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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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绿-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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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揣摩他的意思,笑回道,“古来的丹青圣手,多半都是穷困潦倒之辈,琴棋书画本就是衣食无忧的公子哥儿才有资格做的事儿,要用以糊口,总是低贱的活计来得好。
  他哼了一声,掉转话题道,“还有四日的行程,咱们便能到城外。我让你参详兵书也得两个多月了,说说看,这大凌河怎么个行军法儿?”
  他还真能给人惊喜。带我出来除了放风,就是为了考察功课么?虽说萨哈廉在他授意下每日均抽时间给我讲解《孙子兵法》,可都是些浅薄内容,料想他也知道这上乘兵法于我不仅没半分实际用途,而且太,太,太过深奥。
  可大汗问话不能不答,我抽了抽嘴角,凭记忆直接重复萨哈廉的话,“自古河川必有舟辑之利,滋养之功,而这九曲凌河除此之外,乃是沟通东北与中原的军商枢纽,齐国北伐山戎、曹魏征讨乌恒、前燕入主中原、北齐攻打契丹、隋唐平定高丽,均以其河谷为行军主道……嗯,那个……”后面确实记不得了,便自动停下来。
  “我问的是行军法儿,你说的又是些什么?”他摇头,唇边却似有一丝笑意,“看来我得罚你那师傅啊,把你教成这样还敢要我带你出来。”
  提议的人是萨哈廉,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前些日子我恹恹不乐,无心向学,去上书房听课时每隔几日就要挨他的戒尺,现下倒涌起感激的心情来,道,“齐尔雅真才疏学浅,无关师傅的事。”
  “你倒是心善,就不怕我罚你?”他看起来心情不坏,转而续道,“大凌河是兵戎要地你没说错,不过咱们走的不是河谷,如今前方探子来报,祖大寿修城基墙垣基已竣工,而垛墙雉堞仅完其半,你说该用什么法子?”
  调兵遣将的大事,他问我不过是消遣,想着便道,“八旗将士横扫东北,攻城略地,长于野战,但凡攻坚做法,这回儿怕是用不上了。照大凌河守城境况,倒像是……当年宁远锦州,齐尔雅真不敢妄言。”忽然想起大玉儿曾经提议用反间计除袁崇焕,当下住了口。
  “哼,不善攻坚?我便是要他们看一看,我八旗如何打下这二丈五尺的大凌河城!”
  一雪前耻,若不是此时说了出来,我几乎已忘记他还是用兵如神的统帅,是箭无虚发的满洲巴图鲁,好像记忆中只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心诡谲。抬头发现他眉间凛冽的气势,我默然无语,也许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那孤高绝顶的位置。
  感叹还没完,原本离我们有些距离的侍卫结集成一小队跑近,其中一人趋前扎个千儿,道,“大汗请速速回营!”
  “什么事儿?”他问,面上恢复淡淡的表情。
  那军士有点踌躇,“回大汗,侧福晋……方才晕倒在帐内。”
  我不敢置信,我走时她还睡着,不过这一会儿功夫居然晕倒?可是皇太极已一言不发地越过我,大步离去,不,简直是飞奔而去。
  我被皇太极甩下不是一般的远,进营时已看不到他身影,只好抓了个小兵问路,才摸回帐子去。刚要掀开门帘,里头齐齐响起一片“恭喜大汗,贺喜大汗”的声儿,手一松,门帘又落了下去。
  明明不是好事,这会儿却得恭喜二字,想来也只有诊出喜脉这种没有创意的答案了,我平定了一下情绪入内,发现众人还跪了一地。皇太极坐在大玉儿的塌边,委实不像听到好消息该有的表情,我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跪,难道我猜得不对?
  他终于注意到我,说“倒把你抛下了”,便站起身来要走。我有那么不被人待见么?
  “大汗,”跪在床首的军医抖抖索索道,“侧福晋的方子……老奴还要参详参……”
  “她若有事,你这命也不用留着了!”他铁青着面色,快步走到门前,在我身侧驻足立了半晌,“方子每日呈上来。”
  兵荒马乱过后的晚上,似乎特别宁静。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大玉儿的手便伸过来,摸到我的手握住,低声问,“雅儿,你在想什么?”
  “外头月色一定很好。”我随口答道,转首有清香萦鼻,便问,“姐姐用了什么,挺好闻的?”
