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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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绿-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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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怔,却知道她问的并不是莽古尔泰的福晋所言,微微放下心来,回道,“许是天冷,呆在屋里久了愈发懒怠了。”
  她点点头,却仍不放心道,“有什么事儿就和我说,若是心里难受别憋着,有我给你作主。”
  这是搭错了哪门子的线?我确实是准备来说事的,可搁着这一屋子的人,怎么说?便笑着握住哲哲的手,“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懂得分寸的,您放心就是了。”又把画儿递给她,“这个送您,我也不会别的,还是捣鼓老一套,姐姐您见谅。”
  画一展开,无论懂与不懂,众人都先啧啧称好,不是给我面子,是给大福晋面子,我有点想冷笑,抬头环视四周,却直接对上一道怨怼至极的目光。
  其实从进了这道门起,时不时就有人有意无意地往我这儿投来一瞥,只不过至今为止都叫她们失望了,因为我根本就还没明白个中含义,只是想来幸灾乐祸的不会是好事了。
  微微扫了眼画中梅雪之景,兰舍面上就是一沉,紧紧揣着手里的绢帕。看着她反而像是知情的,可这又如何,古时男子在外风流,居家的女人就算心怀不满也无计可施,若是闹将起来还得背上“妒妇”之名,若非正室则更无指手画脚的权利,即可悲又可怜。
  我就是落到了这么个见鬼的地方,扭头不理她,只是略有想不通,这是她的转变还是她的本性,却见着大玉儿眯着眼打量了我俩一下,朝我摇摇头。
  但凡能坐在这里的女眷多自持身份,说的也是风雅事儿,品过画未及多久,不知怎的又扯出清音雅律来,乌日娜就笑道,“要说这个,当然少不得侧福晋那手好琴。”众人纷纷附和,大玉儿推辞不过,只得令苏茉儿取来了古筝,拢完弦调完音,淡淡道,“布木布泰献丑了。”
  纤纤十指拂过处,清响不绝于耳,如涟漪相荡,去去复近,又如梧桐秋雨,滴滴入怀。
  只听得那弦音忽缓,她低低开口唱道,“雁落平沙,烟笼寒水,古垒鸣笳声断。青山萧萧,天际暝鸦零乱。楼上黄昏,片帆千里归程,华华将晚。望碧天空暮,佳人何处,梦魂俱远……”
  一室寂静,仿佛韶光弹指而过,唯有那歌声寥寥,说不出的凄惋,见缝插针般渗到人心里去,沁得肺叶冰凉。我附在哲哲的耳边轻声道,“姐姐,我先走,再不走可得丢人了。”眼中早已微微噙着泪,眨给她看。
  她刮了刮我的脸,笑着点头,我便和玉林悄悄起身退出殿来。她的宠溺实在太过明显,才愈发助长了我的自由散漫,叹口气,把挤出来的眼泪收回去,办不成正事我也没心情继续敷衍那群女人,三十六计,走为上,多亏大玉儿那瑶台天籁,还真叫我落跑成功。
  “忆旧游、邃馆住扉,小园香径,尚想桃花人面……”才踏出门来,就差点撞到人,左右惶惶地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暗叹自己最近衰到家了,垂头蹲下身去请安,还未出声已被他一手掩住。
  皇太极轻轻将我拖到门后,见我不作声才放手。
  “两地离愁,一尊芳酒凄凉,危阑倚遍……”
  在惊诧中安定下来,没有人抬头,只有我咫尺间,忽然发现他眼中深重的倦意和哀凉,只转瞬即逝,下一刻他凝在我面上的目光已恢复一贯的犀利冷彻以及叫人捉摸不定。
  只是曲终前我们谁都不曾开口,他身上尊贵的明黄混合着龙涎香的味道,主宰着清宁宫外的每一寸空气,只有那清渺的歌声合着铮铮灵动,散落在梁椽之间,仿若渐行渐远,终消弭于无形。
  “走吧,”皇太极当先转身。
  我亦步亦趋,小心提醒自己千万别去触他的雷区,幸好这只是首《苏武慢》,若换作《雨霖铃》亦或其他,大玉儿怕是又有不小的麻烦。
  “怎么半阙曲子就出来了?”
