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绿》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满绿- 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玉林对我忽然积极起来感到高兴,不停地在一边唠嗑着出主意,我最后昏头昏脑地选了个常见的粉红色,穿戴整齐了,又是丁丁当当好大一串儿。要套镯子时,她执着我的手腕,被那看起来比昨天还深的乌青吓了好大一跳。
  瞧,该来的一定会来,逃跑是行不通的。
  我磨蹭着进场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已落了座。茫茫然看着那一堆蒙古人和一堆与蒙古人差别不很显著的满族人,正不知道该往那边去,却瞧见大玉儿在向我招手。
  坐到她身边,先用放眼扫荡一圈儿,观察观察形势……等一等,那么巧?侧对面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也正往这里望过来,心口拎一拎,虽说是该来的,但这未免来得也太快。
  我可不打算和多铎来个什么火花四射,目光堪堪撞上,立马若无其事地转开去,一转却发现一桩叫我吃惊的事儿。
  多尔衮端着酒盅儿,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们这一席……那眼光,不知道算不算闷声色狼。我十分三八地掉转头,小心翼翼注意大玉儿的举动。她今天走的是端庄路线,海蓝的袍子上盘绣小朵小朵银白的绒花,主色调虽显深沉却很适度得衬出了高雅的气质,看着倒是比实际年龄大一点儿。不过,那眼角里甜蜜的笑意,毫无保留地吐露出这年纪的妩媚来。
  歌德说的有道理啊,哪个少男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
  可怜那一枚枚苦心专研、中年谢顶的清史学家们看到这春光灿烂,不知要吐几升血。
  所谓的盛宴看起来有点像篝火晚会,尤其是在进食完毕后一拨拨的人开始下场围着火堆跳舞之时,这感觉尤甚。现在不是挺流行亲近大自然么?登山、露营、烧烤,外加点娱乐,就是和那差不多,看看,人家少数民族多有情调。
  两顺儿沉沉的矮桌,软软的毛毡,坐上便陷下去一大截。面对面的开席,一顺儿是咱们科尔沁的人马,另一面自然就是满洲的诸位了,按着尊卑轮下来,等级越高的越往前头去。所以最前头的自然是我阿玛莽古思台吉和先行的四贝勒皇太极。
  清朝入关前那些个人物,我知之有限,不过电视常放的那些,再说那会儿各族联姻关系复杂得可以写天书,自家达尔罕旗的还没摸透彻,更遑论对面那一溜儿了。
  正暗自郁闷着,便听得一阵悠扬的曲子响起来,我尚不明就里,大玉儿已起了身。
  场中有熊熊燃着的火堆,她步履轻快,待走得近了,笑盈盈立定先团团行个礼,身还未动,掌声已如雷鸣,夹杂着……嗯,我确认是口哨声,忍不住四处环顾,可惜人太多,没辨出哨声的来路。
  在场的人估计除了我之外都对大玉儿的率先下场见怪不怪,一旦她动了步子,便和着打起了拍子,节奏明快,竟把马头琴的声音都给盖了下去。
  我给自己倒了杯奶子,倚着膝头边啜边留意美人献舞。但见火光摇曳中,她纤腰起伏,银白的袍带在夜空中旋出道道孤虹,玉肩微颤,额带上坠着的银片便随之叮呤作响,真叫“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也怪不得四周无数饥渴的星星眼,双双都闪出爱的光芒来,包括,我偷看对席,多尔衮正与多铎不知着说什么,可眼光却片刻都没离开过大玉儿,真真魂不守舍……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您那嘴角的偷笑也就甭装了。
  乐声渐趋渐缓,转承起调,已是另一支幽清绵长的曲子,身边的人逐个儿都下了场,随性而舞,倒也热闹得很。这时却忽有蒙古长调高入云霄,男人声儿唱道:
  月儿落了云梢下,
  美好的夜晚这样长,
  亲爱的额吉,
  你弹起琴来要我把歌儿唱。
  她有银色的眼眸,
  善良好像月儿一般亮,
  我的乌仁图娅,
  明日便要嫁往遥远的地方。
  西辽河水起波浪,
  美好的夜晚这样长,
  亲爱的额吉,
  你弹起琴来要我把歌儿唱。
