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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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绿-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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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侧着身子躺在床上,数第1753只绵羊时,听到了门轱辘的转动声,似乎是有人进来,脚步很轻,然后身后床一沉,真有东西坐了下来。
  不是吧,在别人的府里还能遭这种事?我对着床里侧睡,与来人正好互看不到对方的脸,心里倒有些忐忑,会坐在我床边的应该不是什么会背后给人一刀的吧?微闭着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绵长均匀,敌不动我不动,先装挺尸再说。
  那人坐了片刻,站起来,带起一阵衣裾淅唆的摩擦声,我心里纳闷,只是不敢转过去察看。脚上忽有一阵凉意,被子被人掀开了,接着一只手轻轻摸上了我的脚踝。即使隔着厚厚的布还是能感到了那只手的小心翼翼。晓是如此,当它捏在伤处时我还是微微一颤,痛。暗叫坏事,黑暗中果传来一声低沉的询问,“你……醒了?”
  把两只手指塞到嘴里死死咬了口,才没叫出声儿来,我早该想到的是他。
  没听到回话,济尔哈朗叹了口气,又复把被子掖好,踱回我身边坐下。
  这一次确定是他,起码害怕是没有了,唯躺着微微发僵,明知总要渡过去的,我一早不已选择拒绝,心头仍是鼓噪得厉害。
  “你昨儿真是吓坏了我,早知道你会这样,我便是拼着命也要拦下你的,笙生,既然来找我,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莫非我真是这般不值得信任?”
  嘴里咬着的手指,有种十指连心的痛,幸好不用回答,不用看他。
  也许就是如此,才能听得这些话吧。
  济尔哈朗的声音听起来低哑沉郁,呼吸很重,微夹杂着几声低咳,曾经他是云淡风轻的,是侃侃而谈,朗朗而笑的男子,西辽河广,亦可泳思。谁能料想不过半年,却已是另一番情境,另一番心境。
  “小十五有多好,才能让你连命都愿陪给他?现下他安然无事,你也该是放心了,”他默一会儿,轻轻笑起来,“倘若是我先了一步,不知叔父是不是也会允了……又或者,倘若阿玛还在……”
  以前我从未听起他提起过他父亲的事。舒尔哈齐究竟怎么死的,原本也是清初的谜案之一,直到近代因为不知找着了什么老档才挖出来了,答案却又是一出手足相残的好戏,因想与努尔哈赤分庭抗礼而被圈幽至死。
  历代统治者不断修改史书,及时抹杀对他们统治不利的真相,而当时,这真相当事人想必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是有过怎样的童年与过往,我无从想象。
  “笙生,”感到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我没有塞到嘴里的那只手,冰凉冰凉,“你到底是什么人……我……”
  忘了再往自己手上咬一口,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纵使我脸皮再厚,现在也装不下去了,索性一个翻身坐起来。
  大概是我在他面前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态,济尔哈朗的惊讶,不过只是在面上闪了闪,很快地淹没在一种仿若习以为常的笑意里,坐近了轻轻地问,“都听着了?”
  我点头,这种宣告前功尽弃的时候不如爽快地承认。
  “笙生,那很好,”他喊我名字的时候,神情里有很多疲倦与神伤,更多的是我看不懂的情绪。人,面对着面的时候总是唇口难开,却在背对着的时候才想起吐露坦诚,是不是很可笑?
  良久的静默里,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我没有握紧他手的勇气,只是任由他冰凉的指尖抚遍我每一根指骨。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他的宽阔的手掌里显得那么小,该是十二岁的我,却不自觉用二十岁的心态与他相处,他想不那么问也难吧。再刻意地伪装,那也只是表面,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本质一直都在。
  他说过,笙生,我绝不希望你出事儿。
  是真心诚意,那便够了。
  “多谢你,”我微微地笑着,“往后再不会这样……”
  想说个清楚的话还在喉咙口,下巴便被冰冷的手捏住,我吃了一惊,他粗重的呼吸已经尽在咫尺,“……笙生,没有什么往后”,他顿着说,“再叫一回我的名字……”
  脸烧起来,我咬着牙尖,问,“叫什么?”
