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兄?这么晚了还没睡呀?”一身翩然贵公子打扮的张淮俊飘然而入,细长的丹凤眼微微斜飞,满面友善的笑意。
“张公子。”裴一涯平和地抬眼望了他一眼,沾了沾墨,稳稳地落笔写下伤寒的新配方。
“我见夜色已深,裴兄还未就寝,特吩咐厨房准备了一点粳米燕窝八宝粥,好给裴兄暖暖肚子。”张淮俊挥了挥手,让身后的美婢袅袅婷婷而入。
美婢伸出芊芊玉手,刻意姿态婉约将精美的瓷碗轻轻地放在裴一涯的面前,目光流转地娇声道:“神医请慢用。”
“下去吧,”见如此千娇百媚地一个可人儿在裴一涯面前晃动,裴一涯却连一丝面色都未变,张淮俊立刻当机立断地放弃美人计,自己则笑着坐下,寒暄道,“这件房间,裴兄可还住的习惯?”
“张公子的安排自然妥善周到。”裴一涯淡淡一笑避而不答,但那笑意却只在表面,未到眼中,不论张淮俊如何亲热地称兄道弟,他始终有礼有节地尊称对方为公子,客气却疏离地隔开两者的距离。
“呵呵,那小弟就权当裴兄还满意小弟的安排了。”张淮俊仿佛浑然未觉裴一涯的冷淡,暗藏邪魅的目光在书桌上的宣纸一扫,眼神顿时一亮,脱口道,“裴兄终于想通了?”
“张公子对裴某刚写的方子有兴趣?”裴一涯微微一笑,唇角隐含着一丝神秘。
“难道裴兄写的不是那个方子?”见到裴一涯的笑容,张淮俊的凤眼立时一缩,半锁住精光两点。
“今岁冬寒,大雪屡下不止,天气过于反常,不少百姓因此而被风雪所害。裴某既身为医者,自当以平等之心视天下,因此苦思之下,终于得一治伤寒良方,此方不仅可缓伤寒者之病情,无病者服之亦可增强体质和防御能力,且无副作用。裴某正欲与明日将此方呈献给孟大人,孟大人素来爱民如子,正可将这方子公告天下,为百姓解决切身疾苦,张公子此刻既来,就烦请代为转交吧?”
裴一涯吹了吹墨迹,将上等的宣纸小心地折起,微笑着起身交给张淮俊。
“裴兄不愧不负神医的美名,果然不论身在何处,均心系天下百 姓,小弟先在此替右相和天下百姓谢过裴兄了。”张淮俊也笑着接过药方,塞入袖中,“只是,裴兄若真为天下百姓着想,有空时还是细想一下如今天下局势比较好。常言道,世有明君,百姓安乐!裴兄何不找一条对国对民皆有利益,对己对人又都两全其美的路呢?呵呵……裴兄是聪明人,何去何从,务必还请细细斟酌啊!”
裴一涯又是一笑,却未答语。
张淮俊顿了顿,见他还是没有接口之意,知趣地打了个哈哈,道:“小弟言尽于此,就不再讨人嫌了。裴兄早点休息吧,可切莫太辛苦 了,小弟告退!”
“多谢张公子,在下就不送了。”裴一涯淡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身却似青松,动也不动。
张淮俊带着完美的笑容挺直了腰板退出了书房,一出房门就立刻面色阴沉,悻悻地
袖,手指碰触到袖底的纸张,脸色又缓了缓,沉吟着虽还不肯识相,不过他提供的这个药方也好,至少又能为右相赢得更多的民心,只盼这个姓裴的早日想通,和右相合作,也免得他一趟趟地跑,大家都夜长梦多。
毕竟,这个裴一涯的表现,实在是太平静了!这样的平静,总让他不由自主地心底发虚,觉得事情总有一天会超出他所掌握的范围,这种感觉实在很糟糕。
“小心看着了!不论多晚,随时记录他的言行,一有异常即刻回 报。”在院门口顿了一顿后,张淮俊冷冷地吩咐道。
“公子放心!”四下阴影中立刻有恭敬的语声回复。
……
书房中,裴一涯放下书籍,慢慢地踱到窗前,推开了糊着上等银纹纸的窗棱,抬头注视夜空中那一细弯下弦月。冬星寥落几不可见,唯有一弯清月冷冷地映着深色苍穹,衬着屋顶瓦墙上的积雪,纵有院间廊下五彩的灯笼,这人间依然显得异样的惨白。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莫非朝阳国已到了要再度掀起血雨腥风的时刻了么?裴一涯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过是个抱负平凡的医者,这一生唯想要平平静静地为天下百姓消除身体疾苦,贡献一份医者应有的医心,却为何还是被卷入了这一场争斗之中?
