成辉,对民心士气都发生极大的鼓励作用。
  在长沙,除计划次一步战略部署和参与欢迎大会之外,我对唐生智的第八军也作了一番仔细的观察。唐生智是最近加入革命阵营的,军中作风有许多地方仍未脱军阀的窠臼。官、兵界限分明,不共甘苦,不像我军官长士兵打成一片。我军纵是高级指挥官出门,随行卫士也很少。短途便步行,稍远才骑马,极少坐轿。而唐军纵系连长官阶也威风凛凛,不可亲近。一日,我在长沙街上步行,忽然又碰到刘文岛。他坐了一乘华丽的四人大轿,前呼后拥而来。那时长沙尚未筑有马路,街狭人多,摩肩接踵,拥挤非常。我们徒步的人见到这乘大轿,不期然都向两旁让开,驻足侧目而视。谁知我却给轿子里的刘文岛一眼看到,他连忙弯身向前,大拍其轿杆,要轿夫停下,然后匆忙下轿,向我立正敬礼并寒暄一番,问我到何处去,为何不坐轿子。我说,只是出来散步,用不着坐轿。刘文岛当时在长沙是十分显赫的人物,经他这样卑躬屈节一来,街上围观的市民才知道我便是第七军的李军长。我并非故意表示我的平民化,这只是说明两军作风之不同而已。我们第七军自始便是一支平民化的军队,虽然我们纪律严明,军令如山,但是平时官长士兵则生活在一起,大家如兄如弟,不拘形式。正如汉将李广的部队,“随水草而安”,不务繁文缛节。但是当时的第八军,乃至所有的北方部队,都爱讲排场,摆门面。至于作战能力如何,则又当别论了。
  

长沙会议(1)

  在我军占领长沙之前,全国各地认为我们的北伐不过和中山先生昔日的北伐大同小异,最多又是一次湘粤边境的小战事罢了。不仅北方军阀如此看法,即广州中央不少军政大员对胜利也殊觉渺茫而一再迟疑观望。但是当我七、四两军入湘援唐的部队迭克名城之后,全国的观感便不一样了。首先,中央军政首脑对胜利增强了信心,蒋总司令于7月9日轰轰烈烈地在广州举行就职典礼,正式誓师北伐,公告中外。7月27日蒋总司令也率其第一军一、二两师
  (当时战斗序列为总预备队)自广州出发北上。到此,全国各界才知我们是倾全力北进,决心和军阀作殊死战,与昔日中山先生北伐的形势已不可同日而语。吴佩孚、张作霖、张宗昌、孙传芳等军阀巨头,开始对我们这一新兴势力刮目相看,而再重新估计和部署,以求自全之道。其他左右依违的地方势力,也开始和我们通款曲,冀图加入革命阵营。首先来归的,便是贵州的袁祖铭。他声称愿将他的两军改隶于国民革命军,参加北伐。到7月中旬,经军委会核准,遂委袁部师长彭汉章为第九军军长,王天培为第十军军长,令率所部自贵州出湘西,直捣常德;袁祖铭本人并受委为北伐军的左翼军总指挥。
  第九、十两军于7月中旬,由黔东向湘西前进,使我军无西顾之忧。不久,第一、三、六各军也抵达湘赣边境,自攸县至醴陵之线,东向警戒湘赣边境。中路我军则和敌相持于汨罗江两岸。战况胶着,双方都在做第二期作战准备。
  这时唐生智和我经常交换关于第二期作战计划的意见。我二人不约而同主张一鼓而下武汉。当时正传广州中央有人主张克复长沙之后,对鄂采取守势,将主力转向江西进攻。唐生智得报,焦灼异常。遂约我联名函陈蒋总司令,详细分析利害得失,坚决主张直捣武汉,截断长江中游。我也完全同意唐氏的主张。因先鄂后赣,为湖南当局切身利害着想,固为必须;而为北伐整个战略前途计,也极为顺理成章。我二人乃根据此种论断,拟具意见书,派人专程送往正在前进中的总司令部;并决定亲往衡阳欢迎蒋总司令,当面解释我们的意见。
  我们于8月9日晨抵衡阳,同行的还有各机关和民众团体代表数十人。蒋总司令偕白崇禧、加仑等一行旋亦抵衡,握手相谈,甚为欢畅,唐生智因前线事忙,稍谈即折回长沙,我却和蒋氏详谈。唯此时欢迎代表甚多,旅途匆匆,未谈出什么结果。
  当晚我又到白崇禧处坐谈甚久,白氏这时才详细告诉我他出任参谋长的原委。他说,最初他是坚决不干的,但是当我们前方已打得炮火连天之时,而广州总司令部还迟迟没有组织。他深恐拖延日久,我七、八两军在前线孤立无援,一旦吴佩孚大军南下,岂非前功尽弃?所以他不断地向军委会和李任潮催促,但是他们众口一声地说,现在无人可负组织总司令部的责任,除非白氏答应为参谋长,才可着手组织云云。中央各政要和蒋总司令、李任潮等不时赴颐养园白氏寓所力劝,川流不息,急如星火。白氏推托不得,最后才提出折中办法,他要求将“总司令部参谋长”职衔之上加一“总”字,变成“总参谋长”,由李任潮担任此一头衔,而白氏则以“副总参谋长”名义,代行总参谋长职权。蒋总司令立即同意此一办法,白氏才就副总参谋长之职,着手组织总司令部。这便是白崇禧出任副总参谋长的内幕情形,也即北伐期中,军中仍呼白氏为“参谋长”的由来。

长沙会议(2)
接着,我便问他一个多月来做参谋长的经验和观感如何。白说,事情非常难做。他说他以前做我的参谋长时,凡事他认为应当做的,他都可以当机立断,放手做去,所以工作效率高,事情也容易做得好。但是他现在做蒋总司令的参谋长,情形便完全不同了。因为广东方面各军人事极为复杂,系统各异。蒋总司令原为第一军军长,现在他虽然是总司令,但对第一军难免有些偏爱,使其他各军感到不平。军中耳语、烦言极多,他身为参谋长遇到这类事件,简直无法应付。加以蒋总司令又耳明眼快、事必躬亲,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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