  “回大汗,福晋们谈论音律,齐尔雅真分毫不懂,怕当众丢人就趁那会儿提前告退了。”
  “和我说就不怕丢脸了?”他停下脚步,微微睨过来,似乎什么都知道又似乎只是最寻常的样子。
  我有一种下意识想伸手护住小腹的冲动,人害怕不为自己掌控的事物,我不外乎还是怕他。好在只是瞬间的肾上腺素分泌旺盛,我一动未动,回道,“齐尔雅真丢脸的时候大汗已见过了,难道不许在旁人面前藏一藏拙么?”
  “头一回见人拿丢脸的事儿当宝贝,”皇太极微微笑道,他是赢家,理所应当有资格微笑。而我,是那跪在那冰冷青砖上的败者,面子里子早已被剥得一干二净。
  “天暖了,”他长出一口气,望着西南方向,“又是出征的良机啊。”
  “听闻佟额驸已铸成了红衣大炮,可与明军相抗,到时势必能减少士卒伤亡。”
  “汉人确实颇多能工巧匠,精于火炮,只可惜天数已尽……先有宦官当道,后有皇帝忠奸不辨,弄得民怨沸腾,到处揭竿起义,”他哼了一声,忽转首问,“你不是不喜宫中烦闷,过几日随我同去出城去看看火炮吧,我已经令了佟养性总领汉军民事务。”
  我一时捉摸不透他的用意,只得先应下,却忽听疏落的脚步声由拐弯角处趋近,有人渐渐传来,“……要我说,虽是个侧福晋,可必竟是小十五初婚娶进门的,以后就是嫡福晋少不得也要让你几分……”
  “姐姐说得准,这样的亲事,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何况,你又有三个月了……他就算不给你面子,冲这儿啊,也不至冷落你!”
  “嫂嫂们都取笑我……”
  这个声音我当然知道,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却感到有一只手稳稳地托住我后心,“怎么?你怕了?”
  
50、漫途知返

  他停在这里当然不是为了等听这些八卦,然后观赏我的反应,那只能表明我已经倒霉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一迭儿的请安和自责中,皇太极冷冷地扫过一个,便少一个声音,最后他终于审视完毕,“都起吧,虽说有喜是好事儿,但兴头上也别忘了宫里的规矩。”
  “是,大汗教训得是。”三人相互搀着起身,六道目光都无意扫过我,原来也不过是几个同样高低的侧福晋,为什么要怕?
  我知道自己一定笑得毫无破绽,因为我分明在兰舍脸上看到了些许的失望,“那真要恭喜侧福晋了,这一份礼改日我让人给您送去。”
  她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我十分客气地笑道,“您是十五爷初婚的福晋,怀的指不准便是十五爷的长子,哪里有什么不敢当的,这要收的礼必不止我这一份。”
  皇太极并不作声,只是立在我身侧,这便是变相地表明了立场,兰舍脸上的青白已经连胭脂都遮掩不住,另两位也好不到哪儿去,唯有悻悻地告退。他的眼中已然流露出激赏来,我几乎以为他会烂俗地说一句电视剧里的台词,你做得很好。可是短暂的沉默过去后,我只是稳当地福了福,转身离去。
  不多不少,他有的不只是激赏,还有戏谑与讥讽,我不过是在他授意下演了一场戏,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狐假虎威,恃宠而骄罢了。余下的是兰舍娇娆的笑,多铎辩白的话,慢慢交织在一起,愈来愈清晰,是已经发生而不可变改的。
  我记得以前和多铎说过,他除了我,有的很多,他有责任,有兄长,还会有很多女人。原来少说一句,有了女人自然会有小孩。
  用不正确的方法来计算,今年的我已经二十五岁,每日照镜时,所见的容貌从小小的女童脱形于少女,渐长渐美,不是没有看到玉林眼中艳羡的目光。只是心里的年华,最美的双十韶龄却飞快消逝在这深宫里,像包裹着一层越来越冷,越来越硬的铅壳。
  坐在窗口,望着不远处赭红色的高墙,遮住了视线,占据檐下那原本已不大的天空。我有理由相信这个坐胎怀中的小孩能够使我获得较之往昔更多的爱。他会想尽办法娶我进门,对我千依百顺,给孩子正名,将他或者她视若珍宝……然后呢?然后,世事有无尽的变数,我已经倦了。只五年,我已厌倦了无休止的争斗和离分,我想我是不能光凭借着一份感情,就容忍余下的一切的,或许,我甚至不能不在乎兰舍和她三个月的身孕。
  曾经不止一次的,我希望他能带我离开,回到草原过游牧的日子也好,经过山海关去江南开一家小小酒肆也好,都让人心生向往。
  可是我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不仅是一个太过浪漫的憧憬,他也不是那个能心甘情愿带我走的人。在这个偌大的沈阳,我竟然想不出一个能与我一起去远方寻找安宁的人。
  那么剩下的方法也许只有独自离开,说独自已经不合适了,相伴的人就在我自己的身体里。
  梅勒氏劝我,“您过了门就是嫡福晋,生下的是世子,将来一辈子都高那侧福晋一肩,就算她生的阿哥年长又能如何?格格,男人三妻四妾是古来就有的事,十五爷是真的疼您,绝不会待您有一丝半分的差错。”
  我点头笑道,“嬷嬷,你说的不错。”
  “格格,那要不要摆晚膳?”梅勒氏依旧探究着我的表情,似乎不相信我这么快已然想通。
  “当然要,顺便再给我温一壶酒来。”
  “格格,”她立马皱眉道,“您有了身子,怎么能饮酒?”
