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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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探花-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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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知道毫无用处,他还是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答案,却不敢去想。光光是想就痛苦莫名,满心伤痕。
  这个冬天,因此很阴郁。即使放晴,也没办法照暖他心里的角落。
  他的确学会了在学堂克制情绪,也在家里收敛的很好,甚至不对四小水果随便发脾气…但这已经是极限了。
  跟佳岚在书房独处的时候,他变得很易怒,往往对着佳岚就暴躁起来,动不动就和她顶嘴。吵完以后又非常后悔,觉得自制力非常低,心情更糟糕,几次循环后他又忍不住迁怒,不知道为什么就闹得很僵。
  佳岚不怎么放在心里,这孩子也快忍出毛病来了。纪侯府小道消息传得很快,人人都是八卦高手。她不用打听就知道得太核心了。
  纪员外郎二老爷会大发雷霆之怒,当然不是表面那么单纯。一来是吕表小姐气哭发病了,让容太君很心疼,叫二老爷管管他儿子。二来,那天来的某位小姐的父亲是他巴结很久还巴不上的上司,虽然上司老爷没说什么,他心里却认定这逆子坏了他的前途。加上酒精的加持,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函授时,夫子感慨「父不父,子何子?」,在信里很欣慰即使遭受错待,「晏勤学如故,愈发稳重。」就知道他在学堂按耐得很好,难得他在纪府也若无其事…除了对她会鲁小。
  照顾他也快两年,知道他已经尽力了,哪有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改掉多年累积的暴躁。他已经很努力了,简直是逆境求生…能控制到这地步,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虽然有时会生气,但只要看到倔强的小公子发完脾气都会露出微微恐慌的神情,就会忍不住原谅他。一个满十三岁、正要开始青春期的孩子…长期处在极度精神虐待的家暴。身为内在年龄累加快三十的成年人,难道不能原谅他吗?
  她顶多露出一种看傻瓜的眼神,带点宠溺的刺激他,让他一次暴跳如雷,省得琐琐碎碎的发作。
  佳岚发誓并没有耍着他玩…呃,可能稍微有一点点…但绝大部份的确是为他着想的。
  这个让纪晏非常阴郁的冬天,夫子的心情也不太晴朗。
  应该说,和夫子交好的一票京城老学究,心情都很阴霾。大燕首善之地的京城,曾经人文荟萃,才俊辈出,杀出的秀才、举子、进士,可以非常骄傲的挂上「京畿」这个名号,而且名符其实的被天下儒生羡慕崇拜。
  但是近五年来,出现强烈的青黄不接,京畿学子资质普遍平庸、渐趋安逸懒于思考,早被南方灵气逼人的学子给压落底,这个金字招牌正在危险的掉漆中。
  这就是为什么夫子初知「傅佳岚」会那么欣喜若狂,知晓她是个女孩会那么悲痛的缘故。终于出现一个才气纵横敏于思的京城好苗子,结果只是老天爷在玩他。
  几个同样献身百年树人的山长夫子相聚,总是相当忧心这种严重掉漆的现象。
  在年前的一个暖炉会,越想越不甘心的纪夫子,终于将「傅佳岚」的一迭策论带去,结果在学究间刮起一阵骚动的旋风。
  被激动的学究们摇晃得快断气的夫子心如死灰,「谁也别想收她…收也没用。她…是个姑娘。」
  全场安静了好一会儿,针落可闻。接着学究们鼓噪起来,纷纷指责他藏私,京城难得出了个好苗子,多给人指点会怎样?又不是真的要动手抢…刺激一下京畿学子也好啊!都丢脸多少年了!
