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凤磐凰千叶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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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凤磐凰千叶莲-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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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五日的浴血奋战,瓦剌终于仓皇北逃,再无卷土重来之力!

  乙丑日,襄王朱瞻墡与荆王朱瞻堈遣兵入京师,在孙太后的一再要求之下,景泰皇帝朱祁钰在华盖殿赐筵款待诸王,以贺与瓦剌之战告捷。

  华盖殿上檐十一踩斗拱,下檐九踩斗拱,殿内镂空金漆宝座和屏风设在七层台阶的高台之上,梁枋之上全是沥粉贴金和玺彩画,绘满了祥龙彩凤。銮座上方是金漆蟠龙吊珠藻井,六根沥粉龙金柱直抵殿顶,上下左右连成一气,一片灿烂金光,令人眼花缭乱。

  丝竹乱耳。觥筹交错。

  外患尚未平定,皇室却已是一片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的景象了。

  朱祁钰端坐于高高的銮驾之上,隐起心底的讪笑,今日赐筵诸王,他却刻意衣着随便。
  头戴乌纱翼善冠,所穿的宝蓝色交领大袖常服上绣着过肩柿蒂云龙纹,中束金玉琥珀透犀,愈发衬得他雍容华贵,气宇轩昂。把玩着手里盛满琼浆玉液的酒杯,他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寒星璀然灼亮。那杯子玉白的质地,刻着莲瓣的杯身,美酒在杯中徐徐荡漾,犹如水纹涟漪,还未尽饮便已先醉。他眉若寒峰,两弯低垂着的如翼浓睫掩去了眸里的冥冽,那薄唇紧抿的模样竟有几分恍惚。
  已有好几日没有见到她了,不知她的伤好些了么?近日以来,他对她的思念倒是越来越深了,时时一个闪神,便不觉又想起了她当日中箭之后那惨白如纸的脸色,和血流不止的伤口,心底便一阵又一阵刀绞般地疼痛。

  雕龙銮座的扶手处,左手五指掐印不觉深陷成沟,他郁郁地一口饮尽杯中酒,却并未觉出什么甘美来,只感到满腔苦涩犹如黄连入腹,难以下咽。

  “皇上,臣已有十数年未曾入过京师了,今日大败瓦剌贼寇,臣定要敬皇上一杯!”酒已微醺,襄王朱瞻墡笑意盈盈地起身,高举白玉杯,他是宣宗皇帝最小的亲弟弟,虽然身为朱祁钰的长辈,但言词仍旧是恭恭敬敬,丝毫不敢有所逾越。

  “王叔实在是客气了!”朱祁钰淡淡的笑着,可那笑里,却不自觉地含了一种凉凉的韵味。由着身边侍奉的宫娥斟满了一杯酒,他却并不饮尽,只是徐徐起身,目光扫了扫在场的每一个人:“若是没有我大明数十万男儿浴血殒身,只怕今日,大明很难再有此升平之日。朕今日便借王叔盛情,将此酒敬献为大明殒身的所有亡灵!”语毕,他将那杯酒慢慢地倾倒在地上,引得众人也忙不迭地将手中的酒倾倒在地上。

  “皇上心系万民,实乃我大明之福!”孙太后瞥了一眼身旁低眉敛目的汪云慧,慢条斯理的言语中暗含着酸酸的味道。那一眼之中竟带着谁也没能察觉的狰狞之色。

  身为朱祁钰的原配,汪云慧在如斯场合却不敢抬头,只是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她自然知道,孙太后对她是极为不满的,而且,虽然朱祁钰已经登基,但她的封衔仍是王妃,还未被立为皇后。
  “早听说越王爷此次入京,为贺皇上登基,特意带来了一份奇特的大礼,却不知是何礼物,不如也让我等开开眼界?”孙太后从容不迫地饮着,如愿地看到越王朱瞻墉有些惶恐地起身。
  “王叔,太后所说得是真的么?”朱祁钰兴味盎然地扬起唇角,眼神带着些玩味,不经意地地看着朱瞻墉:“你自余杭给朕带来了什么奇特的大礼?”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一切全都依仗皇上的天威。”朱瞻墉在众人热切的眼光中笑得有些尴尬且牵强。“臣上个月接到皇上密报,随即便打算携兵入京,谁知,却有一奇女子造访,求臣带其上京。”他稍稍顿了顿,“此女姓杭,乃是余杭公认的绝色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其父杭骏行本是徽州府的一名参军,随太上皇北狩,于土木堡不幸战死,杭氏女本打算出家为尼,不想却得知皇上力主于瓦剌决一死战,立即决定自愿入宫为奴,一生侍奉皇上,以报答皇上天恩。”
  “真有这样的女子?!”朱祁钰懒懒地一笑,俊修的眉毛飞扬起来,笑声已然变异。自古后宫便是美人的墓冢,这杭氏女倒是出人意表,竟然自愿入宫为奴?!

