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金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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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金笺-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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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别胡乱搬是弄非,小小年纪一张嘴,好的不说,偏要说人家的不产,这样要折福的。” 
  “我以为你会关心金信晖的行止。大姐,你不怕这个俏郎君偷恋隔墙花去/”“健如,你别用这些太老成、太肉麻的语句好不好?你若不警惕着改过来,将来长大了要吃亏的。” 
  我说罢,也不再管她,就回到房间里去。 
  像有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不得抒发似,隐隐作痛。 
  健如这小鬼头,真不知从哪儿来的消息与资料,教我心上一下子七上八落,老不着地。 
  金信晖真的忽然到香港去了吗,为什么都不通报一声,害人家牵挂。 
  回心一想,这是不能责怪的,他凭什么在现阶段就向我报告行踪呢?况且,就是说了也是白说,他有他的自由。将来成了亲,我还有可能对他的行动多一点过问,现在嘛,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自是事不成,不成的事,追问何益? 
  男人要赖皮、要撒野、要放肆、要拼死无大害、要誓不返顾,女人是无奈其何! 
  这番活无疑是霸道的,但不能硬说它完全无理。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是不是也要做一个聋掉了半边耳朵,闭上了一只眼睛的妻子,别去管金信晖太多外头的事? 
  不可以吧! 
  这样辗转想着,又有好几晚睡得不安稳。 
  都是健如那小鬼害的事。 
  金信晖这一阵子真的没消息,我当然不好厚着脸皮追问。 
  只在有一夜,吃过了饭,母亲就把我叫进她的睡房去,用手指一指梳妆台上的一盒礼物,说: 
  “金信晖从香港给你带来的礼物。” 
  我惊喜地睁大眼睛看牢那礼盒,一时间不晓得反应。 
  还是母亲提醒我,说: 
  “把礼物拆开来看看嘛!” 
  她是说了这话,我才晓得笨手笨脚地把礼物纸撕开,从盒子内取出了一个红色的皮手袋,一时间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探头看了一眼说: 
  “怕是来路货。” 
  “那个款式,我们广州市没有。” 
  “嗯,他们全家什么也要抢在人前,走先几步以显身价。”母亲越说越觉得沾沾自喜,“这一次信晖跑了香港一趟,就是为着要办一些应用的大婚之物。” 
  母亲这句话,解了多日以来的忧闷。 
  信晖到香港去,原来是为了办喜事。 
  我呐呐地问: 
  “娘,他有告诉你到香港去吗?” 
  母亲点头: 
  “那天他不产上我们家来吗?说是要到香港去,既为金家奶奶开列了一张清单,要他把一干物品买回来应付大喜需要,也为金老爷在香港有不少的物业,打算作进一步的发展,于是顺带就要信晖打探一些商场消息,跟香港的世叔伯打个招呼,信晖这孩子倒是礼数周全的,专成来问我们有什么需要,碰巧你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嘱健如走进来通传,她说满屋子都不见人影,信晖看不着人,这才走的。” 
  我愕然,是几时的事了? 
  我会不在家吗? 
  搜索枯肠,仍想不出个究竟来。 
  反正已成过去了,就算。 
  看到那个摩登的皮包,实在太高兴了。 
  那是信晖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无法将之保存至今,乃是憾事。 
  “娘,还有什么事要嘱咐吗?”我问,看着时间不早了,这阵子母亲是应该额外疲累的,既为我的婚事,也为店上乏人帮忙,总得叫她早点休息,尽量争取睡眠。 
  谁知母亲煞有介事地说: 
  “心如,你坐下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只好如言坐下。 
  母亲很认真地看我一眼,就讲: 
  “日子是定下来了,下个月的初九过文定,再到二十九就是大婚了。都选九字,取其长长久久之意,你意思怎么样?” 