  她轻笑,“太医开的安神的药而已,看来不仅没甚效用,还把你也熏醒了。”
  我靠着她的肩头,心里有点出奇的凉,说,“要是让大汗听到这话,那太医就该给剁了,”她没有答话,沉默过后还是我继续道,“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不过显然他很在乎你。”
  “在乎又有用呢?抵得上他的骄傲,他的江山,他的决定么?甚至抵不过多尔衮一条命,不,或许他在乎的不过是这个可怜的孩子,”她说着缓缓将我的手挪到她依然平坦的小腹上,“三个月了,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我咬咬嘴唇,一骨碌翻身起来,“玉姐姐,你渴不渴?我去倒茶。”
  “雅儿,去和多铎说开吧,”她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不带多余的感叹,“你不可能这样与他过一辈子。”
  一辈子呢,今天才是我告别单身的第几天?“真可笑,一想到要告诉他那些,我就觉得害怕。”这是真话。我把杯子递给她,耸耸肩坐下。
  虽然我和她情同双生姐妹,某个程度来说,却如现代人一般,一直避免过多涉入对方的感情生活。说完了这两句,彼此在黑暗里互望着没有了下文。
  怎么说得清?从他踏入新房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自欺欺人都不再起任何作用,只是不愿承认而已,现实总比想象更叫人害怕。
  其实哲哲说得没错,我变了,努尔哈赤英明神武,扳指确实是赏对了人,无情的指婚最后烙成了有情的结局,我无意中闯入这个世界,而多铎却在有意中闯入我的世界。
  不甘愿承认也不行。面对着他的时候,我觉得我才像自己,会欣喜会寂寞会微笑会难受,脚踏在这个时代,不是空荡荡活在别人身体中的灵魂。静下来时,总会想起他冷漠地问,你要我如何相信?
  结果还是一无所有,仅剩一桩华丽空虚的婚姻。
  他就是这种聪明的笨蛋,会玩笑似的问送给女人最好的礼物是不是母仪天下,却在眼底藏一抹翻腾的暗涌。而我,偏就吃了这一套,独善其身多难,黄生笙你到底还是世俗至此。
  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她的怀里,感到她的手轻拢住我,眼中有一些温热,就像无论怎么刻意遗忘,过去还是历历在目,“玉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只是不信而已。
  一年前,去贺多铎初婚的场面还印象深刻地留在脑海里。
  天很热,人又多的要命,通传的小厮站在门口憋着嗓子喊,“乌尔希淑格格奉大汗大福晋旨意来给十五贝勒道喜。”
  我悠闲地从自动让出一条路的人群中穿过,无视四通八达的道道目光,上头两位赏赐的东西一早就已送过来,我只带了些礼数上不可缺的贺礼,由小太监捧着,自己手里便只拿一中拴大红绸的锦盒。
  那幅画一完成,我就觉得自己肯定是秀逗了,加上联想起多尔衮见到时的脸色,越看越恶寒,完全没有拿去裱糊的兴致,过了几日也就不知给我塞到哪儿去了。那时以为多铎婚期必在左近,决定另作盒里这幅百子图,又怕误了吉时,着实很是赶了几个昼夜。谁晓得他一病便拖过两个月,看来反是我奇怪的心理作祟,居然用一周就已经连装裱都搞定了。
  抬眼就看到他迎出来,一身刺眼的大红吉服。大概是消瘦的缘故,眼窝深凹进去,越发显得鼻梁高挺,目光深邃。
  走近后,突然发现他面上匀了一层极淡的脂粉,可能是用来遮掩苍白的面色,不知是谁想的主意,我轻笑,把锦盒递给他,“给十五爷道喜了。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他默然,只是盯着我,嘴角紧紧抿着。好像要窘促到这个地步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我轻轻扣了扣盒盖,示意他来接,轻声道,“你不想我来观礼的话,我马上就走。”
  周围的人都看出些不对头来,他却忽然上前一步,我心中有点慌乱,在他托住锦盒前,神差鬼使地撤了手,这两下里毫无默契可言,锦盒“啪”的掉到地上,滚了两圈,固定的红绸散开来,铺开了大半幅百子长卷。
