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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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绿-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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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么,亏你还记得那么清楚。”我淡淡一笑,帮着她一起系腰带。
  我本不喜鲜艳色彩,第一次被逼着穿上身便无缘无由地惹来一门亲事,那时还气鼓鼓地嫌这颜色晦气,想想也好笑,最后还是这一身,用来与过去告别,今日之后怕是再也不会穿了。
  匀脂扑粉,摆弄妥当,便剩出门见客。
  看到多铎顿在那里,眼睛慢慢瞪成了枣核儿,我没好气地皱眉,“有你这样看人的么?”
  “唔,好看!”他乐呵呵得不肯收回眼光,放下茶碗走近了道,“就说你穿红的最好看,还偏不信!今儿刮得什么风,来,让我仔细瞧瞧……”
  “瞧什么哪,又不是没见过,”我戳着他的额头,朝门口努努嘴,“还不走,尽浪费我时间。”
  “今个儿不出宫行不行?”
  “不行!”我斩钉截铁道,瞥他一眼,“怎么又不想出去了?”
  他嬉笑着凑到我耳边,“我怕到时候街上人人都盯着你看,可不是得愁死我……”
  “油嘴滑舌!”我啐道,伸手拧着他的耳朵就往外走。
  无论哪一日出得宫,踏足内城,这街上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样儿,来得次数多了,我也能挨次说出那邻着的店名号儿,店里都卖些啥,门外又怎么个布置装典法子……倒似和回到现代一般,脚下是铿然有声的长路,头顶是碧空如洗的青天,真实得触手可及。
  天上那一轮呆呆的日头,懒懒看我对着身边手拖手的那位发花痴。
  好像是第一次那么仔细打量他的长相,这几年他变得多了,五官轮廓越发的分明起来,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只有嘴唇还是那么薄,唇线却也已不复当年的柔软,不自觉抿出一道冷峻来,不笑时神态居然像极了多尔衮……究竟是从哪一天起,他不再是那个曾在我怀里落泪的孩子,无论怎么看都变成了可以依靠的男人。
  只可惜,这样的男人终究不是我的缘分。
  拽着捏着,都有要放开的一天,就像我们现在紧扣的十指,明天……
  “可有听到我在和你说什么?”多铎曲指轻轻叩我的头,“怎么尽盯着我发愣?”说着忽然狭促地挤眼一笑,我回过神来,瞪着他狠狠道,“当然是看你帅了,满不满意?”
  “满意,怎么不满意?”
  我侧眼看过路人诡异的眼光,恨不得端起脚来,好踹掉他面上不是一丝半点夸张的笑,憋了会儿方问,“你刚和我说什么?”
  多铎将我的手一攥,只道,“跟我来,带你吃个东西,我保你喜欢!”
  原以为是什么东西,不想却是关东糖。那卖糖的店铺很小,白墙青砖,灰头土脸的和着招牌都不甚醒目,难怪会淹没在高低错落的街边店中,连我这个出名好吃的都没瞧见。倒是根据美食原理,路边摊常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只不过我向来认为多铎是五谷不分那个型号的,这样的小店居然也能入他的法眼,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带着双重期待的心情,不解道,“真是稀奇了,你一个爷们怎么爱这个?我记得小年贡着的那会儿你还嫌甜呢。”
  结果招来他一记十足的白眼,“所以我不明白你怎么就好这口,明明齁甜得发腻。”
  我扁嘴,他只好无奈地摇头,一边儿道,“过了小年还见得着关东糖的,找遍全城里也就只这一家,里头人多,你在这儿等我就是了。”
  原来是奇货可居,也不知他找了多久才给找着,我站在人圈外头看他往那中间挤进去,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苦是甜,转过头怔怔望着街上来往路人,却忽然见着黄衣芒鞋闪动,隐现于中。
  了尘?心里蓦然一动,我不假思索便发足追了上去。
  “大师留步!”我抓住他僧袍的衣袖,抵着腰呼呼直喘气,“大师……我有事相询……”
  “阿弥陀佛,”了尘还是那幅神佛不惊,眉目淡然的样子,只轻轻从我手中抽出了衣袖,合什道,“女施主,别来无恙。”
  我苦笑,“大师高人,自然知道这‘别来无恙’我是担不起的,既然字字如签,但求大师指点迷津,那四字该做何解?”
