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拉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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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拉少爷-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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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们上钩,会慢慢地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筑成怎样一个理想王国。只要这个家伙呆在家里,孩子就无法回避他的诱惑力。如果说他要欺骗狡猾的狐狸会有一定困难的话,那么要引诱一个开裆裤没脱几天的毛孩子那简直是太容易不过了。我想起从前的一件事,有一个年老的水手住在费给岩石(我估计这个名字是依据某个真实地名虚构出来的)后面一栋孤零零的房子里,每到礼拜六,莱市镇的孩子们像是苍蝇见了狗屎一样成群结队地跑来坐在他周围,听他讲故事。当时我是一个年轻学生,周末喜欢独自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思索、消遣,每每打旁边经过时总是格外留意。许多孩子听从他的发号施令,也有一些害怕甚至痛恨他们心目中这个残忍的英雄豪杰。他喝了几盅酒,孩子们见了他就远远地跑开。他醉倒在地,孩子们就拿石头砸他。可是,每个礼拜天他们还是要到这里来!与之相比,像亚力山大那样的孩子在这位风度翩翩、言谈高雅、饱经沧桑的绅士冒险家面前便会俯首帖耳,何况大少爷是处心积虑要去引他入彀中呢。一旦迷惑住了孩子,要诱他陷入歧途岂不是易如反掌!

    ①易涅斯:魏吉尔史诗《易涅斯纪》中的主人公。他在海上遇风暴被迦太基女王戴朵所救。戴朵深爱之,后易涅斯逃离,戴朵殉情而死。

    这些往事和担忧在我的脑子里一一闪现。我们的敌人和亚力山大见过一两次面后,我就发现了他对孩子居心叵测,仿佛走路的时候前面的地上忽然裂开了一个大窟窿,令人退而却步。小小年纪的亚力山大先生好比是一个致命的弱点,好比是我们这个濒临沦丧的伊甸园里容易上当受骗的夏娃,而奸诈险恶的毒蛇正跟踪其后,咝咝有声。

    说真格的,越是想到这些我就越是快马加鞭,积极进行着出走的各项准备工作。我的最后一点犹豫都已化为灰烬,我已经看到了危险两字写在我的面前。从那一刻起我似乎屁股没有沾过板凳,鼻子也没有呼吸过。我时而跟大少爷和那个印度人一道忙乎;时而到阁楼上往下搬旅行包;时而吩咐麦科诺奇把这些东西从侧门背出去,走林间小道,送到约定的地点去;时而也到太太跟前去问问她的意见。那一天,在杜瑞斯迪府邸内我们背地里就是这么干的,而表面上则装出镇静自若的样子。在一个父权至上的家庭里,如果出了什么岔子那就一定是大少爷猝然回家招惹出来的,或者是别人惧怕他所致。

    晚饭吃得很惬意,大家寒暄了几句然后各回各的房间休息。我一直跟随着大少爷,他的房间紧靠那个印度人,都在北边,因为那里离正房正厅最远,把门一关,就完全隔绝了。我发现他与塞孔德拉·戴斯既是朋友又是主仆关系,对他关怀备至。那个印度人说冷他就添柴升火,要吃大米饭他就问我们有没有米,这会儿两人正用印度语聊天,把我晾在一边。我可怜巴巴地给他们举着蜡烛,假装睡意蒙眬的样子。最后大少爷终于发现了我不堪忍受的信号,就说:“你还是早睡早起的老习惯,快去歇你的哈欠吧!”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我照旧慢条斯理地脱衣裳,这样便于计算时间。然后准备好打火用的火绒,吹灭蜡烛。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又重新点亮蜡烛,换上当年在二少爷的病床前穿过的那双布鞋,然后来到正房的门前呼唤他们一家子——爵爷、太太、凯瑟琳小姐、亚力山大先生以及太太的贴身女仆奎斯迪,原来他们都已经整装待发。从门缝里我瞥见那两个小孩脸色苍白,满脸神秘的样子。我们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溜出去,外面漆黑一团,偶尔有一两颗流星闪过。刚开始的时候全凭摸索,弄不好就栽倒在灌木丛中。走出了那片灌木林,麦科诺奇举着一个大灯笼正在等着我们。接下去的路走起来就容易多了,但心头的紧张依然如故。过了教堂不远就上了大路,再往前走不到半里地就到了沼泽地的边缘,这个地方叫岸沟儿。只见两辆马车正等在路旁,车上灯火明亮。临近分手也没有说几句话,情况特殊只是无声地拉了拉手,然后把脸转向一边,就算告别了。车前的马渐渐地撤开蹄子疾驰起来。车上的灯光犹如沼泽地上的鬼火,忽闪忽闪的,不大一会儿工夫就在大石坡那边消失了。我和麦科诺奇两人仍然举着灯笼站在那里,等待马车上了卡特漠那个高坡的时候再看上最后一眼。看样子他们在坡顶上停了一会儿,扭头看见了我们的灯笼还在分手的地方原地未动,我们则看到车上有一盏灯上下挥动了三遍,在向我们道别。他们最后望了望杜瑞斯迪府邸那熟悉的屋顶,终于依依不舍地走了,朝着一个没有开化的国度走去。就这样,我们两个可怜的仆人———个年近古稀,一个半百知命——站在路上,送别主人。夜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旷,我的心头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满强烈的失落感和孤独感,仿佛留下来的我们俩才是真正流放异域的游子,仿佛杜瑞斯迪府邸,脚下的萨尔威近郊,所有令我想到的是自己家乡的事物,沁人肺腑的空气以及悦耳的乡音都随着爵爷漂洋过海走了,到了异国他乡。

