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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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绿-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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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的时间便飞一般逝去,我有了军功,有了才名,也有了新的,越来越多的女人。她们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与我福祸相依,最终不可避免地爱上我,而我,除了真情,自问不曾亏待过她们。
  我忘不了淑兰。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很小的女孩子,头发有点稀疏,编成细细的辫子,给我请安,嗓音温婉柔和,直撞进我的心里去。
  我以为我这一生都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善解人意,她对你好,却不求回报,
  二十七岁的我,从没有想过,会有另一个人,用一种迥然不同的方式,来到我的身边,进入我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那个人,不顾一切救起素不相识的我,轻声念出我那并不高明的汉名,用河边的泥土飞快地捏出阿福娃娃,微笑着写下自己的闺字,黄笙生。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无心说出了这句话,也许是因为我有一种感觉,仿佛已经等她等了很久。
  就像并没有意识到这上古吟诵中的悲哀,我也从未想过,有另一个人比我更渴望得到她、占有她。赐婚的那天,我分明看到了她一脸的错愕,她极力掩饰着的不甘,她握紧扳指努力克制颤抖的指骨。呵,她不情愿。
  而我告诉自己,要等一个机会。
  先汗的去世让大部分人措手不及,而汗位的结果则成为某种预期以外的意料之中。
  灵堂里徘徊不去的哀哭声让人脊骨中不可抑制地升起丝丝凉意。
  我的四哥,和我一同娶了额亦都女儿的四哥,一向照拂我如亲生兄弟的四哥,大声地唤醒我的四哥,似乎就在那一瞬间离我很远很远了。
  人生些许的异动就能改变一个人,何况那是——高不可攀的汗位。
  这是我第一次做出抉择,选择成为权利的帮凶。皇家从来不会缺少枉死的冤魂与不可告人的秘闻,就像朝臣必定会有面临站队的那一日,良心也没有例外,不同的大概只是早与晚。而以此为契机无声膨胀的是,我不曾宣诸于口的期望。
  那个夜晚,她抱着小十五,像哄小孩一般轻声说着什么。
  不用看真切,我也能猜想这个叔汗昔日最宠爱的小儿子,脸上该有怎样痛极麻木的表情,还有仿佛是要从心底生出恨意来的眼泪。
  比起从懂事起便已懵懂知道结局的我,顷刻间从更高的地方摔落,当然,也痛得更多。
  我一直相信,我比十五弟更懂她,然而当我忽然惊觉她眼中温柔的疼惜并不曾作假时,我第一次动摇了。
  什么时候开始,她会为他惊惶失措,甚至不顾一切地哀求我,她难道不知道,她所做的正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剖开我的心口。
  我还是救了小十五,分别时,我对他说,“她要我救你。”
  他颔首后离去,一言不发。那双因为眉骨上的伤而沾血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
  我想,那是被侵犯了的狼的眼睛。
  也许是那突如其来的不安,也许是对将来的恐惧,回府后的晚上,我失态地吻了她。她身子小小的,却有一双哀伤而成熟的眼睛,我不知道在这具身体里终究装了什么,让她与所有我见过的女子都大相径庭。
  她推拒我,看到先帝所赐扳指的那一刻,我的满腔热情与冲动仿佛都被一盆冷水浇熄。
  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是要成为我弟妻的人,我却试图破坏这段姻缘。
  有时我为自己的想法羞愧,有时我却为自己不平,既然我们彼此都有感情,为什么却不能彼此守候。
  后来,他们相携上门来道谢。
  我不知道伊娜沁拉着她说了什么,可是小十五,却与我想象的别无二致。
  “六哥,我很感激你出手相救。这是我欠你的,终有一天我会还你。我多铎所有的,除了她,没什么不可给你。只有她,”他冷淡的表情微微柔和下来,“我绝对不会让给你。”
  十五弟不说话时,蹙眉的样子其实十分像叔汗,我有一瞬的怔愣,肋下已经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我强自按捺心中一次比一次强烈的念头,阿玛输给了叔汗,而我也注定要输给他的儿子么?
  从那一天起,他在齐尔雅真怀里哭泣的样子逐渐模糊,而我有时会想,这样也好,她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守得住的女子。

61、风吹草低

  走入那熟悉的毡包时,我停下了脚步,塌上合目躺着的人是比七年前加倍苍老的阿玛,背对我坐着的人是略显憔悴的额娘,而那个瞪大眼睛,和我对视的少女却是谁呢?
