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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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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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敏考进了心仪的大学,但在另一座城市,正收拾行装准备离家远行。两个月前,她的语文老师发生意外,在安息路的一栋老房子里被烧死,她为此伤心了好久。闺房的床头柜上,还摆着那位女老师与她的合影。

司望面对申明的遗像,与申敏一起上了三炷香。

临别时,司望还是与申援朝深深拥抱,趴在老人的肩上,低声说:“求你帮个忙……”

半分钟的耳语过后,退休检察官的面色变得灰暗,垂下脑袋回答:“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想亲手杀了那个人。”

“我知道。”

“孩子,你回家吧,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司望已走到门外,固执地回头:“拜托了,我等你的电话!”

申援朝靠在门背后默不作声,只有申敏追了出去,把司望送到楼下,挽住他的胳膊说:“你跟我爸说了什么?”

“这是个秘密。”

“我们什么时候还可以见面?”

“等你大学毕业!”

“我能亲你一下吗?”

于是,司望闭起眼睛,申敏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他头也不回地骑着自行车离去,身后女孩的眼泪在飘。

一个月后,开学了。

初秋,明媚的上午,司明远包了一辆出租车,从荒村书店出发,把儿子送到了靠近海边的S大。

司望提着重重的行李箱,向他挥挥手说:“老爸,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独自踏入大学校园,欢迎新生入学的横幅挂在头顶,大屏幕里的宣传片,滚动着历届校长的头像,其中就有谷长龙。

一路上,不时有女生回头看他,还有人打听他是哪个专业的。有个大四学姐抢着来接待,殷勤地带他去注册交费,又去看了教学楼与宿舍。

最后,司望怔怔地看着她说:“尹玉?”

“学弟,你认识我吗?”

眼前的女大学生,留着一头披肩乌发,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还穿着一身齐膝的碎花裙子,没有任何假小子的迹象,而是个标准的窈窕淑女。

然而,那张脸未曾改变过,三年多前在南明路上分别,她被大卡车撞飞前的刹那间,就已是个留着短发的美丽女子。

“你是从南明高中毕业的吗?”

“对啊,你怎么知道?”

“我的高中也是南明中学,我和你的初中都是五一中学,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真的吗?”面对眼前的帅哥学弟,她莫名兴奋,搅着肩上的发丝,故作娇羞状说,“对不起,我真的全忘了!三年前,高考结束后不久,我在学校门口遭遇了一场车祸。”

“是一辆失控的土方车对吗?当时,我就在现场,是我把你送到了医院。”

“原来就你啊!我昏迷了四个月才醒来,却因为脑部遭受严重撞击,丢失了全部记忆。本来我已被香港大学录取,却无法适应香港拥挤狭窄的环境,只能回到内地读书。但我是本市的高考状元,这所大学破格录取了我。真不好意思,我听说以前别人都管我叫假小子,我却一点都不这么觉得,真是这样吗?”

“尹玉,你,全都忘记了吗?”

“偶尔脑子里还会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与声音,仅此而已。”

看着尹玉双颊上的腮红,司望抬头望天,牙齿缝里蹦出一句:“再给我来一碗孟婆汤吧!”

忘记,该多好。

尾声一

三个月后。

12月22日,周一。

清晨七点,天还是黑的。窗户对面的大厦早已消失,叶萧难得穿上一套带有毛领的警服,昨天特意请人熨烫得笔挺。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在鬓边发现了一茎白发。

他的嘴角反而微微上扬——白发让这男人更有味道了。

整装出门,来到本市中级人民法院。今天有两桩重大刑事案件一审开庭,公诉的罪名都是故意杀人罪。

早上九点,路中岳被亲生儿子杀死一案开庭。叶萧作为侦查此案的警官,坐在旁听席的第一排。嫌犯路继宗已年满十八周岁,辩护律师认为他不构成故意杀人,而是过失致人死亡。理由是这个少年从小沉溺于网络虚拟世界,第一次见到亲生父亲,强烈的情绪波动之下,导致了这起弑父惨剧。

下午,轮到何清影故意杀人案开庭。在检察院的公诉书里,她在1983年的安息路杀死路竟南,在1995年的南明路杀死申明。警方认定她具有自首情节,这都出自于叶萧的侦查报告。

叶萧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仔细观察来到现场的人们,果然看到了司明远,今天的辩护律师就是他聘请的。旁听席里还有申援朝,六十四岁的老人坐在前排,面色沉默地看着被告席上的何清影。

这个女人的表情颇为平静,剪着短短的头发,坦然面对法官与公诉人。

不过,似乎没有看到司望的脸。

他去哪儿了?

