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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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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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盎,我疼。
  
  只有三个字,可是,这三字却如有千钧之力,骤然压到他心上,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来的一路,他已是下了千万般决心,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原谅。他已做了千万种假设,假设她会说什么,会做什么,可惜,却独独没有这一种……
  
  她只说了一句,她疼。
  
  她对他说她疼……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疼’这个字。
  
  疼,多寻常的一个字,普通人一日都要说上好几回,可是,她嫁给他三年了,第一次,喊‘疼’。
  
  多轻巧的一个字,本是极简单极简单,随口便能说来的,可是,今天,他头一回听她念这个字,才真正了解了这个字。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疼’!
  
  真的,可以这样疼……
  
  “你这是何必……何必!”段潇鸣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无用,这般无助!他连转回身去看她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伫立在那里,然后一点一点蹲下去,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如抽丝剥茧一般瞬间离了去,而他自己也像是蚕茧里那只无力挽回狂澜的睡眠中的蚕。
  
  方才临去前,他与孟良胤撕破了脸,赤红相抗,最终,还是他噎了声。
  
  孟良胤最后的那句话一直不断地萦绕在他耳畔心头,已成了魔音,挥之不去。孟良胤说,没有她,全军不可能安然过江,若是强渡,胜算几乎只有两三成,他,败不起!因为如今已经势成骑虎,他若在长江防线大败,即使袁军不来反击追杀,顾皓昶也会来赶尽杀绝,到时候,他连退路都没有。
  
  他知道孟良胤说的对,他知道,不管他让不让她去,她都会去。她不会让他身陷险境。可是,她又有没有想过,难道,他就能眼睁睁看着她去一身犯险?
  
  他知道江山是从血雨腥风里杀出来的,他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他知道能舍常人之所不能舍,方能得常人之所不能得……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可是!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叫他怎么忍心!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只要是旁人,无论是谁……无论是谁……”段潇鸣跪在地上,双手握拳不住地捶打着地面,声音一阵阵哽咽。
  
  “春天到了,西湖边儿上的杨柳都发芽了,你不是才说要陪我去游西湖吗?我如今先到那里等着你,也好防着你赖账不带我去……”泠霜看着他颓废的背影,眼泪簌簌而下,脸上却强自笑着,似娇还嗔地道。
  
  * * *
  
  到了四月里,泠霜身上的伤痕都好的差不多了,结痂处的死皮都纷纷脱落,露出里面新长的粉色嫩肉。孟良胤也不知哪里寻来的秘方,专为她配了几种膏药,每日不同的伤痕用不同的膏药抹,结出的疤痕颜色不一,有的已然变白,像是三两年的旧伤,有的就是新嫩的粉色,一看便知是才伤的。
  
  这样的机关算尽,无非也是为了泠霜此去能够胜算大一点。
  
  孟良胤这盘棋,早在很久以前就开始布局。他派了一大批的人分散到各地去造谣,说袁泠霜自嫁给段潇鸣以后,日夜受尽折磨,其实早已不堪承受而疯了。
  
  凉州城的时候,泠霜发髻散乱,身着嫁衣在城门楼下呆立凝望袁昊天首级的事情,也被作为有力证据之一,传得绘声绘色。再加上那时候本身就有许多百姓围观,更多了无数‘目击者’的见证。毕竟,老百姓谁也没有见过袁泠霜,忽然间就看见她这幅样子,认为她疯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今天下局势不明,袁泠霜本就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再加上孟良胤的‘苦心经营’,街头巷议的捕风捉影,没多久,大江南北就盛传袁泠霜受段潇鸣残忍虐待而致疯的消息,甚至不少人议论她早已经被迫害致死,如今随军跟在段潇鸣身边的那个其实不过是他们找来的替身,之所以如此,只为了在攻城时多一张‘筹码’在手。
  
  总之,袁泠霜生死之谜已经完全占据了民众的视线,成为茶余饭后的第一谈资。风声很快便传到了临安。故去的临安百姓,因着那些宫闱里或有或无的几件往事,对袁泠霜没有什么好感。而今,听闻她‘客死异乡’了。倒不免感伤起来,为这位袁氏王朝唯一的金枝玉叶的的公主而惋惜。
  