  了尘垂首闭目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我虽猜他多半不肯透露,只仍不死心,正要分辩,却见他把眼一睁,瞳眸幽然,散出尘光,望着我半晌,长叹一口气,道,“相见便是缘,女施主但随老衲来。”
  踏足小山顶,他往远处一指,我因而望去,高高落落的屋脊一溜排开去,方要咋舌,忽看到那卖关东糖的小店,不自觉顿住目光。
  只见多铎提着个小纸袋儿,四周环顾,茫茫在人群中寻我,距离不远不近,即使看不清表情也知他此时定是大为焦急,我突然后悔自己贸然跑出来,不及说与他知,略略犹豫再看时,却见两个着蓝袍皂靴的人行近,都非我所识。多铎比了个手势,两人便会意各自离去,原来……过去那些事他学乖得够快,连与我出来只在内城打转都暗中随了自己人
  了尘这就是你要我看的么?当局着迷,旁观者清。他是真的羽翼丰了,设防步营,心思缜密,度过明天之后,没有我在身边也一样……能好好过下去……
  身后空无一人,了尘不知何时离去,我随手折了一大捧丁香,顺着来路快步下山。
  “去了哪里?”
  我不答,只将手中的白丁香塞到多铎怀里,笑问,“好看么?”
  “雅儿……”他目光略带责备,却似松了口气,替我理理了鬓发柔声道,“回来就好。”
  我不敢再看他眼睛,只低头去拨纸袋,他见状伸手往我鼻尖一刮,笑道“馋嘴猫”,自取了一块关东糖喂到我嘴边。
  舌尖触到酥甜,眼底却有一股水气冒上来,我狠命眨了眨眼,轻轻咬在他指尖,含糊不清道,“甜,真甜……”
  豆面糕、茯苓饼、核桃酪、栗子羹……走在回宫的路上,多铎憋了一天终于看不下去,捧着大大小小糕点的盒子探头问,“雅儿,你吃不腻么?都是甜的,哎,我真是怕了你了……”
  我一手夹着丁香枝儿,一手挑了块个儿小的核桃酪塞到他嘴里,瞥瞥眼道,“要有桂花酿才叫好,一小勺保准就能甜翻你……”
  他素来不喜甜食,听到这话连眉头都皱了起来,嚼着核桃酪只拿一张苦脸对我无限可怜地都囔,“今个儿什么日子?这么个吃法还要命么……”
  “你不懂,”我松松挽着他的手,红色的宫墙已遥遥可见,静默得像一个监牢,便仰头看天空“人生,以后想起来总是甜得好。”话音才落,额头上便被他轻弹一下,“好好的怎么说得和以后见不着似的,你若真喜欢,以后我日日买给你吃都成。”
  “好……”我低声应和着,天上浮过的云白得耀眼,却被夕阳晕成一个个金黄的圈儿,渐渐散开,终于越来越淡,如同无法实现的允诺,终有烟消云散的一天。
  那满目的霞光渐甚,逐日而走,终浸染出遍天的烟紫熏红。
  靴子底轻轻摩擦地面,踢起一片尘土飞扬,路的尽头是不尽的寂寥,就好像日落前彷徨的小美人鱼,为一个早已有答案的决定挣扎。
  我叹气,相处的时间这样短,一个转身就走回到原地。
  “送我进去好不好?”拖着多铎的手,踏上斑驳台阶,“离宫门下钥还有一会儿……”
  “可是……”
  我一伸手,摸蜇他的辫梢,糙出几缕发丝来,便攥在掌心,笑一笑道,“今个儿谁替你结的辫子,乱成这样?我再给你重新梳梳吧。”
  犀角梳子薄凉通透,捏在手心却潮热得很,一路篦过了他顺长的发,忽听他在下头轻声笑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我说得可有错?”这本是新人婚前上头时好命婆边梳边唱的吉利话儿,盼得是百年好合。
  此时听他骤然提起,心中还是有些酸楚,手按在他肩上止不住发颤,道了声“贫嘴”,只觉眼眶中一热,再看却是圆滚滚两滴泪落下来,渗入他发间,转瞬即不见。
  “雅儿?”他大概是觉察了异样,转头欲问,却被我捏了耳朵紧紧按住,“安生坐着别乱动,等会儿又得恼我梳的还不如你近身伺候的哈哈珠子”,我佯怒,他便不再动。
  于是赶紧抹掉眼泪,编好了辫子,要结穗子时,才见他还是与初见时一样,在辫穗上吊两粒小玉石,便也照样替他拴了上去。
  “怎么,我又说什么惹了你?”多铎回手捞过辫梢,看得却是我的脸色,手一揽,拉我坐到他怀里,低头抵着我的面颊喃喃,“雅儿,我再也不会那样,再也不会……不会让你受委屈,不会不辞而别,一辈子都不会负你……”
  “多铎……”抬头轻吻在他唇上,堵住他下文,怕自己再听一个“不会”,便再也忍不住眼底翻滚的泪水。他眼中的不解慢慢化为宠溺的温柔,唇上的暖意叫人如此眷恋,我闭了闭眼,狠心推开他圈紧的手臂,在他掌心轻轻写了个“您”字,垂眼道,“时候不早了,你走吧。”
