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无论何时都在那里,等着我回来……你一定会觉得那个孩子很残忍……我又何尝不是呢。”
讲完后宋慈就趴在梅晓辰身上哭得泣不成声,好久好久才缓过气哽噎道:“辰弟,我是不是很懦弱很无能……可是我真的是很珍惜很珍惜我这一世的父母呀……上一世我就追着赵誉那么去了,已经很对不起我爸妈了,我都不敢去想我爸妈见到我尸体时会怎么样……这一世我不想再留下任何遗憾了!”
梅晓辰知宋慈喝多了,说什么话都稀里糊涂的醉话,可是宋慈讲得那个故事他却听得分明,父亲母亲呀……梅晓辰若有所思地低喃:“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残忍呢?我不想考科举也是因为我父亲,可是我不是因为爱他,而是因为恨他。”
宋慈窝在梅晓辰身上贪恋那一时的温暖,梅晓辰的话柔如水清如风,句句润湿了他干涸已久的心,“慈兄,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人人都有难解是结,我理解你那种不想再失去所爱人的心情,因为我也曾失去过。”
后来的事情宋慈就记不清了。宋慈惊异自己居然对梅晓辰说了那么多话,那些话他原以为一辈子也不会说的,比如他前世的父母,他前世的失去……宋慈想:梅晓辰真得很不一般,他的聆听善解,他的包容温柔,都让宋慈觉得那么舒服亲切宛如亲人,不知不觉对梅晓辰吐诉了深深心肠。
宋慈擦干眼泪,下床,开门,缓步走到院中。
玉漏三更,一钩新月几疏星,夜阑犹未寝,因有怀旧人……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千年踪迹千年心,是啊,他的来到已经隔了千年之久……
宋慈不禁感叹,谁人穿越像他一般平凡了那多年默默了那么多年,没有轰轰烈烈没有金戈铁马,没有武林江湖没有腥风血雨,没有金榜题名没有殿上面君,如普通人一般活了十九年,因为重生和后天在其父宋巩培养下艰苦而隐忍的学习和磨砺,他的心智年龄远远超过了其真实年龄,他的孤独是始终没人能走进他心里,和他分享那些哭哭笑笑,爱爱愁愁……他一直以来都秉承着:冷眼观人,冷耳听事,冷心思理,冷情当感,人生如浮云,闲观拼尊前杯酒,一生长醉,残阳影里,问归鸿,归来也末,且随缘,且随缘,去往无心,冷眼华亭鹤唳……
如今,却有一个人,能够站在他的肩侧倾听他的过往,无论他信不信,宋慈告诉梅晓辰: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梅晓辰却笑道:是啊,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天生就是神,你的仁心,睿智,冷静,辩才,推理,验死验伤,释疑破密,你的一切素质和手段总有一天会成为传奇……你现在还是一只茧,总有一天会破茧而出羽化成蝶的。
独站在空庭中,这里是药铺一心堂的后院,小巧朴素并没有精心雕琢的园林水榭,寸把地方,几株凤尾青竹随风浮动,映着月色如积水空明,水中竹影犹如藻荇交横。宋慈被夜风一吹,神思清明许多,心情也不是那么低迷了。向周围张望一会儿,个房间都是黑的,夜深人静呀……手无意一摸,竟发现自己胸前的衣裳里有东西!宋慈惊疑,竟从衣襟里摸出一支细枝的海棠花!
不由微笑,想是梅晓辰放的吧……
这个辰弟……
梅晓辰不是一个拘于礼法的俗人,而是一个足以慰藉心灵的朋友,桀骜不驯又出众的少年。
还记得之前和梅晓辰玩笑,梅晓辰举着红烛凑近他调笑道:“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慈兄,你若是女子的话,就定是这海棠红妆,幽绝佳人。”
宋慈那时没醉清醒得很,知是梅晓辰在拿他那张秀气到雌雄莫辩的容貌打趣,自己也为他张脸诡异了很久,万千皮相偏偏是这一张居然和前世女生的样子毫无二致,难怪雌雄不分……再看看梅晓辰,桃花眼,冠玉面,虽然少年有着一张不能简单的用“漂亮”来形容的俊秀容貌但是也绝不会像他那般……
和梅晓辰一起时,宋慈很轻松很开心常常会被少年惹的哑然失笑,不得不承认梅晓辰有点自恋,自诩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不过,梅晓辰的自恋有本钱。
突然宋慈一惊,好像听到了什么声响,仔细听……“砰砰——砰砰——”……是轻微的敲门声,中夜忽响倍觉诡谲。宋慈走到后门,又听见几声细细又间断的叩门声,似是门口那人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半夜敲门。宋慈心一悬,轻声问:“是谁?那么晚了……”宋慈话一出敲门声陡然一泄没了声息,宋慈更是惊疑,“呼”得拉开后门,只见门口真有一人,身形隐在黑暗中,宋慈凭着隐约的月光看清,惊道——
“辰弟?!”