  汪重是临安皇宫里的大总管,他本是晋惠帝手里的司礼监秉笔太监,识文断字,深得器重。自古宦官们都爱结交大臣,那些位高权重的,尤甚。所以,在泠霜之父还是太尉的时候,汪重便投靠到了袁氏门下。后来袁氏得了三分天下,从朱雀大街的太尉府搬进了皇宫,那汪重便因‘护驾有功’,一路扶摇直上,坐上了内廷大总管的位置。
  
  汪重是个极善于察言观色,溜须拍马的小人,当上了总管之后,一直忙着拉帮结派,排除异己,这些都让当权者极为不满。
  
  后来,汪重见自己日益遭到天子嫌弃,害怕自己迟早一日要地位不保,便急着寻找靠山。当时的袁家一共有三个孩子,皇长子袁泠启,皇次子袁泠傲及皇长女袁泠霜。
  
  两位皇子皆是先皇后嫡出,而且皇帝对次子极为偏私,奈何袁昊天与一班老臣誓死力荐立袁泠启为储君,以‘长幼有序,立长,立嫡乃是祖宗家法,不得轻易更改’为由,极力反对皇帝立次子为太子。
  
  袁泠启当了太子以后,对皇叔袁昊天几乎言听计从,感恩戴德。袁昊天之流素来看不上汪重这等见风使舵的阉奴,所以连带着袁泠启也厌弃他。
  
  此时汪重方感到不妙,他已经遭到了老皇帝不满,现在这个太子还没有继位就对他有这么深的成见,待他日后继位为帝,那还了得?!还不活剐了他?!
  
  于是,千思万想,算来算去,也只剩下一个被冷落在旁的皇次子。汪重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拉拢袁泠傲作为手上的王牌!
  
  合作自然要拿出诚意来。为了取得袁泠傲的信任,汪重开始动用手上的人脉和物力,为袁泠傲造势。一经汪重的帮助,袁泠傲的羽翼便开始丰厚起来,在朝中渐渐植起了自己的党羽,与袁泠启分庭抗礼。
  
  汪重更是借用了一切机会在皇帝面前诋毁太子和袁昊天,说太子留恋青楼,荒淫无度,不堪为国之储君,说袁昊天出入内廷频繁,有私通之嫌,拥兵自重,造反之心,昭然若揭。
  
  经过多年的太子废立之争,最终以袁昊天一派失利,袁泠启被废而告终。
  
  自袁泠傲继位以来,汪重仍旧当他的大总管,比之先代,有过之而无不及,权势如日中天。
  
  * * *
  
  暖春四月,满城春色宫墙柳,宫里宫外,姹紫嫣红开遍,芳菲无尽。
  
  昨夜急来一场春雨,打得一地落红,本是极好的颜色,不过一夜功夫,就瞬间萧条了下来,倒是院里的那几株芭蕉,淋了雨,越发绿的发亮。
  
  半下午的时辰,皇帝与后妃们正在歇午觉,整个内廷都安安寂寂的,太监宫女们来来往往,各忙各的差事,秩序井然。整个御花园,仿佛沉睡了一般。
  
  忽然,一个小太监风风火火从定华门进来,一溜烟小跑着穿过御花园,径直入了章顺门,直奔皇帝的寝宫。
  
  今日皇帝没有 歇午觉,所以汪重此刻正侍立在殿内,陪着皇帝逗鹦鹉。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进到殿里,远远地立着,朝汪重递了个眼色。
  
  汪重见了,见皇帝逗得高兴,便轻轻挪了出去。听小太监低语了两句,便叫他退下。
  
  “什么事儿啊?”袁泠傲拈着一柄银质小勺,给鹦鹉笼的水槽里舀了几勺清水,意态悠闲地问道。
  
  “回皇上,出事儿了。”汪重声音不轻不重,弓着身子,拂尘搭在臂弯里,觑了皇帝一眼,答道。
  
  “说!”袁泠傲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专心致志地逗着那鹦鹉,凉凉地丢了一个字出口。
  
  “是!”汪重躬身应了一声,背过身去,将拂尘一挥,侍立在殿内的宫女太监便齐齐躬身行礼,有条不紊地鱼贯退出去。汪重上前了两步,走到离皇帝丈余处驻步,不紧不徐地道:“外间盛传,长公主她,疯了!”
  
