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可以冷静从容，也因此，楚浩然才能一直维系着与她的交往。聪明自持，懂得进退，加上才华出众，所谓红颜知己，大概就是沉烟这样吧。而我，却做不到。做情人，我绝对是任性的，贪心的……这点跟沈擎风一样。老天真神奇，绕了这么一圈才证明终是“物以类聚”。
正兀自叹息着，里间的故事讲到了尾声。短暂的沉默后，又响起了钰明的声音：“表哥，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成亲，那只会害了人家姑娘……”他缓缓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仿佛心底有无限的疲惫。
沈擎风没有答话，不经意回过头来，发现我怔怔立在帘外，眼神一暗，低声安慰钰明：“别担心这个了，你先休息一下，若还觉得头疼便唤人去请大夫。要不……让你表嫂给你把把脉？”
钰明微微笑着摇头：“不必了，估计也就是昨晚喝得多了些，我躺会儿就好。母亲已经吩咐下人熬了醒酒汤，喝完就没事儿了。”
我见这等情形，想着也不好进去打扰，便转身离开。刚刚踏出随苑，沈擎风就跟上来了。我低头不语，与他并肩默默走着。快到前厅时，他突然停了下来，认真地说：“钰明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我不明所以，本能地抬头问道：“为什么？”
“姑妈已经替他相中一门亲事，不日便要去女家下聘了。”
“怎么可能？昨天她还催钰明自己挑的……”
“那是因为我和爹爹都不赞成她的做法。虽说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我私心希望钰明能娶他喜欢的女子。可今天早上这么一闹，大概此事不会再缓了。我……似乎也没有立场再反对。”
我皱眉迟疑：“这样做对钰明来说会不会太过分了？”
沈擎风淡淡地回答：“没有人比他做得过分。迷恋青楼女子……这事儿若是传到外面，总归是不好听的话。”
我听着不大爽快，这不是我所了解的沈擎风，他并不是迂腐的人。
沈擎风反驳：“钰明跟我不一样！我了解他的性子，他会在乎的！所以……他不适合喜欢沉烟。”
“可他已经爱上了。钰明今年二十岁，是大人了，他有自己独立的思想。你会替他想，难道他自己就没有替这段感情的将来想过吗？本来情之一字就难以自抑，亦难以强求，谁会喜欢另一半是别人硬塞来的？”
我想我在此事上过于激动了。沈擎风别开脸，似是转头望向一片没有焦点的风景，表情异常淡漠、清冷：“记得我们当初就是被硬塞给对方的，难道现在过得不好吗？”
我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找回意识回话：““算了……”我缓下语气，朝他展眉微笑：“看姑妈如何处理吧，我懂分寸的。”
沈擎风也有些愧疚，低下头去，深深吸了口气。而后，他揽过我的肩，在我耳侧轻声说道：“是我不好……怎么能拿我们与此事相提并论呢？你我二人的缘分又岂是一般人能有的？”
我摇头笑而不语，任由他牵了手，踏过庭前一地柳花……
第三卷：人间有味是清欢 第31章 花魁
钰明的事在沈家掀起了轩然大波，姑妈尤其不能忍受自己的儿子爱上青楼女子的事实。果真如沈擎风所料，一度搁浅的计划有了实行的必要。
“嗯……就是城西的郑家小姐。我打听得很清楚，郑小姐的人品、才貌、家世都与钰明非常匹配。”
大厅内，姑妈说完整句话，其余诸位仍是静坐着，无人回应。我听说过这个郑家，在扬州也是富贵之家，他们的刺绣在江南江北是出了名的精美，而徐州的祝家则经营着数家染布坊的生意……我暗自敲着椅子的扶手，心想着总算见识了古代版的商业联姻，可怜的钰明该怎么办？他是孝子，深觉在此事上辜负了母亲，所以被在被罚了禁足后果真呆在随苑一步也不出门，哪知道我们却在这边开会算计他……真有些呆不下去了。
姑太太见没有回应，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风儿，两日后麻烦你随我上郑家一趟。”