莫非就像师父所说的,尽管自己生性淡泊,但世事多不如人意,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自己既背负了神医之名,这一生便注定了“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就如这人间朝代命运,一切自由天数,不是因为几个人就能随意改变的,真到那一天,该如何选择,前面的路自然会清楚明了,眼下还是不要去多想了吧!再说,事情毕竟还未到绝的那一步,他所要做的事情也还很多,不是么?
夜风凛冽,透入鼻中便是一阵清冷。可这清冷中,似又含了淡淡的梅香,这香气……
裴一涯望定天穹中唯一一颗明亮的冬星,脑海中不由地浮现那裹在纯白棉袍中的白皙小脸,那双如蝶翼般总在不经意地轻颤间就能轻易勾起人心中阵阵涟漪的纤长浓密的睫毛……此刻的她,还好么?也不知那封信有没有及时地送到,不知道事情是否如预测般顺利。
这一路来张淮俊盯的实在太紧,关于外界和她的消息,也只能等那位朋友回来再说了。
不过幸而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她的干弟弟既在京城,以她的性情,必定再多艰辛也必定会寻到京城来,只盼这个历经磨难性格内韧的女子能平安地到达京城,顺利地和她的弟弟相聚,今后的命运亦能少一些波折,多一些平安和幸福。 ……
第二卷 雪静日出天渐清 第三十六章 华丽亮相
裴一涯并不知道,就在两日后的同一个时分,在又一度新旧年的交替之际,苏尘已终于顺利地来到京城,进入了展府,并且成为展府的座上客。
自然,这个座上客是针对被展家人认为早就头脑有些糊涂的展家老太太而言的,对于展母,可是从未承认过这个根本就没有展晟飞口中黑皮肤的陌生女子就是苏尘。虽然她心中也大概知道这个女子说的八成是真话,但想要一个向来只会以贫富地位来衡量人际关系、一向想和蓝府做亲家的富家大太太来说,守卫自家的儿子不被来历不明的狐狸精勾走才是最重要的。
而展父,却在其母犹如醍醐灌顶的一句话后,突然改变了主意,态度虽还称不上友善,却也主动地以一切都等找回展晟飞和丁彬之后,再来验证苏尘真假的方法来缓和暂时的矛盾。反正展家家大业大,府中仆从几百上千的,也不在乎多添一个人的饭,更何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太太对这个苏尘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的中意,甚至还硬要苏尘住在她的颐养园。
展府已经因为爱子离家而失去了新年的气氛了,实在不能再在这个重要的节日再惹老太太生气。
苏尘原不想看展母的脸色,也不喜欢展父那明显一切都要先行算计的性格,更不想让展家的人觉得她就是特地来巨富家中混饭谋财的骗 子。
但一来展老太太硬要拉着不放,二来如宋胜平所言,这几天京城并不太平,离开了展府,她也确实无地方可去,最重要的是,只有留在展府,才能第一时间得到展晟飞和彬彬的消息,同时也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可是,展府也不是万能的保护伞啊!别的不说,关展府和蓝府向来甚密的关系一项,就足够引起苏尘很多思虑了。
比如:就算展父没有主动告诉蓝府,以蓝府的势力,也该很快就会知道她的存在吧?