  汪重看着皇帝的手略微一滞,而后又继续安闲地饲喂鹦鹉,心中思度了一下,便又继续道:“也有人说,长公主已遇不测!不过,这种说法并不可信,所以,请陛下放心。”
  
  汪重说完,复又深深一拜,垂首立在那里。
  
  “放心?”袁泠傲忽然反诘一笑:“三年里,你安插过去的人,要不就是败露了身份,要不就是音讯不明,就连琼素也是一年多没了消息,那么多人,竟连一个有用的都没有!你竟还有脸叫朕放心?!”袁泠傲霍地将手中的小银勺猛力掷向汪重,小银勺打在他身上,又反弹落到地上,尖利的金属声划破寝宫的宁静,嗡嗡地萦回在耳边。
  
  “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那鹦鹉似乎也受了惊吓,扑腾着翅膀,接连叫道。
  
  “奴才该死!请陛下责罚!”汪重微微颤颤地跪下来,连磕了两个头,道:“请陛下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奴才定将功折罪。”
  
  “将功折罪?!哼!你连半个人都没有插到她身边,现在连她真疯假疯都弄不清楚,你还要怎个将功折罪法?!”袁泠傲阴狠一笑,冷冷质问。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汪重跟在他身边这许多年,自然深知他的脾气,知道在此刻,万不能驳他的话,只能一个劲地磕头告罪。
  
  “我看你确实老了,不中用了!”袁泠傲冷冷一拂袖,站着居高临下睇着他。
  
  汪重只是默然跪着,大气也不敢出。
  
  缓了片刻,袁泠傲叫他起来,忽然问道:“沈怀忠的家眷你都安顿好了?”
  
  汪重不解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个,但是不敢含糊,立刻答道:“按照陛下的意思,都安顿在沈府,等闲不得进出半步!”说到这里,汪重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奴才暗中派了人盯着,绝出不了差错!”
  
  “嗯……”袁泠傲浅浅点了下头,道:“沈怀忠事母纯孝,谅他也不敢怎样!”言罢,草草在殿内踱了几步,道:“你去沈府颁道旨意,封沈老夫人为靖国夫人,再加赐些东西给他的妻室。”
  
  汪重此时方才会过意来:沈怀忠昔年为袁泠霜近身侍卫,前日战报传来,道如今段军正准备渡江前去攻打金陵。当年沈怀忠对袁泠霜的忠心,有目共睹。正巧在这个时候传出袁泠霜疯癫的消息,虽不知段潇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若是他真的用袁泠霜性命要挟,沈怀忠怕不会坐视不管。且不论事实如何,但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了确保金陵巩固,袁泠傲此时加封沈府内眷,不仅是给沈怀忠敲一记警钟,更是做给满朝文武看的一种姿态,这些是明面上的,可是,袁泠傲素来心机深沉,这一举,怕也有试探袁泠霜真疯还是假疯的意思在里头。
  
  
                  雕栏玉砌应犹在
  汪重素来对袁泠傲的心机之深暗中叹服。他大半辈子,身历三朝,从前晋惠帝到当今这位,见过的达官贵人何止千百,哪个不是谋算在胸,机关算尽,可是,却哪一个都及不上眼前这个不过年方而立的青年帝王!想到此处,背后不知不觉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袁泠傲冷冷回看他一眼,道。
  
  “是!奴才告退。”汪重赶忙伏地一拜,跌跌撞撞退了出去。
  
  袁泠傲面色略略缓和,袖手站在原地,望着殿外明媚的日光,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只鹦鹉低头啜了几口水,兀自在架子上折腾起来,时不时地扑腾下翅膀。像是不甘受到冷落,那鹦鹉忽然昂起头,叫道:“二哥哥!二哥哥!”
  
  袁泠傲果然回过头来,缓步踱到鹦鹉架旁,伸手轻抚过它身上五彩斑斓的羽毛,轻轻笑出声来,道:“你也想她了?是啊,她都离家这么久了呢……不过,别急,咱们的小霜儿呀,马上就要回来了!”
  
  说完,独自对着鹦鹉微笑。
  
  * * *
  
  日子一天天过去,局势也越来越危急。
  
  孟良胤在长江北岸四处招募船只,全力筹划大规模渡江。
  
  五月间,段军攻占浦口,正式与金陵城隔江相望。
  
  正当两军对峙于长江两岸,泠霜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段潇鸣事后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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