  余杭的绝色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

  什么样的女子才可被称为奇女子?

  这杭氏女再有才华,可比得过他心中那清冷似朝露的人儿?

  这杭氏女即便绝色,可比得过她那不施脂粉的绝艳风华?

  尹素衣呀尹素衣,她可是尘寰间纤尘不染,连腥风血雨也不为所动的千叶莲!这世间,还有哪个女子够格与其一较高下?

  “臣本想待筵席结束再将她敬献与皇上,谁知……”在众人故作讶异的慨叹中,朱瞻墉有些不自然地赔笑着。他有些不明白,自己要敬献杭氏女的事怎么会被孙太后早一步得了消息?如今,他不得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进献美人,却也暴露了他急于讨好朱祁钰的心计。“若是皇上不弃,便宣她上殿吧!” 

  “朕倒的确好奇,这名冠余杭的绝色才女是怎生个模样。”将杯中的酒昂首一饮而尽,朱祁钰不动声色,眼眸含笑,直道了一个字——“宣!”

  “宣杭氏女上殿!”随着兴安那高昂尖细的嗓音,杭氏女缓缓上殿了。

  素缎描花,三鬟仙髻。

  杭氏女一袭白色素缎长袍,曳地翻卷,月牙色的抹胸上描了粉色的莲,莲瓣与叶子斜斜地缠绕着白纱碧罗裙,一直拖下去,有如丝萝一般蔓延开,蔓延到洁白的长袍边沿。堆叠的崔巍云鬓挽作一个高高的髻,蛾眉斜斜入鬓,薄施芙蓉硝,丹砂点唇流光溢彩。随着她摇曳身姿,白纱碧罗裙角荡然飞舞,抹胸上粉嫩的花朵铺展如旗,娇娆遽起,这通身遍体的优雅素净,点染出莫名的绝艳,莫名地竟让人骤觉——

  这美如此诡谲妖娆,却也如此不祥!

  她,犹如世间最华丽优雅的毒药,不过一眼,便足以让男人上瘾,进而丧命。
  朱祁钰的心骤然便似被猫儿爪子给揪紧了。

  那眉;那眼 ;那身段 ;那神情!

  眼前这个步步生莲的女子竟然如此肖似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若非亲眼所见,他也绝不会相信,这个姓杭的女子,竟然生得与素衣同一般模样,唯一不同的只是,素衣的颊上留有伤痕,而杭氏女却没有!


知为谁嫣

  杭氏女娉娉婷婷地莲步上前,跪在冰冷的汉白玉地砖上,轻盈婉转的声音不知不觉间便牵动了众人的心魂。“民女杭卿若拜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杭卿若?

  朱祁钰的眉头皱得深了些,眼几乎眯成一线,仍旧掩不住眸底四射的精光。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杭卿若。

  若论五官身段,这杭卿若与素衣足有九分的肖似,只可惜,若是论气质神韵,便只有望尘难及的份了。

  这个女子,在他人眼中即便算得上优雅,也远远不及她的淡然飘逸。

  “听说你乃是余杭的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朱祁钰那丝毫没有笑意的眸子噙着一丝极幽冷的深沉,看似垂着眼继续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眼角却若有若无地斜斜一瞥,在心底思量着这个女人的背后究竟有着何种不可告人的秘密。“朕倒很想知道,你最为精湛的是哪一门技艺?!”
  朱瞻墉的意图他不是没有觉察到,他身为郕王之时,只娶有汪氏这一个正妻,如今登基为帝,自然是免不了后宫粉黛三千的。朱瞻墉送个美人给他,图的不过是这美人往后能够受宠,倘若有封嫔封妃甚至封后的福分,说的坦率些,这杭卿若便是在迎奉媚主以便吹枕头风的最有利工具,还可能顺道做刺探的眼线;若是想得长远些,更有甚者,若这杭卿若能生育龙脉骨血,还可以借此扶植出惊人的势力,说不定还会上演夺嫡篡权的戏码……

  实在是每种揣测皆有可能成真。

  不过,他比较好奇的是,这个女子肖似素衣,到底是偶遇巧合还是刻意为之?若是刻意的,那朱瞻墉到底是从何处得知了素衣的与他的纠葛?从哪里觅来和素衣如此相像的女子?打的又是什么居心叵测的算盘?

  不过,他也有可以笃定的一点,那便是——既然要做戏,便是要做全套,这个杭卿若恐怕不仅仅是长得像她而已吧?