    那天的后半夜我在马路上久久地徘徊,思前想后,浮想联翩,开始时还为主人一家远走海外而伤感,后来想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忽地又有了几分英雄气概。这时一抹曙光爬上了东边山顶,鸟儿开始欢唱晨曲,笼罩沼泽地的褐色雾霭上升起了袅袅炊烟。我转过身来,大踏步地往家中走去,只见晨曦洒在位于海滨的杜瑞斯迪府邸屋顶上。

    我按时叫醒了大少爷,然后平心静气地在厅堂里等候他出来吃早餐。他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屋子和桌上的三套餐具,问道:

    “就咱们这几个?怎么回事呀?”

    我回答道:“慢慢就会习惯的。”

    他目光咄咄逼人地看着我又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说:“现在只有塞孔德拉·戴斯先生一个人跟你做伴。爵爷、太太和两个孩子都出远门了。”

    他说:“有这种事?这怎么可能呢?我这一下不是喧宾夺主了!不管怎么说吧,总不能让早饭凉了。你也坐下来吧,麦科拉先生。”——说着,他把我替自己准备的首席占去了——“我们边吃边听你详细讲讲事情的原委。”

    我发现他的虚情假意溢于言表,于是也决定回他个冷语冰人,便对他说:“我正准备请你坐上席的。虽然我受人之托聊以主人的身份出现,但您毕竟是这个家里的一员哪。”

    这会儿他充当起主人来了,对麦科诺奇指手画脚的。麦科诺奇很不情愿地遵从他的吩咐,来照料塞孔德拉·戴斯用餐。他自己则漫不经心地问:“我家里的人都上哪儿去了?”

    我说:“巴里先生,这可不行。我无权向您奉告他们的去向。”

    他说:“就告诉我一个人。”

    我说:“谁也不行。”

    大少爷说:“这么说还差不多,显得有礼貌多了(法语)。我那位弟弟还真有长进,那我怎么办呢,亲爱的麦科拉先生?”

    我说:“巴里先生,保证您有吃的有地方睡。我奉命把地窖供您使用,里面的东西应有尽有。只要您跟我搞好关系——这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包你有酒喝、有马骑。”

    他找个借口把麦科诺奇支了出去,接着又问道:

    “钱呢?难道要一点零用钱也要跟我的老朋友麦科拉搞好关系?这倒是有点返老还童的意味,我一下子又成小孩了。”

    我说:“这没有什么情面可讲,我可以自作主张适量地给你支付。”

    他说:“适量支付,而且是你自作主张?”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扭头看着阴暗的墙上一大排祖宗遗像,又说道:“我以列祖列宗的名义感谢你。可是也得给塞孔德拉·戴斯一点津贴呀,他们总不至于把这茬儿给忘了吧?”

    我说:“这事儿我放在心里,给他们写信的时候再请示一下。”

    他的神情突然为之一变,把手肘支在桌上,身体朝前一倾,说:“你觉得这么做很明智吗?”