“他——去干什么？”我不明所以，一时睁大了眼睛。
姑太太脸上扯开了笑容：“自然是陪我上门提亲。你也不能闲着，有好多东西要准备呢。”
“可是我……”袖边蓦地传来一股力道，我转过头，沈擎风对着我无奈摇了摇头。
我咬下唇，看向公公，他正缓缓端起了手边的茶杯，似是在思索什么。就在杯沿要碰到唇边的时候，他突然又移了开去，对姑太太说道：“就这样办吧。随苑不够华丽，新房得换个喜气点儿的地方……憬园怎么样？”
姑太太颔首回道：“好……当然好，沈家又有喜事了，希望菩萨保佑，大劫过后，福泽无穷。”
公公脸上亦难得有了欣慰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姑太太的手背，以示安慰之意。见两位老人如此期盼，我踏出去的脚步竟然迟疑了，犹豫了，悄悄收了回来。的确，喜欢什么人是钰明自己的事，可如果那个对象是沉烟，长辈们会忧心。劫后余生之际，实在不忍……
我坐立难安，一旦定下婚约，再回头可就晚了，那会徒生更多的事端和风波。还有两天时间……午后燥热，我情不自禁想起了钰明泡的茉莉花茶，他是那么好的人……
这时，绮兰撩开珠帘进来：“少夫人，外头有位姑娘送了封信给您。”
“给我的？”疑惑地拆开信封，上头只有寥寥几句：“湖边画舫，故人相约，见字即行，静待玉临。”落款……是沉烟，怎的她竟在这个时候约我相见？心口一紧，不会又是为了楚浩然吧？记得上次也是她私自接了我去幽篁小筑。这回是画舫，我讨厌画舫……
可我还是去赴约了，独自一人。我了解楚浩然，断了就是断了。所以……应该不是他。
沉烟雇的画舫停泊在翠微湖边的绿扬荫里，既避开了阳光，又得以享受波上清风和水中清莲。刚刚踏上船，盛夏的暑气便即刻消得无影无踪，令人浑身舒畅。
我收了伞，交给侍女收好，转身走近立在船头的那抹湖绿色倩影。那人听到脚步声，回头对我粲然一笑：“你可来了，我多担心请不到你。”
“沉烟姑娘相请，水盈自然要来。”
沉烟微微侧着头打量我：“多日不见，小越姑娘倒是变得客气了。”
我一怔，拧眉提醒她：“这里没有小越，她……不会再回来了，还望姑娘慎言。”在我心里已经认定，小越是只属于楚浩然的，而那已是我的过去。我不愿被提起，尤其在对方如此刻意的时候。
她脸上毫无愠色，只是淡淡地微笑，我根本看不出她有什么心思。不禁暗暗后悔，这一趟……是不是不该来？我原本是想藉此机会代钰明问问沉烟的心意，若她还纠结于往日那段情事，那也没有问的必要了。
“也罢，今日请你过来也不是为了叙旧。我想托你转交一份东西给府上的祝公子。”沉烟挥挥手，示意侍女将东西呈上，是一个小小的藕色锦盒。盒子没有打开，我看不到里面装着什么，本能地开口问道：“为何会想到我？”
沉烟将锦盒递到我手上：“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我的歉疚，最后见面那次，我似乎对祝公子说了些很过分的话，一时尴尬，实在无颜见他。这二嘛，自然还是想看看你。前段时间，听说你去了北方，心里还有些担忧呢，那儿刚刚起了战事……”
在这样的家常闲话中，我也放松了情绪，展颜笑道：“谢谢你的惦记。”
沉烟的身子在我这一笑中竟然有明显的震动，她怔怔望着我：“你变得更漂亮了，笑起来的时候比以前多了一样东西，既温暖又明净……我想，你应该过得很幸福吧。”
最后那句变成了低低的感叹，听来似乎有些惆怅。我无意细究，只是顺着她的话说：“我……一切都很好。”
“是吗？可惜……”她抬眉看了我一眼，止了话音。而后微微甩头，伸手抚着那个锦盒嘱咐，“这里面是祝公子每次来醉霞楼见我时所付的银两，加起来……大概有一千多两吧。烦劳你替我交还予他。”
我一时还真被她弄糊涂了：“这些都是花出去的钱，你这样做总得有个理由吧？让我该怎么跟他说呢？”
沉烟柔声解释：“我和祝公子以朋友相交，要钱财何为？正因如此，那天他说要替我赎身的话才会令我感到羞愤，觉得他跟那些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是一丘之貉……事后想来是我过于敏感了，他……是个很好的人。况且，我先收了钱财，又怎能要求别人不俗气？”
