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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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黑夜-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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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说:“能不能见一面?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这跟原计划完全不同,本来是想在电话上几句话解决的。
他回答:“我现在不在纽约。下周回来,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
我想告诉他:好的,我等你回来。话没说出口,听见电话那头传过来很轻的女人的声音,好像是在问他在干什么。
“你不是一个人?”我问他。
他没回答,似乎捂住电话跟那个女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又回到线上。
“我打电话来的时间不对,真的对不起,”我道歉,回到原计划上来,对他说,“九月下旬我想带Caresse回家,回上海,需要你的同意。”
“你一个人带她坐飞机没问题吗?”
“应该可以,我朋友送我们到机场,我爸爸会在上海那边接。也没有很多东西。”
他沉默了一下,说:“好的。我暂时没办法回来。如果急的话,我会把需要的东西交给律师,授权书或者别的什么,你肯定比我清楚,你今天下午就可以跟他联系。”
我回答:“谢谢,再见。”
他也说:“再见。”

当天下午,他的律师给了我正式的授权,明示享有共同监护权的一方同意另一方把被监护人带出境。不过那份东西不单是那么简单而以,上面仔仔细细的列明附加条件,比如:在国外逗留多长时间(要有两个人往返的机票作证明),每隔多久通一次电话,另外还要求我为这次旅行提供抵押,房产外加银行户头。我不知道那究竟是Lyle自己的意思,或者是他接受了律师的建议。抛开一本正经的法律术语不提,那些条款让整件事情看起来跟小学生在桌子上画三八线差不多,同时又多少显得有点酷。我全部照办,不管怎么样,我走定了。

本以为我们会在九月十七日再见,因为那一天是分居满一年之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签字离婚的日子。不过,十四号上午,我接到MacDenton的电话,跟我说,Lyle人在苏黎世,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他那方面的律师打电话来询问,是照原来的计划十七号签字,还是等一等,直到他回来。我回答:“照原计划。”
签字的场面没什么特别,两个人甚至都用不着见面。我在MacDenton律师行的会议室里签字,Lyle隔着一个大西洋和六个小时时差,所以,用的是传真。

于是,九月二十一日下午三点多,带着Caresse在JFK机场登机的时候,我刚好过了二十七岁的生日,也刚好了结了我的婚姻。我们要坐差不多十四个小时飞机,在北京首都机场转机,到达上海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十点多了。这条路线跟我五年之前初到美国时走的刚好相反,那个时候是上海——北京——纽约,然后坐长途汽车到波士顿。走出国际到达口的时候,我甚至有点紧张,怕看到爸妈会哭,但事实是,隔了太久了,就不会再哭了。

我跟爸妈拥抱,把Caresse介绍给他们,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个小朋友的真人。刚开始Caresse还是笑笑的,但无论如何都不让外公外婆抱,碰一下也不可以。但他们总想抱她,她索性放声大哭起来。几次这样下来,大人们也只好放弃了。
“这样哭法,马路上人家看到还以为是拐来的来。”我妈有点不高兴。

第一夜,因为时差的关系, Caresse很是兴奋,坐在床上玩了大半夜。快到两点,才在我身边睡了。我还是睡不着,在房间里乱转。我出国之后,爸妈搬过家了。我和Caresse睡的是留作客房用的一间屋子,完全陌生的房间。没有衣橱,沿墙一溜书橱,摆得都是平常不太用到的书,只有那里有一些我熟悉东西:我小时候的影集,上中学时同学间寄来送去的贺卡和信件,还有一纸盒旧玩具。里面有一只发条水晶球,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是我外婆梳妆台摆设,应该是她年轻时买的,里面是一匹身披鲜花的白色旋转木马,摇一下晶莹剔透的雪花扬起来,再很慢很慢的落下。原本只要上紧发条,还会演奏鲜花华尔兹,那个曲名用德语写在底座下面,很久以前就被我弄坏了,只会发出嗒嗒的声音。我看了它很久,不能相信自己曾经弄坏了这么美的东西。

第二天我和Caresse还是日夜颠倒,昏头昏脑的样子,直到下午三点多午觉睡醒才又精神了。起来的时候,我爸在客厅接电话,拿着听筒,含含糊糊的说:“没有,工作忙吧,呵呵呵呵。”猜得到电话那头是在问我有没有带老公回来。