冗长的庭审过程中,辩护律师出示了一份谅解书,签字人是退休检察官申援朝,此前公安局与法院都已承认,他是被害人申明唯一的直系亲属。

律师当庭朗读了这份谅解书,申援朝完全原谅了何清影杀害他儿子的行为,恳求法院对她从轻发落,最后是这样几句话——

我是一个自私的检察官,一个不配称为父亲的男人。

真正的凶手,不是何清影,而是我。

如果,一定要判处某个人死刑,就请判处我。

为了我的孩子,也为了她的孩子。

尾声二

冬至。

又是一年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日子,阳光却难得暖心地坠落,暂且驱散北风的冰冷。

他刚从欧阳小枝的墓地返回。

半年来第一次回到安息路,司望穿着一件全黑的羽绒服,一路上紧紧握着手心,某些物件刺得手掌剧痛。

安息路19号,曾经的凶宅,如今的残垣断壁,地上还有烧焦的痕迹,听说欧阳小枝的尸体,就是在墙根下被挖出来的。

他坐在那团废墟上,原本想象会烫得让人跳起来,如今却感到冰冷刺骨。

闭上眼睛,他对着空气微微一笑:“跟我来吧。”

走过安息路,像渡过生死河。

对面的那栋老房子,地下室的气窗依然。

安静地坐了半小时,他起身离去,这片废墟等到开春,就会变成绿地。

司望坐上拥挤的地铁,晃晃悠悠到了南明路。天色已近昏黑,手心仍然紧握,半条胳膊都要麻木了。他加快脚步,穿过南明高级中学的大门,学校围墙上伸出夹竹桃的枝叶。

经过南明路边的荒地,他跪倒在冰冷的路面,埋首悔恨道:“对不起,严老师。”

抬起疼痛的膝盖,走到两个楼盘间的小径,他看到了高高的烟囱。

冬天的破厂房更显萧瑟,像被遗忘的古代遗址,他一步一顿走进去,来到魔女区的地道口。

舱门似乎在对他说话。

一分钟后,司望推开了那道门。

魔女区。

满地灰尘扬起过后,他跪倒在黑暗深处,往紧握的拳头里吐了口气,这才摊开手心说:“我来了。”

眼前一丝光都看不到,司望却能清晰地数出手里的每一粒珠子。

就是这串珠链,在申明的寝室里挂了多年,却在他遇害的前一天,被人弄散而再也无法串起来了。

1995年6月19日,深夜十点,申明疯狂地杀人后,却没有想到逃亡,而是紧握这串珠链,跌跌撞撞来到魔女区的地下。

然后,被杀死。

珠链始终抓在申明的手心,陪伴他在地底污水中浸泡了三天,直到警方发现尸体,却怎么也无法打开他的手,最终掰断了两根手指,才掏出这串断了线的珠链。

那是黄海警官亲手给他掰断的。

后来,死者的很多遗物都转交给申援朝了,唯独这串珠链留在了黄海手中,锁在自家小房间的铁皮柜子中,直到他殉职以后,才被司望偷了出来。

司望把这串珠链放到耳边,从这些奇怪的小珠子里,听到某个小女孩的笑声——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申明。”

高三男生坐在一堆野草里,茫然地看着空旷的天空。

“谢谢你救了我。”

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十岁,像只瘦弱不堪的小花猫,趴到十八岁少年后背上,缠着他挠痒痒。

“不要闹啦,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好吧,那我给你起个名字,你就叫——”少年低头想了片刻,捏着她火柴棒似的细胳膊,“小枝!”

“我喜欢这个名字!”

“一看到你的脸,就让我想起顾城的一首诗。”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要送你一样礼物!”她摊开自己手心,还藏着一串珠链,看起来有些古怪刺眼,她伸了伸舌头,“哥哥,你看这个是珍珠,这个是玻璃,这个是假冒的玉,还有这木头的是佛珠……总共十九颗,都是我从垃圾场里捡来的,花了三天时间才把它们串起来。”

“哦!”

