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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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绿-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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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要是连她什么样的性子都摸不清楚,我也早就不用混了,掏出帕子塞到她手里,“擦擦吧,今儿委屈你了,事出从权,你别怪梅勒嬷嬷。”
  在我的安抚和食物诱惑的双重作用下,玉林哭了一小会儿便止住了。相信归相信,我却有一大堆事想问,看她平静得差不多了,便道,“怎么又回了府?莫不是路上出事儿了?”
  “路上好好的呢,是奴婢出了府,想起来今儿格格骑马出门,走得匆忙也没备些点心,又记得上回十四福晋赞咱们府里的栗子糕做得好,便自作主张回来,想做一些给带过去。”她垂着头一边说,一边不安地绞着手指。
  “难为你还惦记这些。之后呢?”我回以鼓励的目光,尽量柔和地问。
  “之后……之后奴婢就在小厨房做了些栗子糕和奶乌他,后来发觉糖不够,就去大厨房取了些儿,再后来……奴婢要出门时,侧福晋和夫人就闹了事儿。”
  我轻叩着碗沿,问,“有人说了你什么么?”
  她头垂得越发低,半晌轻轻摇头,“没有。”梅勒氏在她身后朝我摆了摆手,我便了然过来,秋芸当着我的面尚且如此,待她更不会客气,便说,“我知道了,你去吧,什么都别多想,今儿早些睡吧。”
  “格格……”我的话似乎并不在她意料之内,她迟疑了一会儿才朝我福了福身出去。
  关上门,梅勒氏对我说,“玉林有事瞒着咱们。”
  “嗯,不过她不想说,我不会逼她。”每个人都有权力保有自己的隐私,而我只是很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费了这样的功夫要算计我们,“嬷嬷,明儿叫都善再去宫里走一趟,请太医过来,就说,嗯,‘夫人不好了’。”她看了我一眼,就躬身应下了。
  对于有一定把握的事,我总是比较放心,回房后看了一阵子书,晚膳时赛泽来回话,说事儿都办妥了,又暗示我还是知会多铎一声比较好。我被他弄得有些心烦,就挥挥手说,好吧好吧,不过那封信儿你来写,不出意外看到他迅速变成苦瓜的脸。这种吃力不讨好,于形势还毫无补益的事,我才不会做,你慢慢应付吧。
  第二日,饭中的“桃花散”已经被验出,太医来了没多久,乌云珠房里就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我匆匆赶去,梅勒氏正半扶半抱着她,一床锦被上都是斑斑血迹,太医十分惶恐地和我告罪,但显然已经晚了,孩子还是没有保住。好不容易安抚她睡下后,兰舍便由秋芸和月梅扶着前来探视,还未进门已垂下泪来,“真是没想到,妹妹的命这样苦。”
  几个婢女还在清理地上的血迹,怕惊扰了乌云珠,就将纱帐放了下来,我轻声对兰舍道,“咱们出去吧,你身子还虚着,可别被药气子熏着了。”
  她对着纱帐有些失神,泪光盈盈地点了点头,我便让两个小丫头送她回去。正好梅勒氏进来,道,“格格,萨满法师已经到了。”
  “这么快?”我问。
  她回话,“听说是十五爷府上,可不紧赶慢赶的来了。”
  权势真是个好东西,我感叹,一时忽然好奇心起,对她道,“我要见见他们,你去替我准备几样东西,乌云珠这儿,吩咐下去,说夫人要绝对静养,除了平日里伺候的,谁都不许进来。”
  转而去屋里换了一身衣裳,玉林见了有些惊异地问我,“格格这袍子做了您嫌色儿沉,一次也没穿过啊。”
  “那正好,也该派派用场了,”我招手让她过来,“替我重新梳个头,一会儿我要去会法师。”
  她接过梳子,一边替我拆散原本的发髻,一边问,“格格怎么突然信起这些来?”
  “人有时真该知命。最近怪不顺的,找人来祈福禳灾也好,”我把镜子拿在手里,“才几天,皱纹都要长出来了,我一听乌云珠的哭声心里就发毛……”
  “啪”的一声,她手里的梳子落到地上,“怎么了?”
