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琢磨着,却见他又要转过身去,她哪肯放过他,朝他脑袋连扔了三只。他这才冒出火来,捡起一颗小松果,手腕一翻,不偏不倚击折了林子衿头顶的一根树枝。
“真厉害!”她摆着双手赞叹,瞪着眼睛跑过去,又递给他两个,道:“程大哥,你能扔那么远吗?带鸟窝的那棵树。”
程音无奈地侧头瞧她,张了张口,又叹气闭上。瞧她拽着自己的衣袖纠缠不放,只得取了一颗,远远抛出,打落了几根针叶。继而转头看她,眼里写着:这下行了吧?
林子衿却忽而矮了身子,身形飘忽,转眼捡了十几只松塔,拎起他的衣服前襟,兜在里面。
“拿好了。”她美滋滋一笑,跳开身子往远处跑,立在一颗树下道:“程大哥,往这儿扔。”
程音瞧她玩的陶醉,摇了摇头,加了力道抖腕,噗地一声,打穿了那碗口粗细的树干。他听她遥遥地喊了声好,又往远处跑去,这般如法炮制几回,程音竟觉得此举甚为泻火,有些好奇自己到底有多大手劲。
于是,他朝她挥挥手,示意她再往后站,卯足了内力,呼地一声全力掷出,见她猛地回头,转身等那松果落地的声音。程音扬了扬眉毛,探头等她跳起来叫好,却愣了半晌,望见她背影倒退几步,似软了脚一般,摔了一跤又爬起来往这边拼命地跑。
“程大哥!”她嘴里漏风,运气不匀,行动便慢了,“有狼啊!”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往远处瞧,果真又两匹绿眼山狼伏地奔跑,正吃惊着,已被她拉了手腕一起逃命。他想张口喊她上树去,讲自己掷两颗松塔,便可了事,但见她魂飞魄散的样子,竟不可思议地想发笑,于是一路被她拽着,兴味地看她乱了头发,乱了衣衫。
二人在稀疏的松林中穿行如风,过了一条山间小溪,程音见她气息渐渐急促,才回手发力,突地一声将一头狼打倒在地,另一头也吱吱哀鸣灰溜溜地掉头跑了。
“别跑了。”他足下一顿,双手各执她一只腕子,才将她拉住。
“咦?”她轻喘,绕过他左右瞧瞧,满脸惊慌地问道:“狼……狼呢?”
他低头瞧瞧她微微颤抖的双手,忍不住嘴角一扬,道:“过不了河,往回跑了。”
“哎呦!”她这才长出一口气,“好怕人哦!”
“怎么会有狼追你?”程音让她搭着自己肩膀,抱臂而立。
“还……还不是……因为程大哥投的那个松果,直接进了狼洞。”她拍拍他的肩,继而狂笑不止。程音瞧她开怀,情不自禁地被感染,心中所淤积地,似开了个缝隙,慢慢瓦解。
林子衿乱颤了一会儿,扶着旁边一块巨石,想攀爬坐上歇息,却中途被程音拦下来。他不忍看她跑的腿软,双手一紧,握着她的细腰,一下子提上去,稳稳地放下。她高高在上的坐着,见程音又对她温和有加,心中如沐春风,情不自禁地甩起腿。
他轻轻叹了口气,与她背对背落坐,问得似有深意:“林小猫,你什么时候去报父母之仇?”
“唔……”她抹抹额头上的汗水,神情犯难,“不知道。师父说要报仇,我有时候想想,如果那恶人有娘子、有孩子,我便下不去手。不是有那句话吗?什么什么何时了。”
“呵……”他还是忍不住乐了,替她补齐那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
她笑着点点头,又道:“程大哥,你别烦闷,其实芳妹妹一点也不怨你。”
“嗯。”他只是应了声,便低迷了心神。
“她说,她知道自己什么什么。但是因为跟三师兄生气了,才划坏了自个儿的脸。”她说不上来那句完璧之身,只得照猫画虎的学舌。“三师兄是个大傻蛋,非说她和程大哥是一对……对了,芳妹妹还说对不住程大哥。”
她说了半天,未见他回应,于是转身探头,瞧他垂着脑袋,蹙眉避唇,缓缓舒了一口气,才落寞道:“无论如何,此时因我而起,破了一门姻缘。”
“我倒觉得不是……”林子衿嚅嗫而言,犹豫着是否说出口,见他愣愣地,便继续开口。“三师兄应该信芳妹妹的话,她说没有就没有。况且,芳妹妹虽然脸上多了道疤,但仍是挺好看的,俩人怎么不能在一块儿呢?”
