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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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凝云-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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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息,已是完完全全的空中楼阁。
  云流云息,云卷云舒。至纯至粹,至神至悟。
  真的可以飞么?
  如此自由地飞么?
  见伊人心醉神迷,成旭渊笑道:“可离窗远些,这里地高风大的,若吹了你出去,便宜了玉帝,我倒还舍不得呢……”话出口,自觉有些轻挑,忙将后半截吞了回去。
  凝云倒并未留意,仍赏着窗外一望无垠的云海奇观。
  站在窗口瞧风景的她,不曾知道自己亦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喜欢这里么?愿意留下吗?
  他很想问一句,又不忍扰了她如此凝神的时刻,只好继续等着,但脚步轻移,就让她的缕缕芬芳,深深滋入。
  佳人观云,便有公子观佳人,想看两不厌,不输诗仙与敬亭山了。
  这么一候,便是两个时辰。
  
  “瞧够了么?我们的七日之约,并非观景吧。”他终究忍不下去了,温声出言。
  凝云回头瞧他一眼,兀自走入内殿,坐在了棋盘一侧。
  玉指轻揉,指甲如贝般圆润珠华,仍执白子。
  他亦坐下。
  今日的棋盘与前次不同,凝云发现,前次为水晶凤池格,而今次,是玉珠鸾宿格,比起前者,更是珍品中的珍品。
  路府中原有一块,凝云娘亲去时随之入了陵墓,是故她从未见过,只听先生讲道,说是玉珠鸾宿格为棋客所珍,当年王积薪得一块,于其上刻了后世棋手耳熟能详的“十诀”,便流芳百世,故而后世棋客再得此格,亦喜刻字,不一定是棋诀,亦有很多是赠语。
  龙胤亦有一块,宝贝的很,上面刻的是什么她从不知道。
  玩笑时她也不平过,平日什么金的玉的,进贡的馈赠的,他是并不吝啬的,唯有那方玉珠鸾宿,硬是不给她瞧。
  她每每便猜测,王积薪是龙胤太傅一般的人物,必定亦将玉珠鸾宿传与了他。他的那一方,就是王积薪的一方,为了尊重亡师,才束之高阁,好生地供奉起来,再不许外人瞧。
  想起这一折,她不免眯目去瞧成旭渊这棋盘上所刻的字。
  不知是棋诀,还是赠语呢。
  三行字,每行七言,颜色是淡淡的蕊黄,她颇辨了一阵子才勉强读出。
  影逐烈阳身去京。琴断残今空余半。春别三日独不寻。
  不是棋诀,却也不像赠言。她随意想了片刻,仍不解何意,便先放在一边,凝神对弈。
  黑棋先行,星小目开局。
  凝云随即应了二连星。
  对弈时凝云甚喜执白,旁人难免不解,认为白棋是落后手的一方;然而,他们不懂的是,让对方先行,便可先得对方的意图。凝云虽是棋力非凡,然而布局功力略显薄弱,因此,应着对方的布局而变,正是她应走的套路。
  成旭渊亦是高手中的高手,前次一役,虽是他败,却自败中取了经验,很快摸熟了凝云的招法。
  果然,这一局棋,几十手过,凝云蹙眉了。
  他左突右进,让她竟辨不出任何阵法。
  思索片刻,她索性扯开大旗与他对攻,四路挂角。此时他倒不急了,兀自守住中腹,坐看风云起,待她四面来攻,分手简而化之,紧守而不攻。
  她心中一紧——一定是中圈套了。
  宛若回到了毓琛宫中,龙胤便是如此这般,坏笑着瞧她手忙脚乱,自己却稳坐泰山,让她攻,只为寻她开心,而后在关键手上略略化解,便回回取胜。
  成旭渊果然如此快便摸准了她的命门。
  不,不,龙胤□了这许久,怎么自己还无长进?她长考半晌,果断镇头,三三连跳。此为最强手,她不信他可以不应。
  果然,成旭渊被迫应了。
  凝云暗笑,先手又回到了她这边,如果她猜的不错,成旭渊下一手应为拆,那么她只需……
  拆?
  没来由的,玉珠鸾宿上的三句诗跳回了她脑中。
  字谜中,最常见的是拆字谜。
  她走了神,三句话的解释,顺理成章地拼凑在了一起。
  影逐烈阳身去京。
  “影”去“日”,再去“京”,便是“彡”。
  琴断残今空余半。
  “琴”去“今”,再取半,便是“王”。
  春别三日独不寻。
  “春”去“三”“日”,便是“人”
  三部拼在一起,此字为——珍。
  珍。
  