  他似乎一愣,随即放柔捏着我下巴的力道,“真是败给你了……”
  事无可避,想干笑两声缓和一下气氛,喉咙却只万分不配合地发出一阵模糊的咕隆声……他的身影罩上来,眼前黑得没有了颜色,只有他的唇火热得有点不大正常,勉强算得上温柔的在我唇上辗转……
  “……以后,别和我言谢。”他低声道,大手抚上我的脸。我一怔,居然有比他手更凉的东西,微微躲闪着看,却是他拇指上套着的羊脂玉扳指。
 
22、年年有余

  我愣在那里,他的吻却比适才更热烈,仿佛我的沉默便是无声的允许,剧烈的喘息充斥着唇间的每一丝空气。
  “济尔哈朗”,我轻唤。
  他“唔”了声,放开了我问,“我弄疼你了么?”
  “不,”我摇头,覆上他抚我脸颊的手,“我们放过彼此吧。”
  说罢,解开领口,手在光滑的脖颈上一阵摸索,终于找到目标,我轻轻把那根银链抽出来,鼓起勇气迎上他探询的目光,然后,摊开了手掌。
  扳指在我掌心里,绿得深幽,还隐隐能感觉得到温热。
  有的时候一些东西比言语来得更有说服性,也更,伤人。
  济尔哈朗越来越重的呼吸,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看着他的眼睛里慢慢翻滚着诧异,痛苦,不甘,愤怒……各种情绪纷至沓来,交融在扳指上,或深或浅。到底还是这样做了,画地为牢后逃出生天,我很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善良,只是……是自私吧。
  他靠过来,修长的手指拾起扳指来,这屋里仿佛只有他戴着的一抹白与两指之间的沁绿。白色和绿色,本不是无法协调的颜色,此刻却说不尽的刺目。
  万箭穿心的毒誓是么,我苦笑了一下,对,我从未承诺过多铎任何一件事,却白担了这份量。冷不防脖子上一紧,已被济尔哈朗大力扯过去,正撞在他怀里,“不过是过去的东西,你说,四哥会指这个婚么……”他的话轻轻在我耳边响起,恍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触动心底深处盘桓着的疑虑,我禁不住发颤,挣扎着强自推开他,“六贝勒如何以为?”
  他闷哼一声,一手捂住胁下,急促地喘息着却不说话。
  我刚才下手虽不轻,却绝不至这样,忽然想起白天伊娜沁的举动,犹疑着问,“你,是不是……受了伤?”
  半晌他似是渐渐平静下来,抬眼看到我又惊又忧的样子,面色一缓,道,“只是小伤,不碍事。”默一会儿方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只需记得我答应你的事便是了。明个儿宫里有人来接你,你好好歇着吧。”
  他站起来,手还捂着,背脊却挺得很直。我看着他开门,转身,关门,再没回首,乏力地靠到床头,以手覆面,哪,是不是喝了太多的水,要不怎么又有眼泪落下来。
  第二天果然有人来接,一辆马车,把我当瓷器古董一般,放在碗豆公主的厚垫上,好生小心地给搬回了宫里。
  眼看着离宫门越来越近,忽想起出宫时开心劲儿,失落感油然而生,挫败的闷闷不乐让我完全忘记要做准备工作这回事,结果一回宫就差点在哲哲的唠叨下昏死过去。她那扑上来搂着我抹眼泪,抽抽泣泣一刻不停的样子,和我那位额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让我不得不打从心底对血缘的强大之处表示滔滔江水的敬意。
  长吁短叹过后,免不了太医再来折腾了一通。哲哲终是满脸的担忧守在一旁道,“十五弟那性子,也不知又是招谁惹谁了,弄出这等杀身大祸,还连带了你招累。”言语中虽有些责备的意思,但毕竟还是担心占据了上风。目标不是我,松一口气先,慢慢问大汗是怎么处理的,才知道竟然抓住一个却给服毒自尽,没套出任何话来。即便如此,这件事处理得也并不高调,听哲哲的意思是暗中着手,似乎很多人还不知晓,对外宣称我只是和多铎一起出宫玩耍,坠马伤了脚踝,多铎担了对我照顾不周的责罚因而禁足府邸。
  心有点沉,看不出哲哲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也只好说,“姐姐,这桩事儿错不在多铎,是我撺掇他带我出宫玩儿,大汗若真要罚,还得请姐姐帮忙说句话。”
  哲哲点头道,“你只管放心,好好养着。怎么说也是十五弟出了事儿,便只是些轻伤,大汗决不至不管,那禁足不过是掩人耳目。何况六弟又因此挨了刀,伤得着实不轻,眼见着过几日是没法子随二哥出征,大汗可恼得厉害了。”
  “是我央着六贝勒去救的人,没想到……”我微有黯然,勉强笑道,“这回见到六福晋,人很端庄,六贝勒福气很好。”
  她叹气,捏着我的手说,“也是苦命的孩子,半大不小的就嫁过来。六弟看似温和,偏偏内里死心眼得很,过去了好几年还不肯续弦。伊娜沁初来时两人客气得不像一家人,眼看着前些年侧福晋又进了门,亏她倒把这个家当得稳稳妥妥。叫我说,六弟也是和咱们有些儿缘分,这不现在府里头两个都是蒙古过去的,都这么些年再有什么也该放下了……这回你在六弟府里,她待你可是好?”