等他电话挂掉,我说:“谁要是问起,就实话实说吧,又不犯法。”
爸爸点头,妈妈说:“你奶奶高血压,要气死了。”

这是个大家族,表兄堂弟的数不清的亲戚,往上数三代也只有一个嗜赌的堂房叔叔离过婚,而我曾经是这一辈儿里最好的。我们正商量着要不要索性大大方方的把我的婚姻状况讲出来,结果却是多余的,尚在彼岸的Victoria已经免费替我宣传过了。我不太清楚最早的版本是怎么样的,反正甲告诉乙,乙再说给丙听,慢慢的也不知道原来是怎么说得了。有个亲戚很关切的看着我,问:“现在怎么样了,事情都处理好了吧?”我以为他指的是离婚,就说已经好了。搞了半天才明白,他听到的版本是,我在美国被人骗了。
89.纸飞机

在上海。Caresse这样肤色的小孩总会吸引许多人的注意,引出更多关于她身世的问题。我说的许多人包括邻居、物业管理员、商店店员,甚至公园里同样带着孩子的陌生人。大人们喜欢逗她讲话,引她笑,叫她“洋娃娃”,转身却又在感叹:现在没爹的小混血真是到处都是。孩子们则是更加公开讨论她的发色、眼睛的颜色,大一点的会说出“血统”这样高深的词,好像她是一只半比熊半贵宾的宠物狗似的。

我以为自己会受不了这样的场面,但实在没有什么事情是真的忍受不了的,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我不回避那些问题,不少说也不多说一句。而且,尽管看起来跟别的小孩不太一样,Caresse也有她自己的魅力,融入到他们当中去。她很快跟外公外婆混熟了,也喜欢跟小朋友玩,很愿意跟人家手牵着手走路。那些小孩子也逐渐喜欢上她。刚会讲话的小信很远看到她就大声叫她“咔咔”,六岁的诺诺调低滑板车的扶手,让她把着扶手站在上面,推着她在花园里转圈。她在阳光里面,笑的快乐无比。

几天之后,在餐桌上,我爸刚放下碗,Caresse突然说:“阿拉饭饭吃好了。”说的很响很清楚,那是她第一次说出一句句子,用上海话,不是英语。
第二天我跟Lyle约好要通个电话的。时间约在上午十点,因为那个钟点Caresse总是醒着的。九点半之后,我不自觉的看了好几次时间,突然发觉自己怀着一种几乎按耐不住的兴奋的心情。可能我只是因为高兴,想要把快乐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也可能还有别的,不愿意承认罢了。
电话很准时的响了,我们互相问候,我把Caresse新学会做的事情、说的话,讲给他听,然后把小孩儿叫过来,听筒放在她耳边,说:“Caresse叫爸爸。”
“妈——咪——。”小孩儿一边笑一边叫的很响亮。越洋电话两头,所有人都笑翻了,连带Caresse自己。

她能说一整句话,却一直分不清楚称呼。对她来说,“妈咪”是对所有照顾她的大人的总称,我是“妈咪”,Lyle也是“妈咪”,保姆还有外公外婆都不例外。
等我回到电话上,Lyle似乎有点无可奈何,问我:“你说要不要带她去看医生,育儿专家之类的?”
“等我回来再说。”
“告诉我回程的航班号码,我过来接Caresse。”
“你来接Caresse吧,另外有人会来接我。”他不说来接我,我也无所谓。
“好。”他回答。

挂断电话,我妈看了我几眼,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了,问我:“你们两个现在到底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你们好像还满好的样子嘛……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妈接着盘问。
爸爸则开始循循善诱:“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老是喜欢一手抓着爸爸一手抓着妈妈,一边走一边跳啊?你女儿要是也想这样,你一个人是抓她左手还是右手好啊?”
我没接茬,又是个没办法回答的问题。我只能叫自己相信Caresse不会因为我跟Lyle不能走在一起而错过任何一点点可贵的童年乐趣。

一个礼拜之后,我重新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爸妈在旁边看着,妈妈抱着Caresse,感叹:“刚刚熟悉了又要走了。”
而我拿起那个旧水晶球,问他们能不能带走,纽约可能有地方可以修。没有人反对。

