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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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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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潇鸣担心的,终于来了!而且,来得气势汹汹,比他预料地,还要严重许多。
  
  房里的炭盆里,劈劈啪啪不停地爆着火花。天实在太冷了。一个不够,又添了一个。泠霜歪在炭盆边上,手里捧着紫铜的小手炉,浑身都是暖洋洋的。怀孕快四个月了,浑身都乏,天冷了,就更不想动弹了。
  
  今天的风雪很大,从早晨起天就阴得厉害。雪越下越大。
  
  门轻轻地开了,携了零星几点雪花,小惠进来,手里端着的黑漆盘里,托着一只钤刻精细的银盖碗。
  
  “汉妃。”她微微行了个礼,道:“这是草原上最有名的酪乳,是大妃派人送来的。大汗最爱吃这个,前日偶尔玩笑了一句,大妃就亲自下厨做了,刚出锅送来,说是让您也尝尝。”
  
  小惠恭恭敬敬地把银碗搁到她手边,还笑着补了一句:“大妃做的酪乳,可是草原上最好的呢!”
  
  泠霜若有所思地盯着银碗看了半会,忽然扬起脸来看她:“你吃过?”
  
  “奴婢哪有那个福气。”小惠猛一怔仲之间,忙牵强地陪笑道。
  
  “那你怎么知道是最好的?”泠霜笑了一声,瞟向别处。
  
  小惠看了看她,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低声似喃喃自语:“大汗喜欢的,自然是最好的了。”
  
  泠霜又重新把目光落回她身上,似在看她,又不似在看她。
  
  “您趁热喝吧,凉了,伤胃。”小惠低眉顺目地立在那里,柔柔说道。她又一次让泠霜感觉到她是一个忠心的丫鬟,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好。
  
  “不是专程做给大汗尝的吗?正主都没吃,我怎好先用呢?”泠霜冷冷一笑,专注地盯着那只银碗瞧,碗口一圈绳结纹,丝丝入扣,纠缠不休。
  
  “噼啪!”又是一个火花。
  
  “大汗已经尝过了。”小惠几乎是叹着说的。
  
  “尝过了?他今天没出去吗?”泠霜偏头询问。
  
  “是。没出门。”小惠的双眼一直盯着炭盆,红红火火的一团,盯久了,看什么东西,都是红的了。
  
  泠霜偏头从东窗望出去,三层厚厚的棉纸挡在那里,她却依然细细出神望着,似那里并无遮挡,可以清晰地看见漫天飞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这是她此生初见。雪,在南朝,诗人词客的吟咏,那般娇柔缠绵的调子。在这里,却是这样洋洋洒洒,铺天盖地,毁天灭地一般狷狂。仅一昼夜,雪已过膝。
  
  在临安的时候,还是总角妍妍,顾皓熵在宫中,这样的雪天,她必会牵了他的手,去御花园里,一路在寸许厚的雪地里淘气地踩出深深浅浅的一串脚印。去那梅园里,折一二枝老梅。
  
  顾皓熵最会选梅,怎样的肌,怎样的骨,插瓶可存多少时日,他都了若指掌。
  
  “霜儿,这枝赋格嶙峋,堪称佳品,你喜不喜欢?”顾皓熵转眸落定在她脸上,温文笑问。
  
  她喜不喜欢,又有何紧要?他选的,必是最好的。
  
  踏雪寻梅,多少天成佳偶,伉俪情深,几段风雅,流颂至今。
  
  “皓哥哥,明日我们一同去西湖泛舟赏雪,可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这样问他。
  
  顾皓熵玉冠紫袍,雪貂大氅披在肩上,露出袍袖繁复的锦绣纹样,柔语轻起:“好。”
  
  这一个呢哝‘好’字,从她与他初识,伴了她多少载年华?
  
  冰冷冻彻的心底,这一声‘好’,凭空化开了一点冰魄,柔柔地,渐次水声,一直荡开去,荡开去,就像西湖的水,经不起那雕梁画栋的画舫船桨的轻轻一点。
  
  前尘往事,俱往矣,而今思来,却连半点温度也无。
  
  泠霜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紫貂裘,她再不济也是堂堂一国公主,当朝当主的妻室,自不会冻着饿着她。锦衣貂裘,琳琅满目。唯独这件却是与众不同。
  