少年把珠链放到太阳底下,竟发出七彩的反光。

小女孩缠绕着他的脖子,细细的手臂就像条水蛇,让人有窒息的感觉:“哥哥,你能不能对我发誓?”

“发什么誓?”

“永远把这串珠链放在身边,直到死!”

他会心地笑起来,把珠链紧紧捏在手心,抱起小女孩高声说:“我,申明,指天发誓,要永远把小枝送给我的珠链放在身边,直到死!”

直到死…….

忽然,太阳躲到了乌云背后,整个世界变成灰色,下雨了。

天是灰色的

路是灰色的

楼是灰色的

雨是灰色的

在一片死灰之中

走过两个孩子

一个鲜红

一个淡绿

我们是两个孤儿

组成了家庭

会留下另一个孤儿

在那长长的

影子苍白的孤儿的行列中

所有喧嚣的花

都会结果

这个世界不得安宁

大地的羽翼纷纷脱落

孤儿们飞向天空

——北岛《孤儿》

今年三月,深夜京城,雍和宫西五道营胡同,友人赐我一本张承志的《心灵史》。触摸此书,满心欢悦,翻开的第一页,读到的第一行字,就令我心跳加快,眼眶几乎湿润——

我站在人生的分水岭上。

而我想,从《谋杀似水年华》开始,我已站在这条山脊上很久了。但是,任何人想要越过这条分水岭,却如渡过生死河般艰难困苦。

因此,这篇《生死河》的后记,应当从我眺望这座山脊开始。

正如“司望”这个名字,除了一眼可知的谐音,也是因为这样远远的眺望。

1985年,我刚读小学一年级,在上海的北苏州路小学,位于闸北区苏州河边的弄堂里,靠近老闸桥(福建路桥)。记忆中有个老洋房的校舍,妈妈给我报了个美术班,也在这所小学,叫菲菲艺术学校。几年前,北苏州路小学连同我住过的外婆家的老房子,全被拆迁光了。

三年级时,我因为搬家而转学,转到普陀区的长寿路第一小学。这所学校的背后就是苏州河,至今还有留有一座行人的小桥。童年时看什么都觉得很高大,长大后回来看看又觉得很小。在我们小学的图书馆里,我读了第一本长篇小说是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虽然是缩写的绘图本。学校深处曲径通幽,转过一条暗道,可以进入一片小院子,隐藏着一栋三层的教学楼。我的四五年级都在那里度过。教学楼旁边就是民房,记得民房窗外栽种着许多竹子与无花果树,隔壁还有一个幼儿园。

1990年,我进入普陀区的五一中学读预备班。

苏州河就在学校后面,进门是个不大的操场,右边和正前方是教学楼,左边则是一条煤渣跑道,还有一排两层楼的低矮房子。那里就像一条长长的孤岛,远离教学楼和所有人。医务室在那排房子一楼,每次面对视力表,我总对自己没多少信心,因为整个假期都把眼睛奉献给了各种小说。还有体育老师的办公室,男生们总喜欢上体育课,有的人和老师关系不错,在旁边的沙坑练习跳远。音乐教室也在那,墙是隔音的,门窗对着大操场,可以眺望浅绿色的教学楼。教室里有具很老的钢琴,木头感觉颇像风琴。初一,新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音乐老师,刚从师范毕业分配进来。她姓祝,我还记得那个好听的名字。每个音乐老师都会弹琴,祝老师当然也弹得一手好钢琴。那时学校不重视音乐美术这些课,到了初三很少再上了,我对音乐课的印象,只剩隐藏在后排,听着她弹钢琴的时光。那时我在家学吹笛子,两次在学校表演过,但祝老师没注意到我这个特长,腼腆的我也从不拿出笛子。初中音乐课本已有五线谱了,我很长时间拿这些谱来练笛子。最后一次音乐课考试,是每人在祝老师钢琴伴奏下唱一首歌。照理说应该唱课本上的歌,有几个男生唱当时的流行歌曲,比如《新鸳鸯蝴蝶梦》,比如四大天王,而祝老师坦然地伴奏钢琴。我选了一首课本里的《我的祖国》,虽然显得很老土,但我觉得那首歌旋律极优美。可惜,我唱到一半就不好意思继续了,但祝老师觉得我开头唱得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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