我点头会意，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可我仍然选择了推却。
“沉烟姑娘，这个忙我帮不了。你和钰明的事情，我多少是知道一些的。最近姑妈正头疼他的婚事，你若对他无意，这个误会……解不解都一样，何必再节外生枝呢？就叫他断了这份相思不好么？我以为……你当日把话说绝也是这份用心。”
沉烟脸色唰白，当下颤声说道：“是么？”她低下头，无奈收下我推回去的锦盒，唇边泛出一丝苦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其实，我的心思跟许多风尘女子没有不同。最后，总是希望碰到一个足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我已经快二十岁了，怎能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青春不能再耽误，醉霞楼再也不由得我再任性……”
“你想离开醉霞楼？”我听出了端倪，下意识反问道。
“这个想法会奢侈吗？”
“怎……怎么会呢？”只是奇怪，一向冷静的沉烟今日怎么如此感性了？她的仪态、和才气，总让我忘记她的身世。
“其实，这个念头的确奢侈。沦落青楼的女子大多为命运所迫，而我……是生下来就属于那里的。老天真不公平，连挣扎的机会都吝于赐给我。”
在她冷酷的叙说里，我渐渐感到了悲伤：“如果你需要帮助，他……我是说楚浩然一定不会拒绝的。”
沉烟回过头来：“然后呢？离开了醉霞楼，我该何去何从？届时，我将什么也不是。能替我赎身的，不是银两，而是真心！这是我和母亲的约定……”她说到这里，突然收住了话锋，“算了，反正就快结束了，多说又有何益？也许，每个人要走什么样的路，是很久之前就已经注定好的，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就像……楚大哥注定忘不了沈凤华，而你——注定是沈擎风的妻子。”
我们之间有一阵短暂的沉默。对于沉烟的每一句话，我几乎都无法回应。
良久，我轻轻叹了口气，抽走了她手中的锦盒：“好吧，东西我会帮你转交。但是……沉烟姑娘，如果你伤害了钰明的感情，我不但不会原谅你，还会——看不起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是一句很重的话！就是知道沉烟的自尊心有多强，我才会用她最在意的事威胁她。
沉烟震惊地望着我，旋即了然一笑：“你实在很厉害。知道今日为何我会找你吗？除了楚大哥，你是另外一个会从心里尊重我的人。沉烟一生最珍视这样的感情，我会把它看得比命还重要。”
我本来还想再问问清楚的，但无论用什么方式询问都会显得小器。抬头看日影已经偏西，我出来太久了……
告别了沉烟，我始终觉得有些怪怪的。分手的时候，明显感到她有未竞之语。然而，除了钰明，她真的没有再说别的。心里想知道楚浩然的近况，不知他的病治好了没有？可我……毕竟还是没有问出口。
推开卧室的门，我收回了涌动的思绪。也许，该更自然些才对。方才偷偷找到钰明的侍从司砚，把沉烟的东西交给他了。锦盒内还有一纸信笺，相信足以解开他们的误会。想必，钰明看完后会释怀吧，这是他一直放在心上的事……
“盈儿……”
我回过神来，居然是沈擎风回来了：“今天怎么那么早？”记得他上午是说要去跟徐掌柜洽谈雁回楼转手的事宜，若无意外便要将合约签下，怎么算也不可能那么快回来的。
“事情顺利便早些回来了，你不喜欢？”
我瞪了他一眼，并未答话。这人的嘴巴真是……
绮兰这时奉茶进来。她放下茶杯，低眉恭敬禀道：“少爷，方才姑太太派人过来，说要是您回来了，马上到素心斋一趟。”
“什么时候的事？”我随口问道。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复又垂下眼帘：“一个时辰前。”
我不敢再说话了，低头端起了杯子，却不妨茶水依旧热烫，一时鲁莽紧张，竟被狠狠烫了一下。沈擎风见状，连忙执起我的手背查看：“伤到哪儿了？”
“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