  我讨好地看着她,撅嘴央求,“就喝一点点,全当天冷活血。”
  于是多尔衮破门而入的时候,就看到我曲膝坐在火盆旁边的毛毯上,慢慢啜着杯子里的松岑酒,“你这个样子是做什么?”又看到地上的酒壶,更生气,“还喝酒?”
  宫里遍植着各种眼线,我看多尔衮的消息最为灵透,而他,就现在这个惊怒交加的表情最像个人,挥了挥手笑,“您是小山居的贵客,既然来了若给我面子,就也喝一杯。”
  说是一杯,却没有多余的杯子,我就把那酒壶整个递过去。
  他接手过来,转手就“砰”的摔在地上,瓷片儿带着酒香四处飞溅。
  我极为心疼那酒,才喝了半壶就这么没了,朝他怒视道,“十四爷不喝也就是了,何苦和这酒过不去。”
  “齐尔雅真,你是不想要孩子了么!”多尔衮俯下身来,抓住我的胳臂将我从地上拖起来,动作轻缓,眉尖却犹有怒容。
  我凝神细看他,就知道和上一回并无不同,某些时候他的怒火等于表示关心,便一把推开他的手,冷笑道,“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十四爷来管?”
  换往常,借我十个胆也不敢如此对他说话,多尔衮果然气得七窍生烟,只是意想中的风暴并未出现,片刻后他已按捺下去,慢慢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我听说兰舍的事了,我只问你,这个孩子你想留不想留?”
  “我想留,十四爷预备怎么办?若我不想留,十四爷又准备怎么办?”
  “你想留我自然全力保你,若你不想留……”他顿了顿,“我看你还是不要让多铎知道的好。至于我,就当退婚时欠你一个人情,我依然帮你。”
  像是松了口气,泪水盈眶,我用手掩住脸,轻轻道,“十四爷真乃人中龙凤,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你说什么?”他疑惑地问。
  我摇头不答,慢慢拭去眼角的湿润,调侃道,“怎么每次我哭都要碰上你?”
  “统共也就两次。”他今个儿真是被气得不轻。
  我哼了一声道,“我要真嫁给你弟弟,以后你看我哭的机会还多着呢!”
  “这么说你是……”
  酒气仍旧细细萦绕在指尖,我听到自己清醒而平静的声音,“我要给孩子一条生路,求十四爷襄助我离开沈阳。”
  雪,似乎代替了原本该淋漓尽致的雨,兼或就稀稀落落的飘零下来,仿佛迫不及待要遮掩这世上太多的黑暗与污浊,快开春的日子,原本以为会暖起来,谁知春寒逆袭,竟然加倍的冷了。
  多铎果然如约,第二日朝会一散就来找我。
  梅勒氏正端了补药上来,他站在门口,有些犹疑不定,我微笑着解释,“太医说我脾胃弱了些,需要细细调养。”
  “原也是应该的,那晚真吓坏我了。”
  我起身走过去,轻轻掸去他帽檐与肩上的积雪,“不是有话要说么?”
  他似是有一丝仲怔,携住我的手一同走到桌前坐下,“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
  “那就什么也不要说,”我慢慢喝着汤药,这毕竟他的子嗣,即使他不待见兰舍,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而我亦然。
  “不,我……我很少碰她,况且我还……灌了她避子汤……”
  我抬眼,他咬紧了唇,白玉般的面颊上泛出潮红的难堪来,却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我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像他这样好强自尊心又极高的人,这话怕是真的难以启齿吧?我抑着笑意,想了会儿问,“你能确定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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