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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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凝云-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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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远远地连成的一片,顶着头顶溯机殿的黑暗,可容万物,不央天庭光辉,然而让人看了心中便是明净温暖。
  可惜当时没有细看呢,凝云叹道,回到京城,竟是再瞧不到如此好的云了。
  虽不喜吵闹,但如今不来昭阳殿,实是难见到他一面。于是她来了,坐在欢歌笑语的人群中,刻意又倔强地回避着龙胤每一个急切又关切的眼神。
  他身边的欣妃珍儿,兀自一朵世外仙姝般的白水仙,在其余嫔妃的朱潮红裳中犹显得绝纯绝雅。凝云瞧着她,竟再找不出一丝欧阳流莺那圆滑深沉的影子,只觉那一双凌云眉中缠的俱是柔情真意,无一丝心机。
  果真,有了他无微不至的爱,便全不是原先的人了。
  依照宫妃品制,皇后着大红,其余嫔妃便只能着橙红或粉红。
  凝云上身着了暖朱色镶领袖盘锦上裳,下身配一珠光湘妃色长裙,宽松款儿,略掩已隆起的小腹。她倚栏坐着,潋潋水波弄鱼,佳人颜如舜华。
  溥畅知她苦闷,便来陪她坐着。难得的是婉依——这是凝云头一次列席昭阳宴,居然也瞧见了她。
  婉依向来是着素白衫的,如今欣妃盛宠,又偏好洁白,故再没有嫔妃敢在宫中着白衣,婉依再是脱俗,也不会明里与众人作对。凝云见她渺渺踏波而来,着的是极浅的晚霞紫赤盘扣棉衣,无任何绣样花式,褐发于发梢处打着飘逸的波浪卷儿,仪静体闲,自有一种神秘魅惑。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任芙站在面前。然婉依没有任芙的妩媚,只一派清骨冰肌罢了。
  “姐姐真美。”溥畅由衷赞道。
  婉依轻挑了细眉,微微颔首,答道:“谢妹妹了。”如此不咸不淡的一句,也不回赞,是典型的“秋姬”风格,凝云浅笑,纤指点点自己右侧的座位。婉依轻轻坐下,再未说一句话,只以那双深不见底的紫瞳打量每一个人。
  凝云亦不再费心说话,仍去瞧龙胤与欣妃。
  难道他看珍儿的眼神不是足够宠溺怜惜了……
  难道他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她……
  满腔的酸意无处倾泻,忽而一高挑纤柔的大红华影立在了面前。凝云抬头,迎上一双寥若晨星的美目,盈盈笑着。
  然达琳。
  “见第一面时就料着了你不是个普通人,如今果不是个普通人。”然达琳落落大方地坐在她身边,由衷赞道。
  满腔的诚挚,倒叫凝云不好意思了。
  “公主才不是普通人。我如何比得上?”
  
  “我有心与路妃姐姐做知己,姐姐如果也有心与我,谦虚不是太客套了吗?”
  凝云秀颌微点,含笑收了这美意。然达琳笑道:“瞧姐姐的身体比那时好得多了,改天我上门打扰,姐姐可不要烦啊。”
  话罢,她定睛去瞧凝云身边的溥畅和婉依。
  溥畅自是一如既往的纯然香靥,然达琳还以一笑。晶玉阁中的冲突,两人都知道不过是秀殷的公主脾气闹的,因此并不介怀。
  婉依却在旁边颇不自在地动了动,一双纤臂抱的甚紧,寒眸冰潭一般。
  然达琳并非计较的人,仍笑道:“‘春夏秋冬’的故事,我来这几日也听了不少。如今看了便知道,”她指指溥畅,“你是‘夏’……”,又以眼角瞟瞟婉依,“……你是‘秋’,对么?”
  溥畅笑答道:“不错,公主真真好眼力。”
  然达琳含笑道:“不敢。”秀睫微闪,她指指不远处,花团锦簇似的芳顺仪林若熙,好笑似的道:“那一定是‘春姬’了,倒是个般般入画的美人儿,怎么那眉眼间就谁都瞧不起似的?”
  凝云与溥畅相视一笑,若熙的气质都写在脸上,任谁都瞧的出。
  想到若熙昔时作的一首“登高?辉煌”中“珍重芳姿何需掩,淡泊红颜枉多才”一句,凝云笑道:“芳顺仪倒与公主有几分相似呢,灿如春华,均是心中有抱负的女中豪杰。”
  然达琳听此说,没有反驳,然而满面的不以为然。凝云心道,这两人,连不愿与他人被分为同类都如此像呢。
  刚要说什么话打个圆场,却见然达琳一双明眸忽而发光了。
  “龙篪!”