  她有乌黑的秀发,
  温柔好像那河水一般长,
  我的乌仁图娅,
  明日便要嫁往遥远的地方。
  月光亮亮堂堂,
  水声咚咚作响,
  要我如何喝下这杯酒,
  告别我心爱的姑娘,
  她已穿起了火红的新装,
  我的乌仁图娅,
  你走后再也不会回到家乡。
  要我如何再把歌儿唱,
  送别我心爱的姑娘,
  她已牵起了远行的马缰,
  我的乌仁图娅,
  你走后再也不会回到家乡。
  ……
  风过,撩起鬓边几丝碎发,我呆呆听着,欢声震天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悲哀来,眼前掠过一双鹿皮靴子,头顶上传来几声儿轻笑,“就你还坐这儿啦,快起来,咱们跳舞去!”我被她惊醒,还未答话,大玉儿的手已伸了过来,好大力气,一把便将我拖了起来。
  心下大喊一声死了,颇为哀怨地看向她的眉开眼笑,忍不住嘀咕,我不要跳舞,我要我的鸵鸟生活……
  无奈起身,视野倒是更清楚了,一回首看到阿玛投来的目光,慈爱中带点儿笑意,我方扯出个苦西西的笑来,便立刻冻结在另一双视线下,好,好凌厉的眼神!那个人……应该是皇太极不会错。
  正和这眼光较劲儿,四周传来哄哄然的拍手声,大玉儿拉过我的手便往人群中走,笑道,“怎么,连跳舞都给忘了?尽在那儿发愣,我记得以前那会儿,你可最爱这个!”我的天,这齐尔雅真以前到底是什么人物,怎这么多个兴趣爱好?我只知道现在站这儿的我可是拿唱歌跳舞一点辙儿也没,套我家老妈的话说,就是毫无音乐细胞。
  拖着脚步,我一步三回头,只希望她能善心大发,放我走人。
  “哎呀呀,倒和我给你气受似的……”大玉儿伸手戳了戳我面颊,咯咯笑道,“我教你,保你学成!”她倒也相信我是真不记得,在前头领着,有意放慢了动作,时不时地就指点一下。边跳边说与我知,这会儿跳的安代舞,最初是那些萨满们为病患祈求神灵的庇护而跳,后来就慢慢会的人多了,就成了如今的局面……果然,那还蹲席上的已寥寥无几,倒是挺全民健身的。
  托这超柔软的身体和我向来发达的体育细胞的福,跟着学着,心里头记下动作,一盏茶功夫,倒也象模象样起来。
  大玉儿见我逐渐熟练,放下了心,嘱咐几句,自往中间人堆里去了,中途还不忘回头朝我扮鬼脸,我只好再次苦笑,重色忘友真乃人类天性,那边儿有谁我早看到啦。
  少了活生生的绝佳教材,我遂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留意旁人的动作,小心翼翼照葫芦画瓢,状况已够层出不穷的了,暗自祈祷可别在这大庭广众下又成焦点,浑不觉这围着火堆的圈儿已慢慢转过了一半。
  “哧”,脚边忽有人笑出声来,我原打点着全副精力正没好气,听到这声儿顿时不爽,全然发泄地狠狠向下头瞪去。
  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已傻了眼,那嘲笑人的主儿不是别人,正是昨天那死小鬼多铎……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今天我真是充分领教了。心底虽有鬼,可这,这能怪我么?暗叫一声倒霉,但愿他没认出我来,急急转头只做不见。
  可惜天不从人愿,没跳几步远,身边就有人影一闪,直窜到我面前,吓得我脚下一个踉跄,也不知踩着了什么鬼东东,身子骤然失了重心,向前扑去,正掉进……那人怀里。
  “哈哈,呼伦贝尔格格,你这舞可跳得真不错啊。”我抬头,看到一脸轻狂的笑。
  “你……”骂人的话到了嘴边上,硬生生吞下去,“十五贝勒过奖了……”
  和智商低等的生物一般见识只会自掉身价,我从他身上爬起来,整整衣裳。那蒙古长调换作女声犹自唱下去,“……我要将这支歌儿唱,告别我心爱的情郎……我要你将这杯苦酒尝,忘怀分别时依依的悲伤,我的卓力格图,我会永远将你记在心上……”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十五贝勒,是首好歌儿不是?”我笑眯眯道,闪身绕过他往场外去,这TMD鬼地方,我真一秒也呆不下去了。好歹齐尔雅真也是个嫡出的格格,他小小年纪有什么军功,不过仗着幼子受宠才封了贝勒头衔,这段我书上有看过,呵,拽什么拽!科尔沁积弱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可轮着他一小鬼来讽刺我么?