    我说:“巴里先生,我只是遵命而行啊。”

    大少爷说:“你也太谦虚了,只是不够坦白。昨天还说我爸爸死后,我的地位一落千丈。既然如此,我的同胞兄弟干吗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逃离这个历经几代人的家?居然还要偷偷摸摸地隐瞒去处,是不是什么与国王、甚至与整个国家息息相关的大事呀?就这样把我交给你这个位尊权重的麦科拉做儿子?看样子这件事很不一般哪。”

    我几次想打断他的话头辩解一番,他却挥挥手把我止住,继续说道:

    “方才我只是说看样子,其实远不止这些。我认为他们的担忧是有根据的,前些日子我是犹豫了好久才回到这个家里来的。上次出走事出偶然,这次回来也是万不得已。钱,我是要定了。你的出手肯定不会很大方,可我有权强迫你拿出来。不出一个礼拜我就可以探听到这群傻瓜逃到哪儿去了,我会跟踪追击的。找到他们之后,我就使他个离间计,让他们不寒而栗。到时候看他杜瑞斯迪爵爷(他说到这儿口气十分恼怒、轻蔑)肯不肯给钱让我走,看看我是给你奖励还是惩罚。”

    听到他说话这么肆无忌惮,我真有点惊讶。其实,他气恼的是爵爷成功地逃走了,他自己感到上了大当,所以说起话来也不讲究什么轻重。

    我学着他刚才的话说:“你觉得这么做很明智吗?”

    他回答道:“二十年来我就是靠这么一点明智闯过来的。”说着,脸上露出得意而又有点愚蠢的微笑。

    我说:“结果还是一个乞丐,恐怕连个乞丐都不如。”

    他突然傲气十足,愤怒地说:“麦科拉先生,我本来想让你瞧瞧我是个很有教养的人,如果你跟我学上一点点,咱们就可以成为好朋友。”我听了不得不佩服他的气度。

    就在我们俩谈话的过程中,塞孔德拉·戴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感到浑身不舒服。自从说第一句话,我们三个准也没有吃一口饭,看着别人的脸——可以说是看着别人的心灵。那个印度人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听懂了什么似的,使我很不自在。我告诉自己他压根就不懂英语,便扫除了这种疑虑。充其量他只能从我们声音的凝重、偶尔的轻蔑和激愤中嗅到是出了什么大事。

    接下来的三个礼拜我们一起住在杜瑞斯迪府邸内,从而开始了我一生中最奇特的篇章——应该说是我与大少爷交往甚密的一个时期。刚开始的时候,他的行止反复无常,有时对我必恭必敬,有时又故伎重演当面抢白我。但是不论他的态度如何,我总是和颜悦色的,谢天谢地我现在总是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看人家的颜色我不在乎,要是真的拿刀剑指着我,那我可受不了。于是,即使他对我很不礼貌时,一方面我仍然自得其乐,另一方面也伺机反唇相讥。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一句幽默话,彻底扑灭了他的嚣张气焰。他一次又一次地笑个不停,说:“谁能想到婆婆妈妈的一个人居然还这么幽默?”

    我说:“巴里先生,这不是什么幽默,我们苏格兰人不都喜欢穷开心吗,我这才是真正的穷开心呢。”其实,我压根就没有卖弄什么才华。

    打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对我粗暴无礼了,两人总是相敬如宾。最有趣的还是他向我要马匹、酒和钱的时候,每每这时他像个小学生似的,我则摆出做爸爸的架势,双方都是乐不可支。我发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提高了不少,无形之中虚荣心——人性的一大弱点——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满足。此外,渐渐地我们越混越熟(应该说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而且友情与日俱增。对于他这个长期敌视我的人,我不得不怀疑其中有诈。他深居简出,有时别人邀请他去,他都一概婉言谢绝;总是说:“不去,这些笨头笨脑的地主老财我根本没放在眼里。咱们就呆在家里,麦科拉,静悄悄地喝上几盅,摆一摆咱们的龙门阵。”此话也的确不假,在杜瑞斯迪府邸内,吃饭时间每个人都是那样笑逐颜开,都谈得那么投机。对从前冷落我他颇感惭愧,对我说:“你瞧,当时咱们是对立的两派。现在依然如此,咱们就不谈这个了吧。如果你对主子不是那么忠心耿耿,我还瞧不起你呢。”现在他没有作恶的能耐了,他的性格和脾气由于多年经受正义的处罚而有所变形,这对于我来说该是多大的心理满足!不过,我并不是要为自己找个台阶下,相反常常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听凭他怎样百般的诱骗。总之,我觉得他就像一条睡死了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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