  “没……没什么,奴婢也怪替夫人惋惜。”
  我在镜子里看到她苍白的脸色,从首饰匣子里挑了几样贵重的饰物戴上,道,“但愿过了今儿,往后都能风平浪静。”
  会见萨满法师的全过程还算愉快。虽然被迫听了一刻钟的神鬼苍天之说,但在我让梅勒氏取出相当数量的银子之后,谈话立时进入正题。
  我蘸了蘸茶水,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写了几个字,“我要二位做的很简单,怎么样,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吧?”
  “这……福晋……”
  “一句话就值一堆银子,天下还有比这更快的赚钱法子么?”我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摸了一小锭银子在手里把玩,“你们不愿意我可以找旁人,别的都不用说,我只要你们一个答复,说吧,做或不做?”
  两个法师对望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哑着喉咙道,“那就照福晋说的。”另一个晃动了一下手里的法器,发出一串刺耳的叮铃声。想必他们在弄清楚,我根本不信这一套,只是想拿他们作幌子之后,挫败感和大笔轻易到手的钱财一定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要不是两人都顶了一张狰狞的面具,欣赏他们现在的表情一定是件非常愉快的事,真是可惜。我打了个呵欠,无聊地想,不晓得这个时代是否有职业道德和职业尊严这回事?
  满人对于萨满信奉一定程度上超出了我的意料,或许是不少萨满除了跳大神外,也确实懂一些医术和占卜的缘故。在院子里祭神的时候,所有到场的人神情都十分严肃,而我只一扪心思观察法师的面具和悬有彩穗,铜质鎏金的神帽,以及在满语中叫做“西沙”的腰带,因为那上面佩着的二十二枚喇叭形铁铃,随舞姿发出的响声,实在是晃得人神经错乱。
  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叫《最后的汉族》的书,作者一直在找寻能够代表汉民族本质精神特征的形象,最后他们在江西和福建交界处一个叫石邮的小村子里找到了,那就是曾经一度流传于汉民族中的傩戏,一种驱鬼逐疫的祭祀活动。
  戴上面具是神,脱下面具是人,我一直记得的是这句话。
  忽然,那个主祭的法师爆发出一阵尖笑,状似疯狂地在院中跳了一个圈子,所有人的都惊恐不安起来。最后,他跪到我面前,狰狞的面具对着我的脸,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赛总管皱起的眉头,兰舍苍白的面孔,玉林模糊的身影……一起在我眼前浮动。
  他左手持了神鼓,右手的鼓鞭一下下击在鼓面上,咚咚声撞得人耳膜发疼,我冷冷盯着这个据说是用猪的膀胱做成的东西,竭力忍受着它的噪音。
  终于沙哑粗砾的声音响起来,“天降神旨,亥正时分,井中将有神鱼现世,只须将其捉起而剥其腹,上有天书,自会言明一切。”
  我在一面无法抑制的窃窃私语声中点头。好逼真的演技,钱的动力果然是无穷无尽。
  回到屋里,玉林忐忑不安地问我,“格格,那个真的灵验么?”
  “灵不灵验,到时捞上鱼来瞧一瞧便知道了,”我拍拍她的肩,“身正不怕影子斜,现在就让该担心的人担心去吧。”
  她犹豫着似乎有话要说,临了却吞了回去,抱起蹲在墨宝身边的小宝就离开了。
  梅勒氏从内室出来,担忧道,“格格,看来玉林还是不肯说,怎么办?”
  我轻道,“由她去吧。”她皱了皱眉,但没有反驳,我便继续说,“还是先对付今晚的正事吧,我吩咐的都备好了么?”在得到确定的答案后,我便放下心来,让她回去乌兰珠那儿看顾,自己泡了一壶茶,靠在软塌上看书。
  平静地用了一顿饭后,玉林照例到我房里来做绣活,她坐在绣墩上一针一线缝着小小的荷包,烛光在墙上投下她温柔姣好的轮廓,有风经过就摇晃着时明时暗。我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便转开脸去,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书本上。
  这时,婢女来通报,十四府上有人带话过来。想必是风闻了一些事吧,我道,“让他在外头等着。”
  来的是十四府上的管事,青袍马褂,十分精瘦干练,见着我就扎了个千儿道,“福晋让奴才过来问问,可有什么事能帮衬的?”
  我想了想说,“你回去吧,替我多谢你家主子,劳烦她费心了。这一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他简短地答了个“是”,又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见我淡笑着便低头飞快地走了。
  看来今夜一定要了结了,收起笑我疲惫地想,为什么亥正还没到?