“那日……那情景,仕文不得不信。”他说着,钉在地上的目光,似扎进去了一般。
“反正,程大哥说什么我都信。”她不知如何回他,轻快地补了一句,惹得他扭头过来,挑了一边眉毛,道:“为何?”
她欲张口作答,对上他的目光,又犹豫了,喉咙里涌起酸涩,缓缓合上嘴,心里明白,那喜欢二字不该由她说出。
“我方才想,该不该去找姜采薇。”他见她不言语,只道她是脑中突然断弦,便接过话茬,与她商量。
“程大哥要杀她啊?”她问完,惊起一身鸡皮疙瘩。程音侧头斜睨她炸毛的模样,抿嘴摇头:“我也不知,她也受了我的连累。”
“那就这样呗。”她凑过来甜甜一笑,求他似的。“我要是做了错事,程大哥原谅我,我便加倍对你好。这会儿芳师妹也没气你,你对她好些就成了。”
程音凝着她天真的模样,一时柔和了面容,听她又讲:“干娘说,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儿是跟喜欢的人呆在一起。所以我琢磨,报仇什么的,也得跟喜欢的人一块儿做。芳妹妹若是心中有仇、有苦、有怨,那肯定也想跟三师兄说,咱们先让他俩和好,程大哥你说成不成?”
他盯着她,眼睛一瞬不眨,忽然觉得林子衿与他近的毫无间距,此时她的无心,他的坦诚,混合为一片氤氲,好似能感受彼此。他头一遭与人这般忘记间隙,心中仿佛多了一份支撑,那股柔润的力气便源自眼前这瘦弱的丑丫头。他想着想着,忽然发现最近总喜盯着她瞧,一时嘲笑自己多愁善感,不自觉地弯了眉眼,那张俊脸卸了愁苦,便似镜湖柔波,闪着魅人的光晕。
“程大哥,你好些了?”她抿着嘴,目光贪恋地粘着他。
他忽然轻叹一声,伸手捏了她的脸蛋,挤成猪嘴状,道:“林小猫,你真是个恼人的东西。连让我自己烦闷的功夫都不给,时时刻刻跟着。”
她听了大惊,心中咯噔一声,没想到他生气了。
“你是要跟着我一辈子吗?真像在涧地发誓讲的那般?”他扬着下巴,见她忐忑不安,委屈地左右为难,踌躇了一会儿,仍是吃力地点了点头。
他松手轻笑,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欲言又止,最终轻叹,换了轻快的口吻道:“那便要说话算话。”
夜半劫玉
从后山回来,已是月上枝头,夜意阑珊。草丛中虫鸣咿咿,偶尔可见一两只萤火虫在漆黑中若隐若现,与那天上的月明星稀和谐成一个安眠之夜。
林子衿垂头而行,腿脚软的快要摔倒,她忽而仰头停下,打了个夸张的哈欠,才又徐徐前行。原本想到厨房寻点吃食,却在门口被六师姐拦下,硬生生地说霞霓派有宵禁,将她与程音分开,逐她回房睡觉。
这样也好,困得快要晕过去了。她吊儿郎当地点点头,摇摇晃晃地忽然撞上一人。
“哎呦!”她喊出声来,又连忙捂嘴。眯眼一瞧,原来是斯梦姑娘。
“真对不住,撞上你了。”她提袖浅笑,眼波流转,水灵灵地令人艳羡。
“斯梦姑娘,你怎么不睡?”她见着她便欢喜,最爱看她笑的甜美。
斯梦见她衣衫邋遢,抬手帮她整理,温柔的像个母亲:“宴会散了,各路英雄刚刚入了各自住处,我也才从前庭回来。”
林子衿看她手指细致灵巧,身上衣裙更是一尘不染,不禁自惭形秽,嘿嘿笑道:“斯梦姑娘,你生的真好看。“谁知话音刚落,她腹中肠鸣,发出一声怪叫,继而逗坏了这美女。
“林姑娘,你饿了?”
“嗯。”她点头,“还没吃饭。”
“来,我给你弄些吃的。”斯梦连忙移步,笑吟吟地拉着她的手臂往厨房去。
林子衿蹲在墙角,瞧她一阵忙活,须臾便盛出一盘青菜,又热了两个白胖馒头。她张着两只手,肚子叫得更欢,正要下手拿筷子,忽然听斯梦在耳边提醒:“你那程大哥可吃过晚饭了?”