飞机在JFK机场落地是当地时间下午五点多。照之前说好的,Lyle来接Caresse,我叫了Nick来接我。如果是Hiroh那样的环保主义者,一定会算算我们浪费了几升汽油,多排放了多少吨温室气体,只为了人类和人类之间微不足道的感情问题。

走出国际到达口的时候,Nick已经到了,靠在一面半人高的玻璃扶手旁边,手里拿了几页纸在看。我隔了很远叫了他一声,他抬头看见我和Caresse,就朝我们挥手。Caresse坐在行李车上也使劲儿朝他挥手,等到了他旁边,又非要抢他手里那叠纸。
我拉住她说:“不可以。”但根本没用,她就是觉得那些纸是再好玩没有的玩具。
“嘿,我们做纸飞机好不好?”Nick蹲下来对她说,从那二十几页钉在一起的A4纸里面撕下一页,把剩下的全部给她了。Caresse马上不吵了,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折纸。
“撕掉要不要紧啊?”我问他。
“可以再印嘛。”他一面低头折纸一面回答,“我很会做的飞机的,会十几种不同的叠法,飞的很远的。”
飞机很快做好了,凑在嘴边哈一口气,掷出去,飞的平稳轻盈,滑翔了很远才落到地上。Caresse看呆了,急的跳脚也想试一试。Nick跑过去把飞机捡回来给她。她记住了那个哈气的动作,差点把半个飞机都塞进了嘴里。
“机头沾上口水就不平衡了。”Nick一本正经的跟她解释,把着她的手教她飞,“飞到妈咪那里去,妈咪站远一点,来,一、二、三,起飞……”

Caresse掌握不好松手的时机,试了几次才有一次成功的飞出去两三米的距离。我忙着接他们的飞机,直到Lyle走到我旁边,才注意到他也到了。
90。 Roseola

Lyle跟我打了招呼。看到Nick,两个人相互点了点头,没有握手的意思。他走过去抱Caresse,小姑娘正玩的起劲,少不了的又小闹了一场,直到哄她说带她去吃蛋糕,才安静下来。我们告别分手,其实要去的是同一个方向,却故意选了不同的路走。走出几步,我回头看了一眼,Lyle已经走远。Caresse趴在他肩膀上,尽管隔了几十米的距离,我还是相信自己看到了她眼睛下面还挂着的那朵泪珠。

上了车,Nick问我:“玩的开心吗?”
“累死了。”我回答,“Caresse满十八周岁之前,再也不带她出去了。”我发了狠话。飞机上,除了睡着的时候,这个小朋友没有一刻是安生的。如果不能离开座位,我就得给她唱歌,讲故事,陪她看动画片,把故事解释给她听;飞行平稳的时候,她就非要不停的从机头走到机尾,再走回来,跟看到的每一个人灿烂的笑。我总得陪着她吧,结果,从上海到纽约有一半路是走过来的。

回到家里,我洗了澡,上床就睡着了。做梦做到Caresse一下子变得很大了,我到幼儿园去接她,而后两个人又到了游泳池里,我穿着夏天的衣服,Caresse穿了一套可爱极了的小比基尼游泳衣,唯一遗憾是梦里面的光线不像夏天,总是暗暗的,有点。

不知道几点钟,我被电话铃声惊醒,心惊肉跳的趴起来接电话。我只在客厅放了一部电话,铃声在卧室里听起来很轻,可能响了很久了,一直没听见。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没开手机?”是Lyle,接起来就是这么一句,吵架的语气。
我被他问的有点懵了,外面天已经黑了,墙上的钟走到两点二十分。“我在睡觉。”我回答,半夜还能干嘛?
他顿了一下,换了种比较礼貌的口气:“Caresse发烧了。我们在医院。”
我立刻清醒了,“哪个医院?现在怎么样?体温几度?”
“东七十七街上那间,一个小时之前量是103度……”
“我马上就到。”我没听他说完,挂掉电话,用最快的速度拿了钱包手机,随便披了件运动衫,就冲出去。一路跑到大路上直到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坐定,就在手机上换算那个听起来很吓人的华氏度数,换成摄氏度也要接近39。5。快到豪斯顿大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穿了件很薄白Tee却没带bra,只能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

二十分钟之后,车子在那间医院急诊入口前面停下。我付了车费下车,一边朝里面跑一边打Lyle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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