  空气中似也滑过咔嚓的一声,如同闪回,尘封了数日的梦魇如今被打开了封印。一切都回来了,月下朋月宫的鬼魅幻影,犬牙般狰狞的碎珠、断玉,欧阳流莺一头乌发披散,面白如枯,那声声凄厉的哭泣,龙胤因愤怒而血红的双眼,她仍听得到自己恐惧的心跳……
  一切,都因为这个字代表的那个人。
  珍儿……
  怀欣皇后……
  她的心登时乱了。皇宫里的一切,痛苦、猜忌、误会、陷害、嫉妒,接二连三的回忆涌来。
  苏州的安详美好,先生的体贴关心,得观众生殿的惊艳,结识成旭渊、尚瑾、任芙的奇妙之旅,一切都美好的像是偷来的时光。
  她背后,还有着那许多的纠葛纷争。
  为什么,这里也会有一个“珍”字?
  为什么,这里有如此多的紫瞳女子,皆为巫女,却有那么一个,出现在了紫禁城的沉香阁里?
  为什么,成旭渊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的处境?
  这一切谜团的答案究竟在何处?
  静心,方可为棋。
  如今,她怎么还能静心?
  凝云情绪的变化尽收成旭渊眼底。
  他暗笑了,尽管她仍落子若飞,然而两眼乌睫忽闪不定,眸中光点亦如此游离,怎能骗的过他?
  “一切需解释时,我自会解释,请你静心。我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绝不会放过乘人之危的机会。”他倒是真心提醒她。
  然而,她怎么可能再静心?
  成旭渊叹口气,落下一子,缓攻。
  做一次正人君子,也罢。
  凝云沉吟片刻,不应,转手自中腹跳出,强行脱先。
  恶手,连连恶手。
  
  一个时辰后,第二局战毕。
  三目半,凝云完败。
  不知是因了败局,抑或因了阴魂不散的“珍”,凝云一阵急火攻心,体病分明已好转多日,如今却是一阵血气上涌。她想转过身去,然而一个站立不稳,只得撑住玉珠鸾宿,咳了几声,纤肩频颤微微。
  成旭渊忙起身扶住她,那一瞬间颇有些怕再被她甩开。
  她并未抗拒,于是他大了些胆子,轻轻帮她拍着后背,温和而轻柔,透过月白的轻纱,似乎真的暖了些。她轻轻抬头,暗骂自己竟有些享受这一刻的四目凝望,肌肤相接。
  成旭渊蹙眉瞧着怀里的人,知她是病弱,却难免欣赏起平素淡妆的她,红晕上颊,樱唇微抿的刹那芳华。既在云间,流息殿不受一丝干扰,只有他们两人。他的爱意,转瞬之间便在这高远飘渺的云中之境倾泻,温暖掌心缓缓下滑,她的纤腰,尚不足他一握……
  猛一抽身,凝云又摇晃了一阵,怒视着成旭渊。
  这,就过分了。
  她既来赴了这七日之约,便是……接受了他“一生一世”的条件。
  偏偏她输了这一盘。
  然而,现在,是一比一,还有最后一盘,她的命运,还在自己手中。
  成旭渊黯然收了手,转身叹气,温声道:“凝云……回去吧,第三盘,仍是七日之后……彼时在溯机殿——众生的最高层,一切……都会改变……”
  再不顾他的关切,她推开玉雕的门,在尚瑾不解的目光中,飞也似的逃掉了。
  
  紫瞳盯住那纤弱背影片刻,她摇摇头,轻声走进内殿。
  “还有那流连的千玫香氛呢……”尚瑾颦眉道。
  “果真有么?她用香料并不很多吧。”成旭渊道。
  尚瑾惨然一笑,伸出一根玉指,点点他的眉心。“不曾留香于室,只是……留在这里了吧……”
  成旭渊笑道:“精明的人,第一桩要事便是除去能读懂他心思的人,我却留你在身边,直到现在。”
  尚瑾笑笑,一缕苦涩爬上眉头,缓启朱唇,目光颇有些迷乱,瞧着成旭渊一双俊目,满满的怜惜和倚重,却从没有爱,从没有。
  自己五年的相守,却不及方才那女子一瞬即逝的华光流转、顾盼神飞。究竟是哪里不及了呢?
  并非不甘吧,然而,公子如何能了解呢?
  “公子说的对。然而,尚瑾能读懂公子的心,居然还甘愿留在公子身边,这,却更难。”说罢,转身而去,迷迭的幽香,随水袖扬起而漾,裙角翩然。
  