  “自然是好的了。”我点头,心里暗道,怕是好得过了头。
  哲哲也点头,“我想也是,有这么个品貌百里挑一的福晋,也不知六弟把心放在哪儿了,哎……”
  再见到多铎已是大年三十晚上,闭门思过的天数由三日延至五日的结果。
  宫里照例是有晚宴的,大宴群臣的前一日已经在笃恭殿开过席了。今个儿晚上是家宴,就摆在清宁宫。家宴家宴,请得自然是没有外臣了,估摸都是皇亲国戚,宗室旁支来着。之所以是估摸,无非因为我下不了地,没办法再去看一次难得的清初重要人物展示大会。只要没穿回去,这样的机会以后年年有,倒是省了一大堆繁琐的礼节事务,又不用穿正式十分的行头,让我中意得很。于是,大年三十晚上独个儿窝在床上,津津有味地捧了《三国》来看。
  我与大玉儿毗邻而居,住在离清宁宫不远的屋子里,便于哲哲照顾。无聊时我们商量给屋子取个名字,那时并没多想,挑了晏几道的“小山”二字,谁知几天之后大玉儿便弄来了块“小山居”的匾额,一看落款吓一大跳,居然是皇太极的亲笔墨宝。
  现在蹲点小山居,觥筹交错之声不时传来。宫里,尤其是内廷惯来肃穆,也只有这么几天看得到暖暖的颜色,听得到畅快的笑声。长叹,做人不容易,做这什么狗屁不通的黄带红带尤其不容易,连好好的过年也免不了赔笑做戏。
  看了会儿书,便觉得肚子饿,让玉林拿了点心,招呼她上炕,一起大咀大嚼。想起大学时夜宵是绝对禁区,减肥的天敌,哎,看看现在,百吃不胖的体质就是好。顺便问问时候,已经过了亥时三刻。快十点,清宁宫那头的喧闹声倒也渐渐轻了,估计都七荤八素、清醒着的屈指可数了,不知有没有人躺到桌下,最后给抬出来的。
  正想着门外说笑声儿近了,请安声一声声响起。我和玉林飞快地对望了一眼,她已手忙脚乱地收拾起床上的“杯盘狼藉”,我亦急急忙忙地擦擦嘴角,又摸头发又掸衣襟,刚等我拿起《三国》,哲哲已经带着一堆人冲了进来。
  放下书,端端正正地坐着请个安,刚想说两句吉祥的话儿,头一抬先愣住,一大堆艳红粉绿中露出本白的袍子一角,半张清爽的脸上只看到一对弯弯的眼睛眯着使劲朝我笑。
  不能当着众人翻脸,只好装作没看到,却已有人捂着嘴笑出声来,我面上一红,瞅着看了看,是皇太极的庶福晋颜扎氏,她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圆圆一张脸上眉毛一挑一挑地笑。
  哲哲也笑,却还自持道,“刚散了席,趁着那儿收拾的功夫来看看,大过年的留你一个呆着,一来怕你委屈,二来我也不放心。”
  打哪儿说起的委屈?这话真是,说得我这个刚才还在大快朵颐的富贵闲人一阵愧疚,赶忙道,“我这儿挺好的,什么都不缺,姐姐安心就是了。”
  “大福晋,格格这般贴心,可真是叫人疼。”颜扎氏笑着道,身子一让却将站在后头看笑话的多铎给拉了出来,“小十五说是不是?”
  多铎望望我,又看看低头站在一旁的玉林,浮出个了然的笑来道,“嫂子说是,当然就是了。”
  居,居,居然一眼就被他看穿了,狂汗,该不是我脸上还有糕点渣子吧,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始精明到这地步?
  场的还有侧福晋叶赫那拉氏和大玉儿,这一群都是后妃的人中站着个明显打扮不同的大玉儿,打哪儿看都觉得别扭。可还没等习惯这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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