  入冬前,段潇鸣亲自带了来,远远在廊下扬眉冲她笑着。去岁他数九寒天里打的,大雪满弓刀,亲手猎的,是难得一见的皮毛,最是绵软轻便,适合女子所用。
  
  想着她不惯北国风寒,专门寻出来,专门遣人裁制了,却不是照着鄂蒙的样式,用了汉人披肩围脖,用剩的底料还给她做了一副手筒。
  
  “汉妃?汉妃?”小惠站在一旁,见她已不知道神游到了何处。
  
  泠霜双手捂着紫铜手炉,懒懒回过神来。还未待说话,便已听得外间一片响动。
  
  门帘一动,一个雪馓子随着高大身影一齐带入。
  
  “你这里倒是暖气熏人。”段潇鸣呵呵一笑,随意掸了掸身上飘落沾惹的雪花粒子,便走过去在泠霜对面座上坐下了。
  
  小惠虽是仆婢之身,可因着霍纲是段潇鸣倚重的人,所以素来也没拿她当下人看,人前拘礼,也不过是碍着悠悠众口罢了。所以小惠刚要屈身为礼,已被段潇鸣虚抬一下制止了。
  
  泠霜似乎乏得很,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复又合上了,依旧歪着。
  
  “这样的天,你们主仆倒会享福,躲在屋里做什么呢?”段潇鸣的心情似乎不错,脸上难得有着笑意。
  
  “回大汗的话,大妃刚送来的酪乳,奴婢正呈给汉妃饮用。”小惠笑着一张脸,恭恭敬敬地答道。
  
  “哦?”段潇鸣一挑眉,转向泠霜笑问:“可吃得惯?”
  
  泠霜依旧阖目假寐着,似乎并不想搭理他。
  
  小惠忙在一边补充道:“汉妃还没用呢,奴婢正劝着,凉了伤胃。”
  
  段潇鸣的视线落定在剔花银碗上,伸手在外壁上探了探温度,转脸对着泠霜,嘴角依旧噙着一抹微笑:“都快凉了。”
  
  这四字唤得温柔低沉,迫得泠霜悠悠睁开眼来,定住了瞧他。
  
  “这是做什么?”段潇鸣笑她只顾着盯着自己瞧。
  
  小惠站在一旁,见她二人这般调笑,如千把利刃剜刺心头。她在他身边多年,眼见着一个个女子得宠到失宠,也是个个都曾风光过的,可是,谁也没能像她这般,让他如此……
  
  心头百般滋味,只得轻轻地别开脸,不忍再去看。
  
  泠霜直愣愣地这样盯着他,似乎是要让他无所遁形。
  
  ‘噼啪!’炭盆里又蓦地爆出一个火花,火星子枉顾着乱窜着,最终,还是要如流星陨落,成那堆灰黑残屑里的一点零星。
  
  嘴角微微圈起一点弧度,然后越来越大,微微有点吊梢的眼角也弯了起来,眼横秋波,朱唇微起,如兰气息,如醇膏美酒,动人心襟:“我要你喂我……”
  
  
作者有话要说:
招聘嫦娥,自带兔子,还有兔子吃的胡萝卜~~~
值此中秋佳节之际,凡留爪者,发一个月饼。。。o(∩_∩)o。。。
其实,偶喜欢吃皮。。。谁来吃馅。。。 
                  裂帛一声震天阙
  微微有些神散的小惠似乎被这句话刺痛,惊惶地猛抬起头,恰见二人含情脉脉地相互望着。
  
  惊愕之余蓦地满脸通红,她竟这样……与个歌姬婢妾一般,难道连半点教养和体面都不要了么?竟当着下人的面,以那样尊贵的身份,说出这般寡廉鲜耻的话。
  
  小惠站在原地,也不知是惊是怒是羞是恼,脸色涨得通红。
  
  泠霜却是只顾着看段潇鸣幽深晦暗的眸子,眼中渐渐地盛起笑意,软软的语调,似娇还嗔:“可要凉了,凉了,我可就再不吃了。”
  
  美人盛情,如何能却?
  
  段潇鸣大笑着起身,顺手将银碗抄在手里,向泠霜走去。忽然瞥见小惠满脸涨红还杵在一旁,随意地一挥手:“你下去吧。”
  
  这样的语气,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小惠觉得自己的心,似被生满锈的钝了的锯子来来回回拉扯了一番,斑斑驳驳的血肉淋漓,如此痛彻心扉!
  