  喝得微醺的夫子也没多想,「不信也罢。能够让她入春闱…小三元如桌上拈柑!可女子能进春闱吗?!」
  夫子其实只是发牢骚,结果几份策论辗转传抄的时候,不小心让礼部尚书郎瞧见了,又当桩趣闻告诉了冯宰相。
  结果元宵刚过,一个皇帝手谕悄悄的送到礼部尚书大人那儿,让他傻眼非常久,然后换主持春闱的考官大人们傻眼。
  等夫子接到十万火急的通知,特令「傅佳岚姑娘」入闱同试…一个踉跄,夫子差点把桌子给翻倒了,小腿还撞青了一大块。
  这个晴天霹雳一炮多响,连纪侯爷都慌张了一下。很快的,纪侯爷又感慨万千,感动得快哭出来。纪侯府出个小三元…简直荣耀到能够上告列祖列宗,他非请上一个月的流水席不可。
  「…她又不是你女儿孙女。更直白一点…她姓傅不姓纪!」夫子哑口半天,只喷得出这两句。
  「是我纪府中人!」纪侯爷越想越乐。
  「只是试考。」夫子没好气,「我已经将她身分上告礼部了。」
  「你那么多嘴干嘛?!」纪侯爷震惊,「这样都来不及伪造她是我家亲戚的身分了!」
  「你也知道是伪造啊?!」夫子将镇纸扔过去,伤心欲绝的侯爷身手矫健的闪掉了,「你家那种龙潭虎穴…我的弟子在里头泡着就很心疼了,别拖我另一个出息的弟子下水!」
  「我家没有很龙潭虎穴好不好?」纪侯爷拒绝承认,「…只是他爹娘兄弟比较极品。」
  但是侯爷也因此清醒了一点儿。虽说卖身契都收在儿媳手上,但二房的事情他插不了手…他敢抬举这丫头,他娘容太君就能活吃了他。就算透露一点风声,这个才气洋溢的「傅小才子」,恐怕会被他极品弟媳拿来送人情或者…任何无法预测的倒霉下场。
  他可怜的小侄儿,身边只有这个千伶百俐的丫头可依靠,其他老得老,小得小,全不顶事。他才略微透露过要派个管事娘子过去,弟媳只闹着大房的手太长,要到二房搅和,他不得不偃旗息鼓。
  真怕了二弟这房,偏偏有老娘撑腰,只能忍气吞声。
  他不得不承认,纪老弟是对的。真的得悄悄的、遮掩的,让傅小才子去春闱发光发热,不可炫耀,甚至不能曝露。
  这桩有点荒唐的「傅小才子春闱试考」,最后只有夫子、纪侯爷、纪晏和打掩护的世子夫妻知道。
  于是,二月初,纪侯爷允世子夫人携婿回家省亲,二月底才回来。刚好世子夫的一个大丫头「生病」,借了纪三公子的丫头同往。
  孔夫人正在为了儿媳人选奋斗,这种相当小的小事只嘀咕了两句「难道我们二房什么都是好的?连个人都要来借?」,就不以为意的放过了。
  佳岚就这样光明正大的随着世子夫人的车驾出了纪府大门,然后拐了几个弯以后,将佳岚放在夫子家,之后由夫子全程监督她三入春闱的行程。
  整件事情都没有她参与意见的部份。只是礼部特发函过来,不管会不会砍头…?她还是乖乖来考了。
  比起什么头铡,她还是比较愿意考试。毕竟国学考试不会死,但是铡刀会死人的。
  二十一
  进入闱场,佳岚只有惊异的东张西望,一整个观光客。
  考官大人们可是份外紧张,将她的号房安排在离主考官住处最近的地方,重兵驻扎,这毕竟是顶头上司礼部尚书直接命令的,出点差错真要提头去见了。
  当然,大部分的考官还是抱持着怀疑甚至嘲笑的态度。大部分的人承认「傅佳岚」的实力,但是绝对不相信眼前这个身量不足,瘦肩堪怜的将豆簆少女(未满十三岁)会是「傅佳岚」。
  可以说,她受到最严密的监考和关心。
  虽然偶尔会被探头探脑的老考官吓到,但是佳岚表示,毫无压力。师母做的干粮大概是全大燕包括二十一世纪最好吃的。闱场也供应茶水,意外的是南茶,大茶壶冲泡却意外好喝,有点红茶香气。
  至于被人诟病在闱场过夜躺下来腿伸不直的的窘境…就她的身高而言,完全没有这个问题。
  她听三公子说过,当朝的政德帝宠爱冯宰相数十年如一日,爱屋及乌,优待读书人,科举制度改革得轻松许多,或许不再可怕的号房也是德政之一。
  …政德帝。那就是流氓皇帝吧。冯宰相应该是肌雪颜花的冯三郎。虽然那个她想暗杀的作家写过这一部,无奈年号风俗一概模糊处理,完全没有参考价值。
  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就是你知道前情提要,却毫无用处。
  就算进了春闱,她这个小丫头也只是「试考」。夫子解释给她听是说,仅供参考,写出来的文章只是拿来刺激京畿学子进步的动力。
  她卷起袖子,拿出大燕朝首度百分之百的认真。
  了解了,全体击沈是吧?没问题!交给专业的就对了!
