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的吸了一口气，艾远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退后了几步，然后重重的一跪。
随后，紫薇看见她那狐狸眼的小丫鬟抬起头，那坚定的眼神让自己有几分陌生。
“小姐，如果你现在惹怒了尔康少爷，别说进宫，我们怕是连命都没有了！”那语调平静的很，却是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夏紫薇踉跄了一大步，坐在椅自上大口喘着气。
“不可能……不可能……”
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手掌关节全部泛成一片惨白。到最后，到底还是大声哭了出来，仿佛在发泄这几日来所见所闻。
艾远见她这样子，倒真是起了几分不忍。紫薇花的眼泪不值钱，但那是小声的泣，而不是这般痛楚的哭。再望向自己，这颗冷漠的心又是用了多久才练成？从懵懵懂懂到步步为营也用去了不下五年时间，现在却要这个小自己那么多的少女在一夕之间蜕变，未免也有些太过残忍。
努力的搜索这个身子的记忆，艾远希望能找到最能说服紫薇的理由。
轻拍着紫薇的背脊，是给她发泄的时间，也是让自己可以更好的组织语句。眼见紫薇终于缓了下来，艾远这才慢慢开口：“小姐，你可知道太太后来为何不再去买张记那家铺子的桂花糕？”
紫薇抬头，茫然的摇了摇头。张记的桂花糕是她最爱的零点，但不知为何，夏雨荷从一年前就不再让人去给自己买了。有几次，自己偷偷买来，夏雨荷看见就丢，任凭自己怎么问她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记曾让人来说过亲，被太太回绝了。”
紫薇不禁诧异：“有过这事？为何娘不告诉我？”
艾远点头又道：“太太说，那张记的儿子游手好闲，平日里又和那些地痞混在一起，是怎么都配不上小姐的。”
紫薇也是点头，那少年的为人，倒真是如艾远所说。
艾远又道：“那张记老板被回绝后，心里气愤，却没在嘴上说出来。太太后来又去买了次桂花糕，小姐可还记得？就是那次，我偷吃了一块，然后肚子闹了一晚上的那次！”
紫薇低呼了一声“啊”，随即心里明白了几分。
艾远心里一叹，心想着铺成也是差不多了，前面说了那么多，不过也是为了后面的话，希望你大小姐也能明白吧！那么，也不枉我又跪了你一次了。
“小姐，太太拒绝了张记的提亲，然后他就在桂花糕里放了泻药。现在，你拒绝了尔康少爷的情不自禁……”
“你是说他也会像张记那样？”紫薇接了下去。
艾远点头，没有再说下去。留白，不止用于文章，亦用于对话。她不能肯定夏紫薇是否会相信，但她已经再无其他方法可用。
慢慢合上门，艾远退了出去。能不能想明白，就看紫薇自己了。
她能做的，已经全部做完。今日之后，要么是紫薇格格背后的谋士，要么，只是一个隐居于世的艾远。
紫薇看着艾远离开，方才好容易积攒起的力气仿佛又散了。
心口疼的厉害，从夏雨荷去世，到上京寻亲，到遇见小燕子，再到现在寄宿在学士府，往日那一幕幕就像胶片，在自己眼前轮番上演。
她一直都相信那句“人之初，性本善”，大明湖畔的日子虽然不比京城繁华，却有淡淡的温馨。夏雨荷想了念了乾隆一辈子，到最后抑郁而终，但她对自己却是真心的好，好到仿佛要将乾隆的那份一起给自己，在这般的庇佑下成长，自己的眼里看到的只是美好。
后来，上京寻亲，路上遇到过强盗，遇到过小偷，见人脸色，甚至还遇到过对她们主仆起色心之人，那时候的自己，才隐隐约约发觉这花香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
人性之暗，便是存在于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世界，她还未深究之时，已经遇到了小燕子。这个女子，和她以前遇见的完全不同，自信而潇洒，将那封信交给她，自己从未有过任何怀疑，怀疑她会冒名顶替，会上演这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还有福家，还有五阿哥，她向来以为他们都是好人，福家收留自己，五阿哥承认自己，又怎么不是好人？
只是，跟了自己那么久的金锁，却从未这样认为过。