她顿了手脚,抬眼眨眨,“啊”了一声,道:“对了,也许没吃呢。”
她瞧她那傻样,嫣然一笑,从蒸笼里又摸出两个馒头,端端正正地将两个盘子摆到提篮里,拽了她的衣袖,走在前面。“我领你去,给他送点吃的。”
林子衿蹦蹦跳跳地跟着她,仿佛前面走的是仙女,心地好,模样也巧。
“林姑娘,你这般喜欢程公子,他若不在意你,那怎么办?”斯梦绕过了厨房小路,穿进院子时,忽然慢了脚步,声音轻若落叶,与她闲聊。
“程大哥不是不在意我。”她追上前去,自己抓了个馒头,撕成小块往嘴里送。
“那也不能娶你,是不?”
她这回不言语,算是认了,旋即又觉得不服,道:“我长得不好看,原本便没人喜欢,程大哥是对我最好的人。”
“啧啧……”斯梦惋惜摇头,抬眼瞧她,欲言又止。林子衿见她这般,一时忘了嚼嘴里的馒头,挡在她跟前,含糊不清道:“你想说什么?”
“亏你把他当好人,程公子在江湖上的坏名头,你没听过?”她低声与她耳语,偷偷弯了眉眼。
“芳妹妹那事,是被公主陷害的。”她扭正了脸,伸脖子艰难地将那馒头咽了。
“傻姑娘,你这是涉世未深。”她腰身柔软,摇着步子往前面带路,言传她江湖经验:“我虽不会功夫,但之前在主人家也看过不少人,见过一些大世面。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生的漂亮,心眼却也越坏。”她说着,轻轻一哼,又道:“我先前的主家,也是练武的,常说程公子风流得紧,拈花惹草,招蜂引蝶。”
林子衿听得怒出一双眼睛,莫名其妙地轻喘,她抚了抚胸口,欲张口反驳,却被斯梦一把拉进墙角,瞧她紧张兮兮地比了一根手指在唇边。
“我刚看到程公子揽着个姑娘进那院子了。”缓了半晌,她才挑着眉毛转过头来,暗含几分怂恿之意。
“哪个院子?”她将手里的馒头扔进篮子里,迈腿走出来探头,刚要往她所指之处而去,却又停下,神情黯淡道:“程大哥不管做了什么,都是好人。我……我还是回去吃饭吧。”
斯梦瞧她退却,脸色微变,连忙上前拦住,似蛊惑道:“兴许是我看走了眼,林姑娘不如到墙上瞄一眼,看看清楚。”
“看错了吗?”她听言,嘴角一扬,眼里又恢复了几分光彩,“那我去瞧瞧,兴许不是。”
于是,她提了裙角,行至矮墙外,吸气一跃,如轻纱一般飘上青瓦。斯梦在外面瞧着,眼中闪着暗光,见她身形僵在那里,忍不住抿嘴点了点头。
“怎样?”她见她翻下来,一把握住手腕。
“是程大哥。”林子衿只望了她一眼,赶忙垂下眼眸,怕眼泪不听话地滑落。她呆呆地往回走,心中也不明了自己为何如此酸楚,但就是觉得委屈,仿佛身上浇了一盆冷水,大夏天里觉得心寒。
她耷拉着脑袋左转右拐,又走进阴影中,转头朝后看,不知何时,斯梦已不在身后。轻轻叹气,才觉得腿脚发麻,大概是饿得。溜溜达达回了住所,却见门口立着个颀长的身影,看不见模样,她也知那是程音。
“干嘛去了?”他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四下月光敞亮,她却心事重重,不愿搭理他,低着头硬要回房。
“撅猪嘴?”他眉毛一抬,转身瞧她背影,“你明知这兰雀山上有人要擒你,怎么还乱跑?”
“我不乱跑了,这会儿要睡觉。”她踩在门槛上,见屋里点着蜡,桌上摆好碗筷小菜,心里却更加添堵,回头瞧他,还立在院子里。“程大哥,你怎么还不走?”
“我放心不下,就住在这院子里。”说完,扬手一指,旁边那屋果然也点着灯。
“啊?”她皱眉,心中所想竟是程音会带着各色姑娘,到这院子里来,如方才她所见那般,搂在一块儿亲亲我我。浮想联翩后,她气红了一张脸,迈腿往外走。
“林小猫,你半夜三更要去哪儿?”她听他在身后唤她,丢下一句:“我不高兴。”
之后便腾起身子,鸟一般地飞走了。程音见她这般,自己定是追不上了,只是暗暗觉得事有蹊跷,还是疾步跟上。眼见她那灰色的小影出了霞霓派的庭院,他心中甚急,翻墙而出,却忽然脊背一阵发凉。
程音警觉地顿足,朝前跃了个筋斗,避过身后一剑。定睛望去,一劲装女子手持长剑,背月而立。他冷了脸孔,已感觉杀气扑面,于是扎紧了步子静静看她侧身起剑。
长剑冷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