  在用睡觉打发掉剩下的时间之后,梅勒氏把我晃醒,“格格,成了。”
  我一边摸外裳,一边迷糊地问,“现在什么时辰?”她替我把衣服披上回道,“亥时一刻。”
  “那让赛总管把所有的人都带到后院,但是别让人靠近井沿。”
  从屋里出去,抬头看天,有无数很好的星子,闪亮如人的眼睛。赛泽的信送到了么?
  “我让你们到这儿来,是因为神鱼已经说出了下药的人,”我冷冷环视着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有人疑惑地小声嘀咕,“可是没见着鱼啊……”“就是就是。”
  “有没有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我慢慢在井前绕了一个圈子,井水像个深黑的洞,“现在请大家把手摊开,不用怕,白天不做亏心事的,半夜自然不怕鬼敲门。”
  我扬首示意,梅勒氏便带着两个侍卫开始逐个验查,一双又一双的手不明所以地伸到跟前,微微蜷曲的十指,显示着主人的紧张不安。忽然一个嘶哑的声音叫嚷起来,“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可是很快便被“砰”的一声钝响代替,他们将他压倒在地上,牢牢按住。
  我走近,梅勒氏便把他的手掌翻过来,指腹掌心皆殷红似血,“格格,确实是‘缟衣茹’。”说罢,都善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我看到一张年轻而惊恐的脸,他颤抖着说,“福晋,不是我。”
  “那这个怎么解释?”
  “这是……”他睁大眼睛在围拢的人群中搜索什么,慌张茫然慢慢定格成一丝诡笑,“这是奴才替玉林姑娘染布料时留下的,福晋只需叫她来一问便知。”
  “这不难。”她站得并不远,见我招手便一步步走过来,垂首轻声道,“格格。”
  我点一点头,静静地看她,“玉林你来说。”
  她并不回话,只是把头垂得更低,良久有两滴泪水落到地上,像破碎的钻石,“玉林无话可说。”
  一瞬间天地仿佛都在旋转,只有她跪在他身边的背影,倔强而坚决。我闭了闭眼,听到自己的声音平淡若水,“哈尔萨,你真不该打玉林的主意。”
  他微微挣扎,脸上已浮现出些许的兴奋,“福晋,可以放了奴才么?”
  “放你?你以为沾到的只是普通‘缟衣茹’染料么?”我粲然地笑着俯下身去,伸手轻抚过他的背,“如何,身上可觉得异样,比如百虫挠心,比如粘痒难耐?又比如……”
  “你在井沿放了什么?!”他惊惶地叫道,说完立刻知道失言,只死死盯着我。
  “也没什么,一点引虫的香料,不过这种香料混合了‘缟衣茹’中的茜草,就是穿肠噬骨的毒药。”我悠悠地叹了口气,“你还有什么遗言要留?”
  “不……不要……格格!格格,奴婢求求您放过他!”玉林猛然抬起头,扑上来抱着我的袍摆,梅勒氏踏上一步,一掌劈在她后颈,她晃了晃,我下意识伸手,她便倒在了我怀里,“扶她回房,好好守着。”
  有人从我手里接过玉林,我站着,看着,地上有未干的泪迹,而我心里有一股无名业火在熊熊燃烧,“将他捆到柴房去,我还有话要问。”
  关上门,行事就方便多了,都善和一个侍卫将哈尔萨捆到椅子上,我在屋里踱了两圈后开口道,“说说吧,你对玉林到底怎么个想法?”
  这个问题应该在他的意料之外,不过也许是想到自己横竖活不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哦,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注意他的表情,“她当众冒死维护你,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得到的就是这个?”他垂着头不答话。塞泽这时敲门进来,我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在哈尔萨面前轻轻一抖,“玉林她啊,不只是一个很好的姑娘,还是一个很傻的姑娘。”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帕子的一刹那,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我轻轻地抚摸丝帕上凸起的绣纹,“这才是真正与你私相授受的人,我没有说错吧。”
  这小子听到“私相授受”这几个字时,却猛地安静了下来,接着像受了什么刺激,狠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用牵连毫不知情的人!”他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靠,当自己是民族英雄还是抗日烈士?我冷笑,一手捏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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