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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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江湖-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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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盟人众自萧初阳以下,无不形容憔悴,嘴唇开裂,干渴万分。 

与此同时,苍流教自从环着天一楼布下这桃花瘴之后,便有人一直守在外面,更有教众不停以言语肆意挑衅。 
萧初阳与秋无意不去理会,却有些个性急躁的盟众运起内力骂回去,反正这几日他们被困在天一楼中无事可作,也是闷的发慌。 
对骂初时还是文绉绉的诘问之词,至后来市井俗语粗口齐出,一时间,来往话语精彩绝伦。秋无意听了一笑置之,萧初阳听了却是大皱眉头。 

六日过去,始终没有白道中人赶来的迹象。 
第七日起,八个水缸俱已见底,却是再也没有一滴水了。 
于是天一楼众一天下来滴水未沾。 
晚间,外面的几个苍流教众污言大骂了一顿饭时分,天一楼竟没有一个人答理他们。 
过了一阵,叫骂声也渐渐沉默下来。 
又过了片刻,一阵扬声大笑突然从外面远远传来。 
此人正是销声匿迹了几日的陆浅羽。 

只听陆浅羽远远大笑道,“怎么不骂了?难道今日贵处的存水终于用尽了么?” 
天一楼上下静谧无声。萧初阳脸色冷然,却不说话。 

秋无意在灯下坐了半晌,看看萧初阳,问道,“大哥,你不回复他么?” 
萧初阳苦笑道,“无意,你要我说什么?” 
秋无意笑了笑道,“本来我也是无话可说的,可是现在我忽然想起一句很好的话了。” 
他提起内力,朗声道,“天一楼上下听了,地窖中尚有50坛陈年好酒。” 

萧初阳一愣,忽然大笑。 
他亦提起内力,扬声笑道,“盟中兄弟们,今夜我们不醉不休!” 
片刻沉寂后,天一楼中突然爆出众多大声的喝采声和响亮大笑声。 

秋无意对着大门之外,悠然道,“陆浅羽,今夜我们众人都是不醉无休,你可敢收起那桃花瘴,进来将我们这些大醉之人尽戮?” 
又是一阵大笑喝采之声。 

陆浅羽长身立在桃花瘴外的青石板路之上,闻言啪的收起折扇,面色一沉,却是无话可答。 
没有教主的命令,他的确不敢。 
对教中规矩,秋无意知道的清清楚楚,如此说话,自然是在故意苍流教下属面前驳他的面子。 
眼角余光扫去之处,身旁的几位分坛主虽然依旧站的笔直,但神色却都是古怪的很。 
陆浅羽的手指紧紧捏住扇骨,暗自冷声道,“秋无意,秋左使,你很好。咱们等着瞧罢,看你笑到几时。” 
 

酒是好酒。陈年的竹叶青一启封便传出醇厚的浓香来。 
夜是好夜。明月挂在树梢,枝叶被微风吹着沙沙的响,显得夜色更静。 
如此好酒好夜,萧初阳已经醉了。 
他忽然拉住了秋无意的手,道,“大哥对不起你。” 
秋无意的酒量比萧初阳好一些,虽然已经喝到有点头晕目眩,神智却还清醒。 
于是他开口问道,“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萧初阳道,“我把雪儿送回洛阳,鸿熙走的时候也未拦他,却单单把你留在这是非之地,我岂不是对不起你了?” 
秋无意默然。 
萧初阳却又喝了一大口,醉眼朦胧的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下来?” 
秋无意笑道,“自然是因为我是武林同盟中人了。” 
萧初阳摇摇手,语气含混道,“你这个同盟中人的身份不也是我硬安上的?雪儿想进同盟,我不让她进,鸿熙不想进,我也不强求他,我却只要你进同盟,你道为何?” 
秋无意便问,“为何?” 
萧初阳端详了他半天,忽然神秘一笑,道,“佛曰:不可说。” 
秋无意一呆,苦笑道,“大哥,你真的醉了。” 
萧初阳蓦然大笑道,“醉了?醉的好,一醉解千愁!全楼上下百多号人,这五十坛酒又能撑几日?若酒也喝完了,援手尚未至,我们竟真的生生渴死在这江南水乡么!” 
笑声未绝时,他又灌了一大口酒下去。 
他忽然又拉住秋无意的手,直直盯着他,认真道,“大哥错了。大哥不该留你下来,让你陪我一起受这份活罪。看你的嘴唇,原先那么丰润,这几日竟然干的裂开口子了……。” 
萧初阳微皱着眉,喃喃低声说着,抬起修长的右手来,拇指轻轻拂上秋无意的唇边。 
下一瞬间,他忽然仆的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秋无意盯着醉倒的萧初阳看了半天,叹了一口气,摇晃着站起来扶起他走了两步,想一想又晃回来拿起那壶剩下一半的酒,再勉强半拖着他回房间。 