  我傻瓜兮兮地答: 
  “娘,你替我拿主意就成。” 
  “怎么我替你拿主意,你自己的事得自己管。” 
  我看母亲有点莫名其妙的不耐烦,于是慌忙答说: 
  “就这两天吧!我看是好的。” 
  “就是嘛,做娘的总也不知道你哪一个日子是月事之期,怎好给你胡乱把大婚之期订下了。” 
  母亲这么一说,我才恍然,脸立即滚烫地红起来。 
  “怎么了?”母亲看我一眼,会意了,说:“是成长的时候了,从无知、无牵、无挂的少女到为人妻、为人媳、为人母,是很重要的阶段。你得有充足的心理准备。” 
  “娘,我什么都不懂。” 
  “不懂就细心听着我给你逐宗逐件的数说好了。从前我嫁进方家的前夕,没有人指点过我什么,闹的笑话,可真太多了。那个年头,父母长辈对于一些闺阁中事,都不大肯开腔跟后生讲,现今呢,时代不同了,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也是教育的一种。” 
  时代是的确日益进步的,从我嫁作人妇,到我把别家女儿讨进来为媳,一晃眼就是几十个寒暑。 
  从前的我们,懂人事、顾人情都是靠父母的教导。 
  如今呢,肯被老一辈耳提面命者,真是太少太少了。 
  我的女儿,未嫁出去,男女关系就弄得乱七八糟,哪儿会是我年轻时那副循规蹈矩的样子! 
  或者,在方家之内,一直守足礼教规矩做事的人,都只得我一人,健如和惜如都是传统道德的叛徒。 
  从小就是。 
  那一夜,我端坐在母亲跟前,细心地听着她的每一句教诲,全都带着令人兴奋的激素,我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母亲教下的十八般武艺使出来,好做金家一位晓得相夫教子,善尽本分的大少奶奶去。 
  坊间在我们大婚之前有着各种热闹的传言,都说金家老爷奶奶送给新娘的首饰,是价值难以估计的珍珠翡翠。单是姓金的各房远近亲属,准备送大少奶奶的金饰,加起来怕有十万八万。 
  这个传言使母亲也稍稍乱了阵脚,慌忙把三婆拉着,说: 
  “我们给心如办的嫁妆是否足够?” 
  想想,又不放心: 
  “我到二马路的大观金铺去跟陈掌柜商量那对龙凤链时,已经叫他门别在分量上省,就是颈链套到脖子上去,有没有重量质感,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的。” 
  三婆一味安慰她: 
  “你别紧张了,单是心如祖母留下来的那对翡翠玉镯,不就已经很醒目、很能压阵了?” 
  以当时的眼光而论,是毫无异议的。 
  三婆又说: 
  “我担心的倒是心如嫁过去,身边没有个近身的亲人照顾,再多的嫁妆都未必对她起到保护作用。” 
  这番话,连一直站在一旁,不敢参加什么意见的我都注意了,很自然地担心着。 
  “三婆,你跟我到金家去。”我乘机撒娇,她到底是带大我的人,除了母亲,我跟她最是亲近。 
  “快是人家的老婆了,还说这稚气话呢,三婆这么老,不堪重任了,哪像当年之勇。我随你娘进方家时,谁胆敢欺到我们姑娘头上去,光要问准我,过我这一关。” 
  说这活时,三婆的兴奋竟是溢于言表,人人想当年都有点凛凛威风可见。 
  “三婆,你看真要找个人陪陪心如是不是?” 
  “现在才去物色,也未必有理想的。不相不熟,只不过雇回来尽责,那又跟他们金家府上的婢仆何异?我看,”三婆沉思一会,“倒有一人可能比较适合。” 
  “谁?”母亲问。 
  我也关切地瞪着眼等三婆讲答案。 
  真是急惊风遇着慢郎中,我越急,三婆越慢。 
  她还拿手拢一拢脑后的发髻,把那条银簪儿拔出来,再重新别在髻上,重复做了两次这个动作,再清一清喉咙,才说: 
  “我看,健如顶适合。” 
  “健如?”我情不自禁地怪叫起来,真是难以认同,那小鬼头专做些只有破坏,没有建设的事,把她带到夫家去,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我的语气显然有如一窝冰水,直往三婆头上浇去,淋得她木无表情,一时间自觉没趣而又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母亲挺身而出,打了圆场。 
  她按住了我的手,轻拍两下,表示要我少安无躁,然后就说: 
  “你先不要叫嚷,三婆或有她的道理。” 
  母亲这么一说,就是为三婆开了路,她立即点头,拼命地点头,说: 
  “对呀,我当然有我的看法。” 
  “你且说来听听,大家好商量。” 
  于是三婆捶一捶腰骨,就说: 