宋慈见梅晓辰一脸挂彩又衣裳凌乱的样子实是惊讶不已!而门口那人赧然的一笑,居然还说:“慈。慈兄……我,我没想到你会来开门。真是,打扰了……”
“辰弟,你怎么会来这?!”
“我没考上三甲,我爹气得把我乱棍打出来了……慈兄,我无处可去只好来投靠你了。”
——!!——宋慈倒吸一口冷气,无语。
*
夜深人寂,从一房室中传来一声声轻底又压抑地嘤咛。
“慈兄……嗯……你,你轻一点儿……人家会痛的……”
“嗯嗯……不要啦慈兄,人家不要再要了,你弄得我好痛……”
“忍一忍就过了。”
“嗯——不要停!就是那里——呼……嘿嘿,慈兄,你技术好好哟,现在我好舒服!”
床上,宋慈在昏暗中隐隐见着梅晓辰居然这时候还笑得出来,无奈叹息。宋慈叫梅晓辰在床上趴好别乱动,抹了药酒擦在梅晓辰光—裸的背上,手下力道不减,微喝:“不揉重一点的话脸上身上的淤痕就不能完全消除,到时候你那倾国倾城的脸就没人要了!”
梅晓辰笑得灿烂,凑上去说:“反正还有慈兄嘛,没人要我我就下嫁到你家,当你媳妇!我那么漂亮,你不会嫌弃的,对不对?”
宋慈觉得好笑,皱眉故作嫌弃地说:“我家可不要生不出娃娃的‘媳妇’!”
梅晓辰一脸震惊。宋慈道:“亏你还笑得出来,看见你这副不思悔过样子我是你爹都必定会打你,但是……”宋慈看着梅晓辰背上道道肿胀红痕,不由道:“你爹下手也太狠了吧?我也被我父亲打过,用藤条抽,但是只抽出一条印子我父亲就手软了。”
梅晓辰轻笑,“我爹的手是何等高贵,他才不会亲手打我呢,他是让家丁那木棍打的。”
宋慈惊诧,但是梅晓辰的语气不冷不热清淡得宛如一叶风清般的无所谓,“谁叫我家有两个文武状元的哥哥呢?谁叫我爹的死对头家的小儿子与我同科赶考而他高中状元而我名落孙山呢?”宋慈更加惊诧,据他在与梅晓辰深谈中感觉梅晓辰的学识文采不在他之下,而且还文武双全,一柄薄如蝉翼软剑常系腰间,信手擒来。宋慈是故意考不上,而梅晓辰又为何考不上呢?略一思索,宋慈决定不再多问。
没想到在宋慈昏睡的两三个时辰里梅晓辰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梅晓辰挨到宋慈身上,闭目轻轻嗅闻,“慈兄,我又没有和你说过你身上有股苦楝花的香味。”宋慈放回药酒,道:“这里是药铺,我时常帮助我小舅舅在药铺里干杂活,身上都是些中药味。”
梅晓辰闻得有些迷醉,“苦苦的幽香,极像是苦楝花的味道,也像极了我娘身上的味道,好怀念呀……”宋慈不知该如何时一把被梅晓辰抱个满怀,别看两人身形相差无几,可梅晓辰终是练过武艺的手劲奇大,宋慈呼吸一紧而梅晓辰却把头埋入他黑长的秀发。
“慈兄,今夜我想抱着你睡。”
第十五章
其实梅晓辰这一夜真得是抱着宋慈睡得,抱得那么紧仿佛溺水之人终于于沉浮中抓住了一段浮木,珍视宛如生命,可宋慈只想到一个词——树袋熊。
寂寂夜色里,宋慈好不容易从梅晓辰的臂弯中抽出一只手,长嘘一口气,暗叹梅晓辰睡得倒是自得安稳苦了却是他,腰肢四肢都被少年箍得喘不过气,而且看梅晓辰这般修长单薄身躯却不会想到他的身子会那么热,热的人感觉置身于沸水,宋慈更喜冷四肢体温也是常年微凉,就这样让他被抱着他怎么能睡得着。
宋慈只好望着窗棂外飘摇的竹影发呆,偶尔察觉身后脖颈处热息有异,就传来从身后抱着他的少年含糊不清的梦呓——“娘……娘……”
宋慈再次叹气,微微侧身,朦胧月色下但见那张白日还飞扬拨扈肆无忌惮的俊秀脸庞此时却皱成一团差点僵硬,心里莫名的动触,便抬起手轻轻拂过少年紧蹙地眉,轻柔地揉揉。
玉面荧光,失神微怔,宋慈视着近在咫尺的容颜,不知怎的竟想到那句话——“反正还有慈兄嘛,没人要我我就下嫁到你家,当你媳妇!我那么漂亮,你不会嫌弃的,对不对?”……宋慈手一抖,心里莫名慌乱,怎么说他前世也是个女生,像梅晓辰这种惊艳的美男子作为正常女人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现在是个男子……一闪而过一个荒唐的念头——“断袖”……不不不,这太可怕!赶紧挥手甩去,他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像女生一样去喜欢一个男人,但是他的灵魂更不可能像男人一样去喜欢一个女生。