  自流息一路冲下,见到沈凡,凝云再忍不住压抑多时的泪。当即伏在先生肩头,抽泣了起来。
  “先生……她回来了……她们回来了……那座皇宫,那个人……我竟是如此欲忘而不能……先生,我该怎么办?我真的逃不出么?”
  泪拢生痕,心中积存多日的苦,如今全部倾泻了出来。
  半晌,待她安静了些,沈凡心疼道:“云儿,你终是不肯详说先生离开你后,你四年的生活,我也不忍逼你。如今……都告诉先生,好么?”
  凝云轻轻点点头,忽然喉头又反了酸气,呕了一阵。
  沈凡轻轻帮她擦去余泪,温言道:“我们先回家,再慢慢说吧。路丞相和平江王,不知发现了没有呢。”
  凝云点点头。
  二人出了众生殿,在嘈杂的街道上没走几步,却听得喧嚣的人声、马声一齐从不远处传来,似乎有人正骑马疾速向这里奔来。
  “先生,你听,似乎有事情了。”凝云指指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而转眼间,一队骑高头大马的大汉就到了眼前,所过之处撞翻了一路的摊位,甚至猝不及防的路人。人群惊呼阵阵,向凝云和沈凡站的地方涌来。沈凡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凝云连忙低头去扶她,却听到马的嘶鸣声到了耳边。她猛地抬头,却只看到了扬起的马蹄,沈凡惊叫起来,之后,一切都安静了。
  
  她再苏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里。棉被柔软而温暖,屋子里弥漫着醉心的薰香,梅花窗格的窗子,莲花鹊尾的铜香炉,铜制刻花的镜子。朱红门框上的垂下的水晶帘玲珑剔透,侍女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毓琛宫?
  她心中一紧。他们难道趁她昏厥时将她送回了京城?
  她活动活动手脚,并无大碍,只是头还一阵阵的疼,胃里也翻腾着。她挣扎着翻身下床,大步跨出房门,被一名侍女扶住了。
  “娘娘要去哪里?”她体贴地问道。
  “我……”
  “路大人和四王爷还在外殿候着呢,奴婢这就……”
  
  “爹!”她叫着扑到路丞相的怀里。
  “感谢老天,你没事!”路丞相一脸担忧地说道,“云儿啊,爹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乖乖待在翠幕斋,你瞧刚才多危险……”
  “我这是在哪儿?”她急切地问道。
  “别急,我们再快的手脚也不能这样就把你运了回去。”龙篪似乎看透了她,戏谑地答道,“这是苏州知府的府邸,我们借人家的地方一用。”
  她松了口气。“先生呢?先生怎么样?”
  “放心,沈夫人没事,暂且回翠幕斋去休息了。”龙篪也教训道,“昭容现在不比平日,凡事要多加小心才是。若不是我的人这两日一直暗中保护你,方才及时出手,你定是要成为那烈马的蹄下……”
  “一直暗中保护我?”凝云打断他道,“还是一直暗中监视我?”
  她居然还曾打算离开翠幕斋,看来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这话如今不用说了。”路丞相责备道,“这不是派上用场了么?”凝云诧异地发现,说这话时,他竟是拼命忍住笑意的。她望望龙篪,更加惊讶地发现,他也笑着。有什么好笑的?她匪夷所思地看着二人。因为他们布置的好人起作用了?罢,罢,虽然不了解为什么,他们总是有理由得意的。
  她不解地叹了口气,摇摇路丞相的胳膊。“罢了,今天本是我的错,更不该怪你们好心派人保护了。有劳爹替我向那位壮士谢过救命之恩。”
  此言一出,龙篪干脆哈哈笑了出来。路丞相倒是拼命板着脸,但已忍不住了。
  “这到底是……”她发作了。
  龙篪笑着打断道:“要谢,昭容亲自谢便可。”
  凝云正是不解,路丞相将她塞到了另一个人的怀中。她转过身,却迎上了一个熟悉的温暖胸膛。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缓缓抬头,看清了那人的脸。
  万籁俱寂,浮云再也不能遮住旭日万丈的光芒,斜晖自西窗移入,无端染了暖橙微光,流阑飞火。温热,而欲灼,欲燃,成焰。
  除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和他心跳的声音……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边龙篪忙不迭地推路丞相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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