自己从记事开始，金锁就已在自己身边，从孩童，到现在的豆蔻少女。济南，她照顾自己生活起居，事事周全；认亲路上，几次她差点丢了自己性命，也要保她清白；自己从未怀疑过这女孩的衷心，就如她的名字，锁。
总觉得，祭天之后，自己的丫鬟就变了些，似乎……似乎更有心思了。曾经她跟在自己身后，安静如同影子，可是这些日来，她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确切的说，也不是多的厉害，只是偶尔会有几句话出来，说得直指自己心口，让人胆颤心惊。特别是在刚才，那坚定的眼神，可是自己认识的金锁？
但桂花糕的记忆，却是真切的往事，容不得别人伪造半分。后来还有几次，自己实在是馋的厉害，偷偷叫她去买来，让夏雨荷好几次都打了她手心。即使如此，金锁也从未埋怨过半分。
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紫薇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天平偏向哪里，其实心里早已清楚，只是依然不愿承认，依然保留着最后一丝幻想，希望小燕子能说出真相，希望福家能让自己进宫。
但，那应该只是幻想了吧！
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小姐，现在应该怎么办？”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只是自己那贴身丫鬟，应该有办法吧！
推开了门，红霞满天。
“小姐。”
“金锁，你有办法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v…~虽然很像百合~但绝不是啊绝不是~
“起”这一部分估计会难受些。。毕竟不是穿成主角~直接穿成乾隆的话，就一句“全部拖出去斩了”= =｜｜｜｜｜……
不过小艾的座右铭是——忍，我忍~等姐姐我坐到你头上，新仇旧账一起算，还一次算完~到时候哭去吧~
PS：天使同学会在宫里等小艾d~
^^B~~砸砖的，轻砸~
第十二章
艾远想，自己到底是低估了这紫薇花的隐忍。
“金锁，你有办法是不是？”
满天红霞之下，说这句话的人让自己感觉到了几分陌生。人总是矛盾的动物，一面拼了命想要追求自己期待中的结局，一面却害怕着面对新的局势。
至少，艾远觉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是有那么些忐忑的。
只是更多的，依然是兴奋，那一种即将打仗的兴奋。夏紫薇一旦清明过来，这场仗便悄然拉开了序幕。从这帮人手里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但，很不容易。
浅浅一笑，艾远欠了下身子：“这办法，还需要委屈小姐了……”
紫薇答应之余又问道：“金锁，为何我感觉你有些不一样了？”
“小姐，昔日你在书房里看书习画的时候，我正在市集里，或与那些黑心商人计较着斤两，或正欲摆脱那些地痞的作弄骚扰……”
是夜，月朗星疏。
福尔康正沿着自家的花园慢慢散着步，从幽幽谷回来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差到现在。夏紫薇在谷里的那副表情深深的伤害了他，至少他自认为这是一种伤害。
幽幽谷是他的秘密，虽然他不知道尔泰怎么会找到了这里，但他确实希望在这般山清水秀的环境之下促成自己与紫薇的爱情。在福尔康看来，紫薇不可能会拒绝自己，是啊，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祭天大典，要不是自己网开一面，她早就被当做此刻当场被诛了吧！要知道，自己不仅救了她一命，还收留了她，悉心照顾她，甚至还帮她和小燕子传信！
自己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不应该是感激涕零的吗？再看看自己，皇上甚至将六格格指给过自己！这不是荣光是什么？
福尔康左想右想，依然想不通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疑惑之间，他更是平白无故的对紫薇发起火来！六格格可是正统的皇室血脉，你夏紫薇不过是一个还没正名的格格，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夜色阑珊，月光流转，一只一只纸船慢慢从河边驶来，船上，烛光摇曳。