  我在记忆中搜肠刮肚,结果却一无所获,只好保持着微笑,第一印象很重要呢。
  谁知她眨了眨眼就跑上来,拉起我的手,亲热地叫,“雅姐姐。”
  啊……我对这个称呼适应不良,一时呆愣着,她便显出一点腆然,犹豫着喃喃道,“认错人了吗?”而我的目光正好越过她的肩,在看到额娘笑脸的一瞬,忽然顿悟过来。
  可是,事实证明我想错了方向。
  这位诺敏格格,是额娘一母同胞的妹妹与索诺穆台吉的女儿,换言之,只算母亲一方关系的话,她是小聿儿同父异母的亲生妹妹,我的表妹。
  额娘在支走她后笑话我,“呦,你额娘这把年纪可生不出那么俊的姑娘了。”
  嘿,就是年龄也不对,我脸红,她才放过我,轻声说,“你阿玛挂念你们几个,尤其想你,我就让她经常来陪你阿玛说说话。”
  终于可以问了,“是因为诺敏,长得和我相像吗?”
  “你也觉得了?”额娘的眼神微微一顿,随即对疑惑的我道,“雅儿,你不会怪额娘和诺敏吧?”
  其实,哲哲也好,大玉儿小聿儿也好,和齐尔雅真血缘趋近的,在容貌上多少都相似之处,但诺敏如此酷肖我,还真让人吃了一惊。不过基因使然罢了,我回道,“当然不会,说起来我也该感谢她才是的。”
  诺敏就在这时掀帘子进来,显然听进了最后那句,拍手笑道,“原来是背地里说人好话,怪不得要赶我出去!”
  额娘领我去见阿玛时,吴克善正坐在塌前轻声回话,几年不见,他越发高大魁梧,甚至蓄起了络腮胡子,改走了野人路线。
  “小姑姑!”我得到了一个热情而久违的熊抱,以及他的谑笑,“还叫哥哥么?”
  我反诘道,“或者,你的儿子可以叫我姐姐。”
  在一屋子的哄笑声中,我走上前,头一次仔细打量病榻上这位和我只处过几个的父亲。他温和地望着我,久病带来的身心折磨,使他睿智的双眸微有些混浊,所幸并没有失去往日的光彩。回想我的兄长寨桑,还有吴克善、满珠习礼,他们也许更加骁勇,更加孔武,却谁也没有继承这样一双透穿世事的眼睛。
  “阿玛,雅儿回来看您了,”我跪在地上,握住他的手,干枯的皮肤和褐色的老年斑有些刺目。呵,不管是谁,都不能逃过生老病死,百年之后,我又会去什么地方呢?
  “乖孩子,”他让我起身,摸索着我的脸说,“到底是不一样。”
  我愣了愣,明白过来。诺敏也靠近,捉着阿玛的另一只手贴到脸上笑道,“姨父,看,我比雅姐姐肉多呢。”以肉多为荣,这小妮子当真有趣。
  阿玛也笑,陆续又问了一些沈阳的事,我八分实两分虚地说了。这一坐便是一个时辰,直到额娘打断阿玛下一个问题,“女儿又不是明天走,有啥不能慢慢说的?先让她去歇歇吧,你不心疼她也得心疼自己。”才算作罢。
  吃饭时向额娘探问,“阿玛看起来似乎精神还好?”
  额娘摇头道,“那是见着你高兴。大夫早说过,再拖也只得一两年。底子都空了的人,还指望什么呢?”她这样直言不讳,可见是有心理准备的。
  我便只道,“额娘,我这次回来带了不少药材,希望用了阿玛的病会有些起色。”皇太极对岳父倒是毫不吝啬,光是千年的老山参就赐了一打,不用提别的。
  她安慰地看着我,许久说,“有你在,额娘便安心许多。”
  那寨桑他们呢?我一直觉得大福晋对齐尔雅真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我并不知道原因,但是阿玛病后的现在,这种感觉却愈发强烈了。
  饭后诺敏陪我去住处。依旧是那顶毡房,似乎连一根拉绳索都不曾变过。
  “我听人说,姐姐走了之后,姨母就将毡子顶收了起来,说是要等姐姐归宁时再拿出来,愣是没舍得给任何人用。”
  “是么?倒也符合额娘的脾气。”我笑回,归宁啊,我可是想也没想过。
  “恩,姨母平日里最爱挂在嘴上的就是姐姐过得好不好,”她亲昵地挽着我的胳膊,忽的“嗤”一声笑,“对了,姐姐,姐夫对你怎么样?”