  她朝段潇鸣微施一礼,静静地退了出去。眼角的余晖,看到他二人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他缓缓地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了,一点一点俯低了身子,两个轮廓分明的影子已搅在一起,不辨你我。
  
  转身关门的刹那,小惠猛地一震,久久不能动弹。她看见段潇鸣的手,将银碗里的银勺抛进了案上的托盘里。她狠狠地闭上了眼,轻轻地扣好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那个‘喂’字的涵义。
  
  薄薄的一道梨花门,雕花镂刻的门扇,内外有分,尊卑有别。她随他十载,却不及眼前一个仇人之女。
  
  小惠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望着纷纷大雪,冷冷一笑。
  
  一室的旖旎,两个交缠的影儿,投在墙上,地上,深深痴缠。
  
  泠霜双臂紧紧勾着他的脖子,用足了力道,将全身的重量都支在他身上。
  
  段潇鸣,我要你记住!记住这一刻!永永远远,即使我死了,也要你记住!
  
  泠霜疯狂地回吻他,狂风暴雨,皆在唇齿之间,耳鬓厮磨,纵使红颜枯骨,也要在你心上镂刻下痕迹!段潇鸣,这是你欠我的!欠我的!泠霜炽怒狂焰,熊熊心火一路从心底烧到舌尖,她恨不能张口去咬他,叫他知道,她此刻有多痛,多痛……
  
  骤雨初歇,泠霜伏在他身上喘息,深深浅浅,紊乱急促。
  
  她看到他手中依然托着那只银碗,泠霜似发狂一般,伸手夺来,便要仰头一饮。
  
  将要触唇的刹那,段潇鸣劈手夺去,猛地往地上狠狠一掷。精工镌刻的银碗,直直地撞向青石砖的地面,铿锵有力的一声尖刺锐响,似乎都有火星撞击出来。半碗酪乳,泼洒满地,凭空迸开的几滴,落到了炭盆里,吱吱地冒了几缕白烟出来,焦味紧接入鼻而来。
  
  段潇鸣转脸看她的时候,已归平静。他的眼神讶异不解,怀疑地看着泠霜,难道,难道她已经知晓?!
  
  不可能,不可能的!转瞬又随即否定。要是她知道,她怎会如此不哭不闹,顺从至今朝?那是她的命,她的一切啊!
  
  风雨骤歇,泠霜也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再仰起脸,已经是水过无痕。仿佛方才,只是一场梦。
  
  “好好的东西,做什么这样糟蹋,白白浪费了大妃的一番心意。”泠霜斜睨了他一眼,似满腹怨怪。
  
  段潇鸣先是一愣,转而立刻顿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多了,小心又要闹肚子。”唇贴耳鬓,如此温情缱绻。
  
  泠霜终于隐忍不住,低下脸去,不再看他。
  
  这一夜,段潇鸣没有走。他始终将她抱在怀里,那样仔仔细细地呵护,温热的气息拂在耳畔,暖实的大掌抚在她小腹上,小心翼翼地抚着,抚着,那样的慈爱,那样的宝贝,一直不停,半刻也不停。不敢停,也不舍停!
  
  泠霜闭着眼,心火一燎一燎,几乎遏制不了冲动,就要将他的手猛地甩开。
  
  风雪愈来愈大,几近疯狂地催逼而来。
  
  子时,茫茫一片大雪,泠霜痛苦的呻吟,将这平静的城池的夜彻彻底底的打碎。
  
  进进出出的人忙乱杂章。城中所有的大夫,中医,蒙医,连同经验老道的妇病老妇,都在里面。泠霜痛得在床上来来回回地翻滚。
  
  一声一声,清清楚楚,毫无遮掩地传入段潇鸣的耳里。
  
  他只身立在庭院里,双手紧紧握成拳,动也不动,走过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尊积了雪的雕像。
  
  他已经在这里立了两个时辰了。
  
  她已经在里面痛了两个时辰了。
  
  青黑青黑的天空,被雪遮得望不见。
  
  他的视角不曾转过分毫,一直望着那个窗户,灯火通明,映亮了窗下一片雪地。白色的雪,纯净莹洁的颜色,被那烛火映着,恍惚间竟全变成了红色,猩红猩红地,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浑身不得动弹,望着那触目惊心的红色,腥甜的气味,还是温热的,从她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涌出来,流到雪地里,一路流来,到他脚下。
  
  雪终于停了。清晨的第一缕朝阳,破云而出,照在他身上,他低头木讷地看看自己的双手,满手的血腥。
  
  里面再也没有女人痛苦的呻吟声传出。
  
  医士仓皇奔出来到他面前跪了,浑身瑟瑟发抖:“大汗,汉妃昏过去了。小人等无能,没有保住小主子。”
  
  段潇鸣的面容似被风雪冻住了,一丝表情也没有。
  
  医士跪在地上,听不到他的回话,抖得越发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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