  话未落,这一团红云似的倩影便飘去了似乎故意迟到的龙篪身边,神色颇是亲密。凝云和溥畅面面相觑片刻,并未注意到婉依唇畔曲线不快的动了动,刻意将头偏向一边,打量起了龙胤身边的欣妃。
  溥畅仍是瞧了半晌,拍手笑道:“姐姐你瞧,公主与平江王可不是一对璧人吗?成了这门亲,又是喜事一桩了。”
  凝云仍是沉默着,细细瞧着然达琳爽朗明丽的笑靥,与龙篪的风流倜傥配着,确是叫人看着顺眼顺心。然而瞧的久了,又发现丝不对的痕迹。她并不能若尚瑾般读到人的内心,可是然达琳……她不觉得她存了与龙篪好的心。思忖片刻,凝云道:“这事倒是急不了,四王爷恐还要回苏州些时日。”
  婉依倏地回头,褐发飞起,险些扫在凝云颊上。凝云不解地瞧她,她也自觉失态,漫不经心地理理鬓发,仍去瞧欣妃,甚是凝神。
  凝云只觉她瞧龙篪的眼神也是奇怪,瞧欣妃的眼神也是奇怪,刚犯起嘀咕,却听得皇后的声音在脑后响起,含的半是窃喜半是不满。
  “路妃妹妹,可否过来一下?”
  凝云闻言缓缓起身走了过来,克制自己不去看旁侧的龙胤与珍儿。虽然心中是厌恶极了皇后的阴阳怪气,然而她仍挤出个笑容,微微行个理,道:“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昂起粉颈,凤目骄傲万分地瞄着她,冷语道:“是皇上有话与你说呢。”
  如今不看也不行了,凝云轻挪过去几步,低头向龙胤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轻轻抬头,却看到珍儿轻依在龙胤身上,两人十指紧紧地扣着,一个素白裙,一个碧蓝袍,正似一朵玲珑纤细的浪花栖在胸怀广阔的浩洋中。
  久别重逢,果然人间乐事,珍儿星眸皓齿,幸福似要漾出。
  淡然笑了,果然如此才是后宫,如此才是她的人生。
  苏州半月,权当是借来的天堂吧。
  龙胤此刻的视线倒不在珍儿身上,只气恼地瞪向皇后,似乎接下去的话,本不该他说的。
  皇后有恃无恐地瞪了回来。
  凝云又是一阵烦躁,后悔自己来了,此刻只想回毓琛宫。“皇上有何吩咐?”语速极快,感情如一碗水端的平齐,一丝不露,不想让幸灾乐祸的皇后看笑话。
  极轻的,龙胤似乎叹了一声。有些按捺不住的急切,又似乎没有办法。
  想说什么呢?凝云疑问地看他。
  “倒非别的,只是恰逢瀛部进京之盛事,兼有……意外之喜……”再如何的掩饰,珍儿归来带给他的惊喜是掩不住的,凝云不怪他。
  只是,与她何干?
  龙胤俊目微眯,似在观察她的反应,半晌,稍稍放了心,接着道:“另外,前日经太皇太后提醒,方才想起天朝六宫五年一大封的祖例。今年恰有喜事,如今是最合适不过了。路妃可否替朕操劳,安排此事?”斟酌了半晌的语句,说出来仍是伤人吧,龙胤心疼地看着凝云一张玉颜登时挂了清霜,朱唇微抖,仍是紧咬出,不让人瞧出一丝异状。
  凝云怔了半晌,怒上心头。
  六宫大封——原来,他是要她亲自为珍儿归来而庆贺。自是皇后的奸计,不然如此好的扶植党羽机会,她何必不自己抓去,倒来让给凝云?
  他是怕她的心仍没流干血,滴干泪么?
  他是要以这种方式告诉她,珍儿回来了,便再无她一席之地么?
  眼见皇后幸灾乐祸的媚笑,她自嘲不知为何自己竟要回来受这种侮辱,正要甩袖而去,忽觉身后一只纤手握住了她的肘。
  回头一看,却是溥畅。方才的话,她显然全听去了,纯眸此刻似深了几分,颦着眉盯住凝云,微点秀颌。
  手里牢牢牵住凝云,溥畅盈盈笑道:“皇上,溥畅可否说句话?”
  “说。”龙胤不知何时亦站了起来,再不让珍儿依在身边,一双朗目只看向凝云。那玉颜上痛楚的涟漪,如何不也泛进了他的心里呢?
  “六宫大封如此的重事,上下打点的,少不得多费心。路妃姐姐如今还怀着身孕,皇上和皇后娘娘自不忍她劳形的。依溥畅看,不如让洛妃姐姐帮着些,溥畅就打打下手,也算尽份心了,如何?”