  认真到一个境界就会浑然忘我,脑力使用过度就会筋疲力尽的睡熟,她三入闱场,都吃得下睡得香甜。反而是在夫子家待考的时候,有时候会睡不着。
  有点担心小公子。那个快憋出忧郁症的小公子,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这两年一直照顾着他,几乎没有一天离开过。
  以为离开他会很轻松,夫子待她很好,把握每时每刻能教导的机会,坦白说,跟夫子从学真是她来大燕朝最美好的事情,做梦都不敢想的超级良师。师母待她很慈爱,常常骂夫子把她逼太紧。
  但是她还是想回家…原来已经将嘉风楼当家了。
  以为会比较想小水果们,但是最常想起的,是小公子有时暴怒、有时幼稚,有时认真,甚至坚毅的脸孔。
  好大。书房原来是…这么空旷。
  佳岚被接走那一天,纪晏数不清第几次转头,心里只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呆呆的看着下手的位置,佳岚总是坐在那儿。
  为什么她不在那儿?
  随即纪晏觉得自己超蠢的,老是问些早就知道答案的傻问题。夫子和伯父明明跟他仔细说过了。
  其实,她不在才好,对吧?看,现在他高兴怎么拿筷子,就算拿成非常难看的交叉,也不会有人念了。爱弯腰驼背就弯腰驼背,没人在旁边无奈的提醒他该坐如松。想象个流氓似的把脚缩在椅子上也可以,爱怎么抖腿就怎么抖腿,不会有人追在后面碎碎念了。
  啰唆的人不在了。
  但是这样的安静好可怕。只剩下他,只有他。
  才不是。他跟自己争辩,桃李杏橘四个小水果不是还在吗?她们也把他的生活安排的很好,尽心又乖巧。像是聪明伶俐的…妹妹们。
  必须要保护的妹妹,他是她们的公子,要坚强。
  可每次喊「佳岚」,回头却看不到人的时候,一种莫名的委屈和恐慌就像是冰块般灌进心里,流到胃中,冰冷的渗入体内深处,几乎要蜷缩起来抵抗这种深沈类似饥饿的强烈痛苦。
  她怎么可以不在。
  但是他不能蜷缩,甚至得抬头挺胸。因为小水果们虽然勉强压抑,事实上很不安。橘儿她们说,佳岚姐姐嘱咐要照顾好他,所以凡事都非常谨慎认真…却还是常被欺负骂哭,躲着不敢给他知道。
  你为何不在。
  不,他其实可以处理,也学会怎么官腔官调的斥责那些欺负小水果的下人。他一直表现的很冷静,甚至被妙双那群大丫头讽刺没肝没肺…他其实办得到。
  可是,你不能不在。
  二月是好日子,很多丫头和小厮成亲。父亲纪员外郎又收了一个通房。可怕的事实逼到他眼前,他恐惧得无以复加,甚至胃有些抽筋。
  因为他从来没有细想过,佳岚其实没办法永远在他身边。她一年年的精致美丽,昭哥儿曾经看她看呆了。其实纪晏希望她平凡一点,像小水果们清秀就好了。长得太美在后宅从来都是灾难。
  他没办法想象有个男人会把佳岚抢去当妻子,更害怕被父兄抢去当玩物。可是,有一天,他也会成亲…他未来的妻子可能会善待清秀的小水果们,却不会善待太美丽的佳岚。
  被强迫催熟的少年纪晏,面对残酷冰冷的事实。
  你不可以不在。我一个人怎么办?
  他越发沉默寡言,夜不成寐,一日日的憔悴,衣带渐宽。
  小水果们担心极了,他却只是露出忧郁的笑,说他没事,然后牵着阿福去散步。
  「…我可能有一点想她。」在无人处,他对阿福喃喃,「只有一点点。」
  阿福发出可怜的声音,蹭着纪晏,安慰似的舔他的手。
  夫子说佳岚已经返家时,纪晏第一回明白「心花怒放」的感觉,但他还是压抑得很好,别人应该看不出来。
  但是夫子不是别人。他很想劝纪晏不该将个丫头看得如此之重…自己却噎住了。他和夫人都将傅佳岚看得太重,夫人还吞吞吐吐的提过,这么有才华的姑娘,当以闺秀养,家里也不是出不起一副嫁妆。
  夫子真的认真考虑过,但是佳岚谢绝了。现在看到他可怜的、瘦骨伶仃的学生,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似乎抢去他相依为命的姊妹似的。
  「这是春闱三试的题目。」夫子叹气,「你试做看看。做人公子得有公子的样子。」
  佳岚做过的题目。他唇间样出一丝莞尔的笑。一定充满她诙谐讽刺、嘻笑怒骂,真才实学,让人不得不折服的文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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