梅晓辰梦呓只有一个字——“娘”,声音凄迷无助,勾起了宋慈那份柔软的心情和苦涩的回忆。
宋慈还有一事没有和梅晓辰说,就是关于他的生生母亲,宋慈轻抚过梅晓辰的眉宇,我的母亲,我的两个母亲呀,我都挂念不舍。一个是血缘至亲,一个更甚血缘至亲。
就是宋慈五岁那年,就在盗匪行刺那夜,宋慈的生母白氏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宋慈的孪生妹妹,从此白氏神志不清沉陷入混乱的记忆中,她不再记得自己有过一个儿子她只记得自己的女儿,把宋慈当作是女孩子,而宋慈为了生母做出了惊世骇俗的举动,时而男作女装陪伴母亲……古人尚能戏彩娱亲,着五彩斑斓之衣,为婴儿戏舞于亲侧,取水上堂,诈跌卧地,作小儿啼,以娱亲喜,他已经失去过一回父母,这一世他不想再留下任何遗憾,所以就算是男作女装陪白氏弹琴刺绣他也能做到。
在嘉州官吏家属所住的府院内无人不知宋慈为孝敬生母穿上女装之事,就算是范文琦那种人再怎么和他不合也不能拿此事讥讽他,但是随着年岁的长大,宋慈竟发现范文琦在看他女装时眼中有了更多古怪不明的意味,他看不透索性也不去想……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其实,宋慈并没有那么多上古先贤的超脱感悟,他只知道那个树与男孩的故事,这一世他对父母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思绪繁多,直到拂晓,宋慈才昏昏睡了过去,一直抚在梅晓辰眉上的手慢慢滑下,一双清明之眼在下一刻突然睁开,透过清濛晨曦,闪着晶莹水色,凝视着那张冷烟冰雪之色,雌雄莫辩之姿的容颜,微微一笑。
第十六章
清早,一心堂开门营业就迎来客人,祝枝山笑面相迎,一个小厮状的人从怀中掏出一封大红纸帖子与老板一言一语的问答。
“请问这是否住有一位姓宋名慈的公子?”
“有有,他是我大侄儿。”
那人将大红纸帖子递给祝枝山,道:“我们家公子说他大概午时来一心堂接宋公子,还请宋公子事前准备妥当。”
祝枝山接过来一看,帖子上红纸金字赫赫写着,大理寺,白府。
一心堂,内院。
“少爷少爷!起床了……起床了……这回你就算是有好看的了,拖拖拉拉拖拖拉拉人家家就真送帖子来催啦……额?!”
本是来叫醒宋慈的萧洛入门往床榻上一看,顿时惊骇不已……
“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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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皇廷,崇政殿。
举头遥望东日朝升的艳艳光彩,宋皇宁宗身著一套隆重礼服站在袅袅的水沉香烟中俯瞰着他的都城,黄土高天,九龙威仪。宁宗一手抚摸着皇座上的金龙,向左右大臣问道:“什么太白星,紫宸星?”
左丞相梅烨拱手道:“启禀皇上,昨夜星官观天有异象,说是西来太白东临紫宸,二星将会在三日内相遇……这是天兆吉象呀!”
“太白尚理,百年一轮回;紫宸崇武,千年一现,二星能在同一时相遇,尚是旷古未有。”
右丞相谢深甫也站出来道:“皇上,今日轩王率领二十万金翎军从临安东门入城,轩王与金兵连云关一战大胜而归,两国协定康靖之约,而今凯旋正是应了紫宸东临,天下太平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