  龙胤和皇后俱是一怔。龙胤思忖片刻,得出了真意,含笑向溥畅道:“这主意甚好。”
  “姐姐许是累了,请皇上和娘娘许溥畅陪姐姐回宫罢。”溥畅语声如铃,挚靥霞飞双颊,任谁瞧了也是至真至诚的一片冰心。
  龙胤点头,眼角转瞬而逝的不得已被凝云冷冷地无视,却被身边的珍儿看了个真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珍儿星眸中一刹那的片羽闪回、玄机浮现,皇后没看到,龙胤亦没看到,却被坐在不远处一直凝眉瞧她的婉依抓了个正着。
  欣妃……珍儿……珍儿……欣妃
  婉依轻轻在唇间咂摸着这四个字,怎么如此熟悉呢?自己的灵术再不如长孙姐姐,对付个常人也不是问题。
  方才的注视,她已透过欣妃那清浅湖潭,发现了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骗得一世人,骗不得我这个巫女。
  她收回眼神,默默瞧瞧那两个远去的纤秀背影,心道,只管放心吧,若只是如此,你们是可应付的……
  再一恍惚,另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闯入她眼帘。然达琳朗致的笑声直衬的那红衣倾颜旭日般的光艳,龙篪自是对美人来者不拒的,含笑低头对她耳语几句什么,似颇享受这鬓香留唇畔的迷乱。
  婉依冷笑,只是这笑,是真的冷彻心扉,自己的心扉。
  她会如凝云一般拂袖而去么?
  纳兰婉依,你能活到今日,早便是无情之人了。
  
  入夜,毓琛宫。
  这是第几个如水凉夜了?皇宫之中,即便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在月下对水成双,亦只是自怜孤影,只有湖底石的默声之赏。凝云纤指握笔,不知何故竟仍在抖着,她心道,定是那烛影,影乱以乱心啊。
  一阕长相思填就,她已泪如雨下了。
  长相思?楼异
  一升烟,几升烟,高楼垂帘白骨寒。一水隔流年。
  颜未散,颜已翩,尘缘不潋枯栏迁。不曾语人间。
  思绪狂,笔语亦乱。自怀孕以来,平日里时时理智的她,情绪已易起伏的多,却仍要勉强自己去想,他到底为何如此无情。
  方才溥畅一番开导,她心里亦明白了些。龙胤仍是护她的,如今有了欣妃,皇后与佳贵嫔之势日盛,他国事繁忙,难免顾不到她……与她的胎儿。如今借六宫大封之名,正是给她机会扶植她信任的人,也可制衡后宫。
  溥畅的心她也明白,心中那九分的痛之余,一分的慰,正是来自溥畅。
  “夏姬”除善良之外,原来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儿啊,入宫尚不到一年,后宫中的权力倾轧她也是点点滴滴瞧着的,不过是心善,不愿趟这浑水罢了。
  溥畅知凝云如今已一心存情,对权力之争并不上心,因此提出由洛妃协助,若凝云真是无心,大可一切由洛妃主理;而若凝云有心参与,洛妃一个守弱的人,也不会干预太多。
  而她提出自己“打打下手”,是确保了凝云阵营中始终有人瞧着整个大封,万无一失。
  龙胤即刻应允,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龙胤……
  她苦笑了,原来再如何生死与共的感情,风云变幻仍不过转眼弹指的工夫。
  即使她终究不怪他,又如何能眼看着一个月前他的似水柔情,温暖胸怀如今都给了旁的人,还能欣然释怀?
  心底一个希微的声音在嘲笑自己,哪里是“旁的人”?那是他的欣妃,他的珍儿,他第一次用情的人,他肯为了她的祭品撕扯你的人。
  吹熄了烛,擦干了泪,从此,乖乖地在毓琛宫这座监牢中做路妃娘娘吧。
  想到出走之前的种种,她又是自嘲了——命啊,真真不可料,绕了如此一大圈,京城到苏州,识了人,伤了人,到头来,仍是回到原点,什么都不曾变。
  子夜了。
  桃蕊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见凝云还未睡,也不知是该宽心还是忧心,只低头道:“主子……皇上驾到。”
  凝云一愣,反射似的起身,衣袖却挂倒了烛台,仍滚烫的蜡油,滴印了桌上的“长相思”。她连忙去拭,纤指却被灼伤,猛地一缩,泪又涌出了。
  听到行行渐近的脚步声,她默默擦干泪,将水袖垂下,遮住红肿的手指。
  他走至她身后了,她回身,有些希望迎上的是他温暖的怀抱,如同苏州知府的那一次,溯机殿中的那一次。
  然而她失望了。如今他观她,已如彼岸花,不能以浓情浇灌了么?
  “你……怎么还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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