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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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老约-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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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骊不比平日的待人疏淡,笑着道谢。
  “有一个人想见姐姐,姐姐愿不愿意赏脸?”易秋寒问道。
  易秋寒笑容依旧,然而这“兰汀”布置雅致精细,与少女明朗笑颜相互映衬着,却教青骊陡然生出不安来。尤其是易秋寒身后那道珠帘,垂着仿若死了一般,任谁都拨不动。
  “姐姐?”易秋寒不见青骊应答,便叫她。
  青骊点头,却不由低下视线,耳边有从帘后传来的脚步声,优容沉稳,仿佛从记忆深处走来。
  眼角逐渐出现的紫影,如针一样刺中记忆里已经灰白了许久的部分,只一下,就教她惊讶得忘记了这一刻的相见,还应该掺杂有喜悦。
  “……”青骊艰难地试图将简单的音节念出,然而当对面那个人如同过去那样对她笑,带着宠爱和关心,被时光沉淀了年少的不成熟,她却发现,她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怔忡地看着那个人朝自己走来,停在身前,叫她“青骊”。
  “青骊。”青蘼的声音有经年的温柔,并且更加成熟,柔软得好比冬季的阳光。
  “姐……”没有念完,青骊垂眼,却有泪落了下来,快速划过脸颊,留下温热的一道痕迹,也止住了她继续的声音。
  “是我。青骊。”青骊拉起素衣女子的手,都没有过去那样单纯的柔滑了,十指都染上了尘埃,似有若无的隔膜。
  “姐姐……”她终于颤着声说完了年幼时最常说起的称呼,再后来,已经泣不成声。
  青蘼将她抱住,柔声安慰道:“我的青骊长大了,我差点都不敢认了。”
  这是她长久以来,对慕空的感叹。那个孩子在时光陪伴下一点点成长,她对他的期望让她忘记了自己在亲人眼里,也还是当初那个率性跋扈的孩子,没有长大一般——十年了,原来分别的时间,已经这样长了。
  十年里,天涯相隔,尤其在当年得知郭家军全军溃败,青蘼下落不明之后,她们便两不相知。
  “郭少全力护我,本要偷偷送我回雨崇,但在路上被顾成风的人截住。后来顾成风以我为要挟,要郭少放弃抵抗,打开城门。”那也是回忆里教她感动并感激的部分。她从来不爱那个用政治婚姻困锁住自己的男子,却不得不感谢他给的重视和在意。
  在顾成风军营的那个晚上,她不是没想过郭培枫会为了大局而舍弃她,事实上,她也是那样希望的。
  然而,从来自信如郭少,更加重情如她红妆浩荡下嫁的郭家儿郎,郭培枫当晚即打开城门,放了顾军入城。
  那时她站在城楼下抬头望着楼头上执刃着甲的男子,眼光焦灼,穿越过高楼迢递落在她身上。乌云蔽月,只有周围的火光照着,他的神色肃冷,却有她足以感知的关切与柔情。然后他抬手,紧闭的城门渐渐打开,再之后,就是战马铁骑,顾军入城。
  在她终于又回到守护了自己多年的男子身旁时,她发现他眼底陡然转变的神色,决绝壮烈。郭培枫大喝一声,城门立刻关上,顿时火箭如雨,蜂拥而来,瞬间充斥了她的视线。
  “快走!”