福尔康不觉有些诧异，沿着那些纸船往前走，竟是那让他气了一下午的女子。
素衣，素面，她那贴身丫鬟同样一身浅蓝色的素服，两人蹲在池塘旁，一只一只的放着纸船。他不禁心生好奇，运功收起了气息，悄悄打探着。
“娘，女儿好想你……”这轻柔的声音，不是夏紫薇又是谁？
冷哼了一声，若是在前些日子，这楚楚可怜的摸样或许又会让自己的怒气烟消云散，但是现在不同了！紫薇此刻的眼泪给他带来了一种报复的快感，被拒绝的难受仿佛一下子好了很多！
“小姐，你不要这样伤心了……”只见那贴身丫鬟蹲下了身子，一下一下的给紫薇抚着背顺气，神态焦急。
福尔康有些悻然，不过是凭吊亡母的场景，虽然有些悲伤，却并未超出他的意料。眼见也没什么新鲜，索性迈开了步子想要回去——
他决定再给紫薇一个机会，若她依然拒绝，那么便告诉自己阿玛赶她走吧！至于宫里那个叽叽喳喳的小燕子，到时候见招拆招算了。
只是这脚步还没迈开，却被那贴身丫鬟的一句话给吸引住了——
“小姐，你真的……不喜欢尔康少爷吗？”
福尔康心下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对艾远起了几分好感。这就是他现在想知道的答案！居然来的如此不费功夫！福尔康大喜之余，更是竖起了耳朵想要一听究竟。
只见那素衣女子一声浅叹，目光飘向那粼粼湖面，却不知是对在那里：“金锁，我又如何喜欢的起……”
我又如何喜欢的起？
我又如何喜欢的起？
福尔康不禁大喜过望，原来下午的神态不是拒绝，原来夏紫薇是在感叹她配不起自己！他不禁有些飘飘然，这时，又听那轻柔的声音说道：“娘亲辛苦一生，将我养育成人，而今孝期未过，我又如何去奢望感情？”
福尔康的怒气这下全消了，心里生出的全是不舍，在这不舍之间他又听那女子说道：“况且，他那么优秀，那么得到皇上的赏识……我只是一个民间女子，又如何配得起他？”
不不不！你配得起我——
刚想表态，却被那贴身丫鬟打断了：“就是说如何小姐回复了格格的身份，就配得上尔康少爷了？”
紫薇点着头，但那神态却甚至凄凉：“谈何容易呢？小燕子现在过得那么好，我也开心了啊！只是有时候，知道是妄想，但依然会想……”
“想？”
“嗯，想娘亲还在、想如果我在宫里、如果我认了皇上、如果我是格格、如果我能让皇上指婚……”
紫薇说到这里，又低头抽泣了起来。躲在暗处的福尔康心生不舍的同时，却又感到无比的痛快，这夏紫薇原来对自己如此情深！恢复格格的身份，对，一定要让她恢复格格的身份，这样，只要孝期一过，他不仅能娶的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格格，或许他们福家的仕途又能升上一层！
这样想着，也就不再走出去打断她们的凭船哀思，福尔康转了个方向，走向了尔泰的书房，他现在就要好好去和他兄弟谈谈让紫薇进宫的事情！
福尔康不知道，他一离开，艾远就站起了身子冷笑了一下。她选择湖面放舟，目的既是引出福尔康，也是借着这湖水倒影，能观察到藏在暗处的人。
她并不懂武功，也只能借着这湖水为镜，来看看这布的第一局棋能否等到相等之人。
平心而论，对于福尔康，艾远虽然并不喜欢，却从未太过厌恶。即使他情绪激动之时，总让人的视线不自觉的停留在了他的鼻孔，从而赢得鼻孔君这般的称号，也为让艾远觉得有何太大的反感。她曾吃过以貌取人的亏，自然不会太计较这些表面的东西，换句话说，永琪和福尔康这两个人，艾远对前者是真的不喜，对后者，也仅仅是无视罢了。
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角色，只是被那作者写的实在太完美，感情与事业都太过顺风顺水，反而让艾远懒得去纠结这样的人物。只是今日这番试探，却让她将这男人看轻到了泥里。
那种完美果然只能存在于虚构的情节里，一旦有任何的变故，这种玻璃心的人就一点点都承受不住了——
夏紫薇凭什么就不能拒绝你？爱情从来不是施舍，救命之恩就要以身相许了？
你在听到那句指婚之后的神态又是什么？能用利益去衡量的爱情，从来就不是爱情！
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这句话，你福尔康还不配说！
“小姐，他走了。”艾远蹲下身子，想扶起紫薇，却发觉她根本没有停下过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