  “愿请丝桐,转轴拨弦,搏君一顾。”垂眸半晌,杭卿若才微微笑着抬起眼来,盯牢了高高在上的朱祁钰,瘦削的下颚刚好扬至一个极为完美的弧度,让那花容月貌得以被他的眼眸一览无余。嫣然笑意自眼梢唇角泛开来,和着胭脂的红晕,带着一丝惑人的薄俏,媚意横生。
  “来人,赐琴!”

  朱祁钰仿似是意料到了她的回复一般微微扬唇,一缕笑意缓缓地透出来,一双炯炯的眸子极为感兴趣地回转到杭卿若的身上,其间似乎透着变幻莫测的光芒。他懒懒地吩咐兴安立刻差人自库房中取来了民间进贡的古琴“念奴娇”,于太和殿中放置好好檀凳与琴案。看杭卿若从容自若地在琴案前坐下,朱祁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越发深邃,眉梢唇角的笑纹越来越深,温度却越来越冷:“你要弹什么曲子以搏朕一顾?”

  “既然皇上赐了民女‘念奴娇’,民女自然感激皇上的恩宠,非得要使出浑身解数才不至贻笑大方。”杭卿若似乎一眼就认出了那琴的来历,纤指轻轻抚摸着那架散发着浓浓松香味的琴,含笑注目,神极是温柔,唯有一双瞳仁光亮得骇人。

  “《汉宫秋月》。”她一字一句地从朱砂般艳红的唇中吐出曲名,便恬然气定地拨弄着琴弦,大殿之内立刻鸦雀无声,只余玎玲作响的弦音。

  朱祁钰挑高眉,深邃的眸底掠过一抹幽光。他并不看那专心抚琴的杭卿若,只是借着饮酒,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席间各怀鬼胎的蕃王们。

  能奏出这样的弦音,这杭卿若倒也算有些造诣,不过,若是对于“她”而言,便实属稀松平常了。犹记得在素瓷居的那日,她所使的不过是坊间最常见的阴阳琴,弹的也不过是一曲《夜雨潇湘》,却真的如春夜绵雨一般淅淅沥沥,让原本心情烦躁的他无端生出了平静怡然。而后,她吟了一阙《江城子》,硬生生地吟出了“怜薄命,弄君王”的哀戚。她对他多少也还是有情的吧,否则,又怎么会轻易许下“绝不会由得任何人任何事伤你半分”的决绝承诺?

  “她”是天下人心目中“一曲破玄机”的澄心先生,是悲天悯人的女术士,可对于他而言,他却是恨不得她有一日能对他“一曲诉衷情”,她自诩是风湛雨的知音人,何日,才知自身其实最应是他朱祁钰的心上人?

  待得杭卿若一曲终了,整个华盖殿一片寂静。杭卿若缓缓起身,眼波盈水,半是羞半是涩,作出了婉转的情态,可眼角却注意着朱祁钰的一举一动。只见他似笑非笑地半垂着头,脸庞藏在光线的阴影里,清俊的五官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白,那笑意里地流露出不易觉察的冷峭。他召来兴安,在其耳边不知轻轻嘀咕了几句什么,兴安立刻快步奔到大殿中央,恭恭敬敬地引了杭卿若出殿去。
  众人只道他是默允了朱瞻墉所献的这个美人,纷纷出言附和着。朱瞻墡得意地扫了扫众人,仰头喝了满满一杯酒,暗地里却是长吁一口气,原本忐忑的心这才敢放回原处。

  窜升着的红焰将琉璃盏耀出簇簇星芒,凝结到了一处,泛着璀璨的光亮,映着众人被酒意迷蒙的眼。

  不过,俗话说,酒醉心明了。看似神志不清的众人心怀鬼胎地暗暗打起了各自的小九九,面子上却还不得不作出虚假敷衍的表情。

  殊不知,朱祁钰那看似默允的背后,其实还暗藏着他自己的谋算。

  掌灯时分,文渊阁里专生伺候圣驾的兴安得了手谕,前往柔仪殿云蔻阁,也带去了足以令整个后宫艳羡的消息——

  皇上封襄王朱瞻墡所进献的余杭才女杭卿若为贵嫔,沐浴之后,前往文渊阁进御!
  

  文渊阁后原本有供皇上临时休憩的数楹屋阁,因正统皇帝向来不怎么理会朝政,有什么事都交由司礼监处理,这屋阁自然是极少涉足的。而朱祁钰自登基以后,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一直不肯住到乾清宫寝殿去,只差人将这文渊阁后的屋阁收拾得干净稳妥,作为其就寝之处,并赐名“独倚殿”。
  “独倚”二字,不仅道出了身为帝王高处不胜寒的凄清冷寂,更是让人会意了朱祁钰那斯文谦和表像之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气。

  独倚之君,邀谁共眠?

  可以进驻这独倚殿的女子,无疑便是注定了可以在床第之间夺得天下最尊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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