  “我看呀,健如的年纪虽小,她可是个懂事的姑娘,别看轻她啊,她知道的人情世故还真不少。而且,她有个心如没有的好处。” 
  “什么”我立即问,心里头难免有点不忿。 
  “健如胆子大,勇敢,且肯把心里话说出口来、这个品性呀,顶有用,尤其是在大家庭当中,有这种近身,在人家欺侮到头上来时,挺身而出,出口甚而出手相助,非常有用。大姑娘,”这是三婆一向对母亲的称呼,“你也是知道大家族内人多嘴杂,姨妈姑爹、翁姑婶母一大堆,是是非非必然不可胜数,初归新抱是无论如何要吃一些哑巴亏的,若有个像健如的人在身边,一则可以视她年幼无知,直言不讳也叫做情有可原,那就好帮忙办事了。二则既是亲骨肉、自己人,就是言行直率一点,婆家总要让三分薄面,处置方面自不同于一般佣仆丫环。老实讲,健如代为投诉或埋怨一句,要是跑回娘家来诉苦,他们金家的面子往哪儿放?三则……” 
  三婆又卖关子了,拿起了她的水烟斗,咕噜咕噜地吸着,然后才抬起那双半眯着的眼说: 
  “健如这孩子的脑筋灵活,有一点点敢作敢为的男孩子气概,这就补了心如柔弱的不足了。我告诉你,她很多时轻描淡写的,或言出无心,就收了一言惊醒梦中人之效。” 
  母亲听罢了三婆的意见,沉思一会,抬起眼来说: 
  “那怎么跟金家奶奶说呢?” 
  “还不容易么?”三婆答,“就说健如跟心如的感情极好,姊妹俩一时间分开是很舍不得,就当妹子送嫁,在姐夫家陪姐姐住一个小时期,也是说得通嘛!” 
  母亲既有此一问,自然就等于对这个建议已经动心。 
  跟着她又说: 
  “不知心如的意见怎么样?” 
  “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干什么反对?健如最差的也不过是有一点点调皮,反而住到姐夫家去了,跟陌生人相处,人就自然要礼貌客气检点小心起来。是既给心如做伴,也迅速自行成长,你说,有什么不好?” 
  经三婆这么一说,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不好。 
  然,心上总觉得不可以一下子软比而答应下来。 
  忽尔人急智生,我竟晓得施缓兵之计,对母亲说: 
  “娘,让我认真地想清楚才决定好不好?” 
  母亲想了想答: 
  “当然,要是你嫌健如碍着你的话,也不能勉强,你就好好地想一想吧!这个时代已非从前,不再流行有陪嫁侍婢了。不然,也不需要妹子充撑这个场面。” 
  母亲才说完了,又多加一句: 
  “你考虑清楚,时间实在无多。到你肯了的时候,可能又要花唇舌去给健如讲道理,以便游说她。你说,我这做娘的可也真劳累。但望早点的把你们姊妹三人嫁掉了,我好安乐。” 
  母亲的埋怨,使我顶难受,有一点觉得自己难缠和不孝。 
  对健如,我或许只是在近日才有些少误会,引致不高兴,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并不是故意排斥她呢。 
  事情就这样搁着两天。 
  就在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刚从睡房走出后花园,在回廊上,看到了健如拖着惜如,两人手里抱满了在园子内种的各式花朵,兴高采烈地朝我的方向走过来,并且口中叫嚷: 
  “快,快,把花朵摆到大姐的妆台去,她会欢喜到了不得。” 
  我有一点点奇怪,于是叫住了她们: 
  “健如、惜如,你们要到哪儿去”两个小妹妹止住了脚步,回头看我,健如先堆了一脸笑容,趋前说: 
  “惜如和我想,不知送大姐什么作结婚礼物好,你知道我们没有钱,不能跑到街上去买点什么实用的东西。想着想着,发觉大姐人比花娇,给大姐送一大束新鲜的花,岂不是好?” 
  惜如没有说什么,她一则年纪小,二则向来是个沉静的小姑娘,不大爱开腔说话。 
  这下,她也慌忙点头赞同,已算是很明显甚而是强烈的表示了。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一听了健如的那番话,心肠立即骚软,还下意识地拿手摸摸脸,很有点自豪的意思。 
  现今回想起来,直情认为自己当年幼稚得可以。 
  我是打算把两位妹妹手上的花接过来了,可是,健如说: 
  “大姐,你拿不了这许多的花,我们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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