  “你……站住!”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声,我只当没听见,“来科尔沁之前,我就听说蒙满第一美人玉格格跳舞是出名的好,可玉格格有个年纪比她还小的姑姑,不仅能骑善射,安代舞也是个中高手。喂……”
  估计是没见得我有反应,他追上来扯住我衣袖,“我叫你呢!”
  “你叫我?”我睁大眼睛,满脸诧异,“真对不住了,我没听见。”
  “齐尔雅真,你……”
  我继续笑眯眯地摆出气死你不偿命的姿态,叫得出我名字,看来是今儿有备而来了?还好他说话重音不是落在“射”字上,我舒口气先,多谢你让我明白了为什么大玉儿来拉我下场,周围叫好的那么多,原来还是因为齐尔雅真格格是个长袖善舞的人,顿一顿道,“贝勒爷不知道么,齐尔雅真大病之后,前番诸事都不记得了,至于这安代舞,你是想与我‘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么?当然,我没什么意见……”
  但凡诗句,我说的叭叭响的都是汉话,原因很简单,翻成蒙语难度太高。也不知他听懂没,反正就皱着眉,直盯着我打量,半天憋出一句,“什么意思?”
  我失笑,怕被他看出什么来而拎着的心,重新落地,切,平时给人捧惯了,没受过打击?很好,学汉文去吧,让我解释,门也没有,想着就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
  “有趣儿!”他嘴唇一咬,似笑非笑,忽的抓过我的手,“原来今天是头一回儿,这有什么难的,再学不就成了。这一路上呼伦贝尔格格的名头听多了,果然……不同常人。”
  动作有亲昵的嫌疑,他这时出手未免诡异,我想也不想便将手一抽,孰料他不过跟我一般大小,却着实有力,挣扎之下没见成效倒感到他掌心甚为温热,不禁朝他面上望了一眼。两点漆星灼灼生辉,鼻梁高挺唇线沁薄,骤看之下全是藏不住的神采飞扬,可是,那眼底似有似无的寒气莫不是我眼花?
  玩完,撇开这点,他还真长就了一副迷倒众生像,年纪再大些必是人间祸害。上次到底慌张,也没留意长相问题,只是那么薄的嘴唇,我摇头,君不见莱奥纳多珠玉在前,就是多情的象征。
  “我脸上有什么么?”某人忽然气势汹汹问。
  “没,没有。”我张口结舌,回过神,鄙视自己居然看小号帅哥看得没了魂。
  “那看什么看那么入神?”他不怀好意地凑过来。
  我大窘,只觉得遇到他就没好事,死心道,“看你帅!”
  他一愣,随后以手指我,哈哈笑起来,“没想到你跳起舞来笨手笨脚的,眼光倒不赖。”
  我汗,很汗,瀑布汗,成吉思汗……
  手还在他手里,七上八下如牵线木偶一般处处受他牵制,只是不得不承认,他真是跳得好极了……比我好……
  为着能叫他松开了手,我只得努力表现出那股好学的热情来,好容易得了空,脱开他的手,忙不迭要抽身,却被告知“咱们往那里头过去,看,我哥和玉姐姐也在那儿。”
  天晓得我要多不愿意就有多不愿意靠近火堆,越往里头去越是高手如云,正常人都没那去当反面教材的意图好不好?
  多铎见我着实不愿意,只好不甘道算了,下回吧,练熟了便可以到里头去。
  我口上连连应好,下回?下回什么时候还不知道呢。
  那《乌仁图娅》真不愧为长调,也不知转过多少圈子,竟仍未终了,我久不经锻炼,早觉腰酸腿痛,无奈四处都是兴致勃勃的人影,连个跑路的机会也没有。恨恨瞪眼前的煞星,火苗儿攒动,见着他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忽的想起史书上那个行为乖张的豫王多铎来。
  今年已经是天命十一年,我文史虽不济,倒还依稀记得明年就是天聪年了,也就是说轮着皇太极登基,这之前自然是努尔哈赤亡故和大妃阿巴亥的生殉。如此说来,这样的日子对多铎来说只怕快到了尽头,他上过战场,见识过血流成河的战争,可是以后呢,大概就要面对电视里常演的那种看不见血的战争——宫廷内苑,勾心斗角。
  妓院是天下第一肮脏的地方,而皇宫是天下第一奸诈的地方,说这话的韦小宝真TMD伟大。好在我既不想了解,也不用了解处身于权力、皇位的风暴中心的可怕。我看着眼前的他,忽然没了争这一时长短的心情,“喂,”我偏头朝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