  那是他生命中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不得不舍得,不得不放开。指尖滑过的最后一个时刻,她看见他带着对她的情,投入了这场战役最后的悲壮里。
  青蘼的讲述却这样平淡,如同她始终对郭培枫的态度,不疏远,不亲近。但那毕竟是从来人生里最凌乱,最深刻的记忆,即使将来一切成灰,也是依旧刻骨的。
  “但是顾成风毕竟是沙场老手,趁乱逃了出来,并且立刻率兵攻城。郭少虽然之前已经使计消耗了顾军兵力,却依旧没有抗住攻势……”青蘼此时眼波也不平静,叹息了,也哀伤了——她和郭培枫,就是这样出乎意料地相遇,又猝不及防地分开,身在其中的时候,始终都有怨怼,当落幕了,确实连一声感谢都显得无奈。
  “郭少的亲卫还是要送我回雨崇,但路上始终不曾太平过。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却好在遇见了君傅。我再不想回去了,既然当初离开了雨崇,在不能保证我可以再一次长久留下之前,都不想再回去了。”她和过去一样喜欢着紫衣,却是更要深一些的颜色,和她如今挽起的发髻一般,不似旧时富贵,内敛淡然了许多。
  青骊此时方才发现,青蘼发间,却是一直插着那支凤羽钗。
  “有些东西害怕忘记,那我这一生的亏欠,所以如今我活着,将来势必还了。我却怕自己万一坚持不了……所以一直也没有收起这只钗。当初郭少送我,他说,民间若有男子送女子发钗,就是要亲自为那女子挽发,以结鸳盟。这是他给我的承诺,一生,只这一次。”青蘼说得慢,笑意从眼底泛起,却也苦涩了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闻言,青骊却忽然想起什么,未再说话。
  “青骊。”青蘼又一次拉起青骊的手,紧握着,道,“当日雨崇城破,我就一直在找你。三年前在成台城外,君傅派人舍粥,好像看到了你,但后来有没有了你的消息。这三年我费了千辛万苦,却不想你就在这里。青骊……”
  “现在找到我了,接下去,你想怎么办?”青骊问。
  “顾成风一直想拉拢君傅为其提供军备粮草,但君傅一直没有真正答应。”青蘼道,“这次顾庭玉忽然离开雨崇回了成台,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有什么动作。”
  “所以你们也回来了?”青骊看着青蘼,也在猜测什么,“姐姐,你想……”
  “我怎么能忘记逐新破城时的一切?那是我欠郭少的。何况,青骊,你忘了,我们的雨崇也没了……”青蘼的手开始颤抖。
  青骊因此滞住了气息。那个时候,她甚至没来得及见承渊最后一面,那个记录着她年幼时光的地方就已经覆灭。城墙里再不是属于她的空间,再没有关于的记忆,所有的美好,都因为顾军的铁骑成了齑粉,甚至,还有她最在意的那个人的……生命……
  素衣女子忽地站起。三年来的安定,已慢慢磨平了最初的戾气。有些事,她已经快要忘记。但是这一刻的想起,又教她不知所措。单一平静的生活里,没有战争,没有鲜血,她只是抱着那些美好的回忆苟且偷生,偶尔有惨淡,却也有始终记忆着的笑脸化解一切的悲伤。她快忘了,她也是个有国仇家恨的人。
  “时候不早,空儿就快下学了。”青骊慌张地想要立刻这里,明明已经挑开了垂下的珠帘,她却停住。三年里,记忆中被遗忘的伤痛开始复苏,一个个过去熟悉的声影在脑海中快速闪过,承渊,萧简,青蘼,承捷,皇帝,甚至是庄妃……
  “我知道在今天说这些话太伤人,但是青骊,即使没了雨崇,没了皇宫,我们始终还是姓扶苏的。”青蘼道。
  “我不会忘记。”青骊说得坚定。
  “我让人照旧送你去书院吧。”青蘼走到垂帘下,柔声道,“你一个人,一定照顾好自己。有事,来找我。”
  青骊点头,想说什么,思绪里却一片空白,终是就这样走了。她却没让青蘼看见,她一直在袖中紧握着那只香囊,上面的兰花,早已被扭曲得面目全非。

  桃花凉(六)

  青骊到了书院,未见慕空,只有车夫一直候着,告知慕空已经随渐离回去了。
  青骊坐上车,复又想起青蘼说的那些话。家国天下,那从来都不是她去思考的东西,纵然过去高贵如她,堂堂大珲七公主,也在兄长挚友的庇护下居于安逸。情仇不过个人,她也没有料想过,青蘼会将过去承渊背负的责任抗下,甚至想要同她分担。
  她的生活一直都没有那么宽广,大义如青蘼可以断情丝嫁外戚,但她青骊自幼由人照拂,如何有能力接下那些担子?