蓝府若知道,蓝暖玉和那个欲置她与死地的云侍卫是否也会知道 呢?蓝暖玉若知道她恢复了容貌,又深的老太太的喜欢,被老太太坚定的认为自己就是展晟飞的媳妇,是否有可能会因嫉妒而认为她以前都是骗她的?这样的话,以后不仅无法借助她的势力帮彬彬报仇,更怕蓝暖玉恼羞成怒要对她不客气,一个郡主若要对她这么一个普通女子,那可实在是太容易了。
还有那个云侍卫,她至今还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狠,他既可以随随便便就对一个柔弱的女子下杀手,那再来一次刺杀也不奇怪 啊!要是这一次再来,恐怕对方是必亲眼见她死亡不可了。
一切的问题,在闹哄哄的一阵后,如同被搅拌的浑水一样澄澈下 来,水的表面似乎是平静了,可最底下却都是重重的心事和担忧。
苏尘不由地责怪自己不该一时冲动,控制不住理智跑去问那个管 家。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了,计划既然已大乱,那她必须要细细考虑以后的生存之道了。至于展老太太这个靠山,就让她自私地暂且借用一下吧!蓝暖玉那里,最好是设法尽早与她联系,主动将事情解释清 楚,再次明确她绝对不会和展晟飞有什么关系,希望这个千金小姐能一如既往地相信她。
“这孩子啊,我真是越看越喜欢。”将苏尘带回自己住的地方,又让人像服侍千金小姐一样地伺候苏尘梳洗更衣,这一期间,老太太的兴致始终很高昂,梳洗完后又命人取了两大箱的首饰,要亲自为苏尘挑 选,“这个不好,太俗气了。这个也不好,太素了……哎,这里的头发还是放一点下来
小辫子……对对对,就这样……小姑娘家家的,搞那 嘛?哎……那珠花不好,换一个……哪个?当然是大红色的那朵,看衬着这皮肤多白呀……”
老太太笑眯眯地就坐在一旁,看着丫环们将苏尘一头柔顺的黑发左 右 ,嘴里不停地嘀咕着着,不仅给苏尘选的衣服颜色都十分鲜艳不说,还像个孩子似的发表一些古怪的意见,尽给苏尘身上头上堆一些红艳艳、金灿灿的耀眼首饰,十足的满头珠翠,惹的连丫头们不由地都抿嘴笑了起来。
“老夫人……够了,这些太贵重了,反正夜也深了,还好是随便点吧?”看着镜中艳丽的过分的陌生女子,心事重重的苏尘也有些苦笑不得,她有生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夸张的装扮,可老太太一头热地自以为这样最好看,她也不好直说,只好委婉地表示素淡一点就好。
“哎……”老太太假意不悦地嗔道:“这怎么行呢?再过一会就是新年了,姑娘家家的,过年一定要穿的喜气,打扮的风风光光,赶明天 儿回来看见你这么漂亮啊,一定很高兴。”
苏尘顿时宛如看到曙光般惊喜地问道:“展公子明天就回来么?”
“那当然了,媳妇儿都来了,他能不赶紧回来么,等明天奶奶见到他,一定让他好好地陪陪你,晟儿他打小就最听奶奶的话了。”老太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展晟飞已经得知苏尘在此,正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脸上更是一片因苏尘的惊喜而误会的促狭笑容。
“哦……”苏尘不由愕然无语,还以为展晟飞已有下落,原来这位老太太说的还是胡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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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漏斗最后一颗细沙落尽,外面几乎同时传来新年的钟声,钟声宏远绵长,第二声开始地一声的余音还未完全散去,“咚……咚…… 咚……”的,一连敲了十二下,正式昭示着朝阳国宇和九年的开始。
按朝阳国的风俗,这十二下的钟声既代表了辞别过去的十二个农历月,也代表新的一轮四季已正式开始。和中国古代的风俗有所不同,这个时代十分流行守岁,以及家中幼辈必须在第一时间向长辈们拜年恭喜才算是孝敬,自然,拜年是有很多红包可以领取的,也是孩童和仆人们最为开心的时候。
因此,钟声才过,一直守候在外厅的展父展母、展晟飞的弟弟妹妹以及一大帮妻妾丫头仆人纷纷身着新衣,鱼贯而入,分批来给老太太磕头拜年,同时庭院之中也正式开始放各色绚丽的烟花。
灿烂的背景、成群的妻妾、如云的奴仆,华丽的厅堂……各色用精致的器皿盛着的瓜果茶点,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又一桌,佳肴悦目、美酒飘香,这场守岁的盛宴简直丰富,那场面壮观的犹如亲眼见到红楼梦里的贾府贺寿一般,祝福声、笑声、恭维声、嬉闹声,还有众人领取红包后的感谢声,简直是声声交耳,绕梁不绝。
老太太身后,静立着一身满身绫罗珠翠的苏尘,这一身盛装,穿在她身上竟非但不显俗气,反而衬的白皙清秀的娇颜若画,别有一股华贵的气质。来拜年的众人大多都还不知道苏尘到来一事,都十分奇怪老太太身边这个陌生的亮丽女子是谁,纷纷用探寻的眼光打量着她,一时 间,大家的视线倒十有八九停在她的身上。
展父展母看到苏尘全新的模样,都不由诧异地怔了怔,展母极轻地哼了一声,就侧头去不想看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