  我正在检视还未整理的什物,随口答,“唔,挺好的。”这个能够满足额娘担忧的答案,显然对于诺敏的好奇心起不了什么作用。她缠着我不住问,“怎么好法?天天都陪着姐姐吗?”
  这会便轮到我笑了,她少女的打扮真让人怀念,不过更让人留恋的是这纯真无暇的想法,带着不通人世冷暖的美好,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怎么好法,以后你嫁了人就知道了。”
  “哼,你们都只晓得敷衍我!”她撅嘴,气鼓鼓地瞪着我。
  青春期小孩的叛逆心理啊。“好吧,就举一样。他的俸禄进账尽数‘上缴’,至于我如何支取用度,从来不过问。”
  “嗯……”诺敏低头想了会儿,似懂非懂地嘀咕,“就是说姐夫对姐姐很信任呢……”
  看来灌输理财的观念对她来说还太早了,我想微笑,可是嘴角扯出的却只是一弯极轻淡的弧度。
  日子安定之后,便开始写信,轮流给大玉儿,那兰聿敏和哲哲。至于多铎,没有办法,有些事不得不和他提,提了难免又怕他多心,只好再另添些宽慰的话,往往收尾时已是长长五六页纸。最先说的就是博瀚的事。
  遇到这个小鬼实在是个意外。
  自从去年林丹汗败走大草滩之后,察哈尔部便被剥下了蒙古最大统治者的外衣,退至黄河南侧以图东山再起。由科尔沁往北至喀尔喀三部,向西至喀喇沁部皆归附在皇太极麾下,赤峰一带得到了暂时的平静。
  踏入草原的第五天,这份安和被数十只冷箭打破。如临大敌的侍卫们在一轮撒网似的追逐后,逮回了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
  捆得严严实实的人肉粽子被扔到地上。“福晋,怎么处置?”都善按着刀柄,扬了扬下巴,“一伙马贼想打劫我们,放出前哨来探虚实,被兄弟们砍倒了几个,余下的便逃了。”
  活口在地上蚯蚓一样扭动,嗓音尖厉地叫嚣,“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蛋!”
  我跳下马,缓缓打量他,“年纪小不代表你就可以随意侮辱人。如果不是我的人捉到你,落在你那些同伙手里,你只有更惨吧。”我轻踢了踢他手臂,只到手肘的衣袖下露出数道鞭痕,“似乎有人比我这个受害者更混蛋呢!”
  “他们不是我的同伙!”他翻过身,努力地想避开我的视线,目光笔直地盯着前方,“他们不配!”
  这时我注意到他的靴子,尽管已经磨得破烂不堪,却看得出是上等皮料所制,靴帮上隐隐绣有一圈金色如意纹样,便道,“喂,你叫什么?”
  他“哼”了一声,不屑地转过头去。我冷笑,“不说也可以,”对都善道,“带他上路。”旅途无聊,正好用来解闷。
  立刻有个侍卫过来,将他扔上了马背,在发现挣扎无用之后,他终于流露出一丝恐惧,但还是强撑着耍狠,“你们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认为我会告诉你么?”
  他瞪我,很快却似想到了什么,迟疑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是谁,你是不是就会放我走?”
  “或许可以考虑,”我轻笑着回答,他则立刻露出被侮辱了的表情,咬着牙道,“你们果然不是好人!”到底还是小孩子,我自顾着跨上马,“不是好人?呵,比混蛋顺耳多了。”
  “伊尔扎布!”他在我身后喊,“我叫伊尔扎布!”
  侧身问,“姓什么?哪一部?”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博尔济吉特,居翁牛特部。”就在我皱眉的瞬间,都善的佩刀已“唰”地贴上了伊尔扎布的脖子,“察哈尔的宰桑是你什么人?”可惜,后者丝毫不为所动。
  事情也许不如我所想的简单,“放开他,”我挥手,“你可以走了。”
  大概双方都没有想到那么轻易便有了结,都善惊异的目光在听到我的补充“给他一匹马”后,还没有收回来;摆脱束缚的伊尔扎布则戒心十足地扫视我们这支五六十人的队伍,当我笑道,“现在改变主意还不晚……”时才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拍马飞奔而去。
  现在,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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