  突如其来的重逢确实教青骊不知所措,一路恍惚地回到住处,脚下虚浮并缓慢地拾级而上。终于到茅舍门口时,她却发现门开着,慕空和渐离都不在——
  而桌上,横放着一张琴。
  琴上刻的是兰花,手工说不上细致,花纹却也是简单素雅。
  琴边放着一张薄笺,青骊打开,上面写着:孝悌不忘。谨贺生辰。
  两句八字,两种笔迹,没有落款。
  青骊却不自觉笑了出来。
  笑声未落,就有慕空的声音传来:“贺七姑姑生辰。”
  青骊抬头,却见渐离正从后头走出,笑意清朗,眉眼温润,道:“青骊姑娘。”
  “这琴……”青骊问。
  “空儿一心想送你张琴,我就帮忙了。”渐离道,带着慕空到青骊身旁,看着女子指尖停留在的兰花刻纹上,继续道,“这兰花是空儿画的。”
  “但是是我和渐离师傅一起刻上去的。”慕空道。
  “有心了。”青骊到。
  “要不要试一试?”渐离提议。
  青骊点头,就此坐下。然而指尖触到琴弦的瞬间,一切就像凝固了一般,她想不起任何曲调,除了视线里刻在琴上的那一株兰花。
  她霍然拍下手掌,按住琴弦,思绪又在此时纷繁如同乱麻,最终只化成一缕幽叹,道:“下次吧。”
  渐离特意带了素食斋菜过来,权当庆生贺宴。小桌三人,青骊正座,慕空和渐离左右分座。
  三年来每一次生辰,都是这样简单过了。期间渐离会说起一些不知哪里听来的趣事,慕空对此极有兴趣,每每追问。青骊安静坐着,看他二人言笑晏晏。僧侣眼中少了清宁,添有声色。
  她总恍惚地以为,这个忽然闯入自己生命的男子,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他的眉眼上,依稀还沾着一点红尘。却偏偏,他的手中,一直握着那串念珠,不时拨动。
  小聚之后,慕空回房温书,只留了青骊与渐离在外。
  茅屋后头有一方小坡,此时新月挂枝,清辉淡淡,穿过树叶间隙照来,正被青骊双手掬起。
  “你打算发呆到什么时候?”渐离就坐在女子身旁,看她出神,从坐下的那一刻起,她就未再给过他半分关注。
  “我以为我在想事情,但是你一问,我才发觉,其实什么都没想,也想不起来了。”青骊苦笑,眼前是看了三年的山色,熟悉到她以为可以一直这样看下去。
  “你从易府回来之后就一直心事重重。她们和你说了什么?”他有些逼问的意思,迫切想知道今日她魂不守舍的原因。
  “其实也没说什么,一切照旧罢了。”青骊取出那只香囊,又拔下发间那支木钗。
  他看见她就此青丝垂下,遮去了她的侧脸,彻底隔开了她原本就不在他身上的眼光。他想去拨开,去终是住了手,手指才动,就被他一贯的冷静扼杀了冲动。
  长久以来的那个“以为”因为青蘼的话产生了疑惑。假手于人这样四个字,教她猜不透过去和如今,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你若觉得不想留下,就离开这里。”渐离眉峰隐隐蹙起,看着青骊裙角的月光,心底也莫名起了波澜。
  “我只是忽然想知道,这三年,我究竟是不是还活着。”指腹摩挲着桃木簪,上面的纹路都有些被磨平了呢。
  “你有空儿。”渐离淡然说道。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想了想,眉间似乎疏朗了,但神情更加落寞。
  “还有我。”他说话一直是这样温柔泰然,今次却又坚定果决,毫不回避青骊投来的惊诧眼光,他依旧故我地微微笑着,“难道这三年,你都只看得见空儿吗?”
  她极少这样正视他的眼光,因为那里面有压迫,尽管他从来笑如春风,却不是佛门弟子的悲天悯人——正是那一份世俗,落在他的眼里,从来不曾消退。
  “也许,我是连空儿都没有看见的。”她只是记得当初答应过承渊的话,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手心的温度,还有小时候开在他身边感觉到的他的鼻息。
  “青……”渐离正要开口,原本还算从容的神色却瞬间变得冰凉冷厉,喝道,“什么人!”
  无人回答,他却立刻拉起青骊的手,迅速将失措中的女子拉近自己身边。
  耳边有树叶沙沙的动响,浮云飘过遮去了月光。
  当云走月来,她近得几乎靠在渐离身上,鼻底是男子身上日久被熏上的檀香味道。她蓦地想起,这样的香味,已经跟了自己三年,却是淡得总也被自己忽略。
  “进屋。”渐离牵着青骊就要起身。
  然而两人方才站起,就有慕空的惊叫从屋里传来。
  “空儿!”青骊当即上前,却被渐离止住。她失控道:“放开我!”
  “不会有事的。”渐离扣住青骊手腕,第一次这样强硬地要求她留在自己身边。
  慕空的惊叫声又一次传来,却是从空中由远及近。
  “空儿!”青骊情急,明明知道慕空就在身边,却偏偏无法触及。
  “把那孩子放了。”渐离沉声,袖中的手却紧紧握着青骊。
  依旧无人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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