  心里想,装低调都不行,这什么世道?耳边已有哄笑响起来,“久闻乌尔希淑格格是宫中丹青妙手,不想这贺礼也送得不同寻常人,”豪格双手环肩,悠然走近,上上下下打量道,“这样的百子图,格格定然费了不少心思,十五叔今日娇妻在侧,又有红颜知己若此,可端的是好福气。”
  堂中立时有人出声相附,剩下的倒有一半是存着看好戏的念头。记得上一回挑衅还是在草原上的时候,我冷笑,他什么日子不能挑偏偏要挑今日生事,到时做了炮灰可别怪我,正要开口,却见多铎俯下身去,一手执起卷轴一端,凝神瞧了瞧,转首对我笑道,“多谢格格厚爱,他日格格大婚,多铎必奉礼十倍于此,至于额驸,必当以兄弟相待。”
  他虽看着我笑,眼中却殊无半分笑意,朝旁招手,“去,悬到堂里。”
  小邓子忙上来奉住了画,有些为难道,“爷,这……怕是不大合适。”
  “你们主子让你去,怎么还杵在这儿不动?”这时,有人拨开众人,缓缓走到我身边,“就说这儿怎么那么热闹,原来是妹妹到了。”
  那兰聿敏一袭水蓝袍子,比着银白的坎肩,娉娉婷婷地站着,宛若清谷幽兰,气势却毫不输人,笑嗔道,“怪不得我家那位嘱着我一定得在这儿给看稳了,多大的人了碰上好事儿还这般喜形于色,可不是接礼接得手软?”说着微瞥了多铎一眼。
  “嫂子说笑了,”他眼角微跳,似是极力克制。
  “倒还晓得我是你嫂子,”她接口,语气里颇不以为然,我知她是为我出头,心里确实感激,但见多铎脸色阴得可怕,忙暗自捏了捏她的手,示意算了。我可不想喜事变成别的什么事儿。
  她笑看了我一眼,回个你放心的眼神,便转过身去,道,“大阿哥想来是羡慕十五爷的紧,赶明儿便与家里头那位商量商量,红颜知己难寻,讨一位貌美的侧福晋总是成的。我是不出门的主儿,可你府里头那位娴淑的名儿也有所耳闻,想来不久我与你十四叔去大阿哥府上讨杯喜酒是笃定了。”
  豪格的表情顿时像吃下了一个苍蝇,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他福晋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因为是哈达公主的长女,难免恃宠而骄,屡闻他们夫妻不和,都因豪格想纳小而起,颇有妒妇的架势。现下拿这话头来挤兑豪格,倒是再好不过。
  我笑道,“小聿姐姐,到时也别忘了捎上我。”
  
42、残灯笑醉

  原来这就是结婚。
  喜筵上,我端坐着看多铎与众人拼酒,一杯杯地喝,来者不拒。喜堂的布置,看得出很花了些心思,只是明晃晃的婚嫁红,衬得新郎倌一张越喝越白的脸,着实有些讽刺。
  也许真是离得太远,这辈子和他最远的距离,他的目光似乎掠过我,却偏偏看不真切。
  慢慢啜干杯中的酒,醉意朦胧中对上一双关切的眼睛,越过几席人,静静落在我脸上。济尔哈朗,对了,初被指婚那日他也是这样看着我,真抱歉,又让你失望了。想了想,重新满上了酒,举杯向他轻晃,然后一口闷下去,立刻有一小丛火苗滚烫着烧到胃里。
  “我有些醉了呢,去外头吹吹风。”我起身,顺便对那兰聿敏道。
  “我陪你一起去可好?”她担心地打量着我,见我摇头,轻叹口气便不再坚持。
  以前没来过多铎的府邸,不过好在贝勒府第规格都差不多,我只是逃出来,并非醉到多几样附属建筑,就要迷路的地步。
  绕了两圈,便找到某处,隐隐綽綽栽着不少植物,应该是个庭景不会错了。也不高兴费劲找路,我脱下花瓶底,将袍襟别到腰上,撑着回廊的扶手翻了过去,复又穿好鞋子,放下袍子,拨开层层枝叶,往里头钻进去。
  立定后马上知道抄近路的坏处了,多尔衮正对我站在一米开外,两眼蓄着光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舔一舔嘴唇,“回廊的进来。”
  他马上打量我的装扮,眼光逡巡过我袍摆和鞋后,口气颇为平淡道,“下回小心。”
  “是,”我尽量忍住笑,也问,“十四爷怎么在这里?”
  “酒上头,里面又吵得厉害。”
  我当然不信他的话,多铎曾说过不止一回多尔衮是海量,好在我也不用计较这个,只寒暄,“我去取几副解酒的丸子过来好么?”
  “不用,”他摇头,目光掠过我又立刻改口道,“我和你一块去。”
  这点和那兰聿敏倒是很像,只不过换作他,就没我拒绝的份。由他领着绕到出口,吩咐路过的婢女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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