  他犹自迷惑不解,看着掌心问,“雅儿,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不打紧,只要你一直都记得就行了……还有,明儿别来晚了。”
  唇角还留有最后的温度,我努力对着他的背影微笑……哪,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对吧?你可知道还有一句歌词这样说过,“情人节不要说穿,只敢抚你发端,这种姿态可会令你更心酸。”
  半夜醒来,却是因为胃痛得厉害,大概甜食吃得多了,看,强求的总是没有好结果。像最常做的那样,我拿枕头顶在小腹,裹着被子蜷在床上,睁大眼睛等待一波疼痛过去之后,片刻的安宁,忽然有种凄哀的黯然。
  我就是这样奇怪,多铎在眼前的每一分钟都想扑到他怀里哭泣,见不到时既非想念得天昏地暗,亦连眼泪都自动省略了,唯有胸口挥之不去的闷痛比较真实,现在呢,也被胃里的翻江倒海超越了。床上东西不多,爬起来看书是没什么希望,我动一动,摸到床头的匣子,便顺手拖到面前,半倚着床栏一样样翻出来细看。
  那玉佩我本常带在身边,给了扳指那天便搁到盒子里;青田印我一直很喜欢,盖得最多的还是给他的信上,朱砂红都染遍了印端;带着这副绿琉璃的耳坠,第一次被他搂着睡了一晚,他身上那样暖,叫我永远也忘不掉;还有……这里头的东西哪一样不是价比黄金,又有哪一样能用这样俗气的黄金来衡量?
  要不,就算盒子底最后这根断成两截的银链好了,我轻笑,指尖摸到那精致细巧的链节,便将它拣了出来。那些都不属于我,只有这个,多铎,我不还你,你不会怪我吧?
  
40、情何以堪

  套上圆领捻襟纳纱的玉色衬衣,扣上五副的扣子,舒袖至腕,展了展双臂,玉林便取过藕荷色喜字百蝶马褂替我穿上,扶我落座开始细细绾发。
  只因齐尔雅真已到了及笄之年,又久在宫里居住,便不再着蒙古格格的装束,改作满族格格的旗装,今日大汗便要赐个封号,以后呢,倒是真正的蒙满一家亲了。
  我笑一笑,看镜子里的自己,涵烟墨眉,珠粉铺面,殷红唇脂,头戴瓒花五蝠钿,坠簇新紫晶银珰,一身的贵气。折腾了一个晚上导致的白无常脸和熊猫眼圈半分也找不到踪迹,果然是人靠衣装树靠皮,生活在这个高墙里谁不是在脸上敷着厚厚一层遮掩真心的脂粉,既然主人喜好这盛装这虚伪,我何苦拂人脸面,给自己找难处呢?
  御书房里,他问我这么快就有了答案,可是真的想清楚了?
  我说,聪明人总是不会无谓地浪费时间,既然他赞我聪颖,我又怎会叫他失望?
  我喊他四哥,不出意料地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惊讶,便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您。若是当年的四贝勒,便值我这一番说话。在我眼中,您已经得到了我姐姐全部的爱,得到了亲贵大臣们的尊崇,得到了半壁的江山,也得到了……齐尔雅真的敬重。只可惜,人,总是看不到最珍贵的东西,其实就在自己身边,永远都觉得得不到手的才是最好的,一旦失去便又追悔莫及。四哥睿智过人,必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脸阴沉不定,我实不愿猜他在想什么,顿一顿便问,四哥还记得当年初见时齐尔雅真求得那个人情么?
  记得。他将眉一展,徐徐打量我,我交叠了手任他看,不很难,就当自己是块肉铺里的肉,他不过是买家。
  你小的时候我见过你,也不过是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儿,科尔沁素来出美人,玉儿九岁已芳名远播,你那时容貌中有三四分酷似哲哲,日后无疑是上乘之姿,纵使性子刚烈些,也不过若此。不想几年后再见你,大病初愈,一张小脸血色全无,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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