秋无意也是醉了,居然没有想到把萧初阳送回他自己的房间,而是带着他回到了九宵阁,把他扔在了自己的床上。 
然后他看着那张被占据的床,愣了半天,才想起来把萧初阳往里面挪挪,自己靠在外面,拿起那半壶美酒,又喝下去一半。 
冷酒入腹,一片混乱的大脑竟是变得清醒了一点。望望旁边毫无防备沉睡着的萧初阳,他忽然想起了那日陆浅羽悄悄塞过来的纸团。 
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搭上萧初阳的脖项,沉稳均匀的脉搏跳动从指尖处传来。 
只要这么用力按下去…… 

薄薄的月色自窗户的纱笼隔拦里漏进来,清冷的光辉恰好照在沉睡中的萧初阳身上。 
即使是睡梦中,萧初阳的眉头也是微微皱起的。 
秋无意靠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这张俊雅的面容他自十三岁起,已看了十年。这十年间,他亲眼见得这个人是如何从一个温柔腼腆的大男孩,逐渐成为盛名鼎鼎的初阳公子,再成为一手掌控着武林同盟的萧盟主。 
然而,自何时起,这个人的笑容越来越少,眉头的忧虑却是越来越多了? 
酒入愁肠愁更长。今夜醉倒他的,是酒,还是愁? 

下一刻,秋无意的手轻轻抚过萧初阳的眉头,抚平了那些微微皱起的地方。现在的他,看起来睡的安稳一些了。 
秋无意默默注视着萧初阳平静的睡颜,心中浮起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另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 
那个人平日的眉头也是会这样微微皱起,却不知他睡着时,神情会变得平静些么? 
秋无意愣愣出神想了一会,忽然垂下了眼,有些自嘲的笑了一声。 
记忆中,一向只有他自己在那个人的怀中睡着,却从未见过那人睡着后的样子。 
他心中有点烦躁,一仰头将剩下的酒全数喝完,不久酒意上涌,却也醉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第十章 

时值正午,半空中骄阳似火。 
通往金陵的官道上,远远有数十骑飞驰而来,激起身后漫天尘土,过路的行人纷纷躲避不迭。 
一道弯转过去,路边出现了一家小小的酒肆。 
这实在是一家普普通通的路边小店,竹制的篱笆,飘荡的酒幡旗帜,一切看起来和其他的酒肆并无二致。若说唯一的区别,便是那褪色的酒幡上,绣了一片精致的枫叶。 
飞驰而来的数十骑人马,忽然齐齐停在这普普通通的小店之外。 
众人翻身下马,鱼贯进入小店之内。刚刚坐定,店掌柜就已经迎了出来。 
落座的数十人中,有老有少,偏偏这个店掌柜只看了一眼,就直直向其中一个懒洋洋靠坐在墙边的年轻人走过去。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个看起来已经四十出头的店掌柜,居然对着年轻人行了个礼,恭声道,“老板,你来了。” 
原来这个掌柜的,居然还不是这家酒肆的真正主人。 
仔细望去,这个懒散坐着的年轻大老板,却不正是纪鸿熙? 
纪鸿熙掏出汗巾,擦擦额头的汗珠,微笑着问道,“周掌柜,最近城内风声如何?” 
周掌柜迟疑了一下,悄悄附耳过去说了一阵,纪鸿熙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见了。 
他盯着周掌柜,目中冷光一闪而过,“情势当真如此严重?” 
周掌柜苦笑道,“自从那血书告示贴出来三日之后,金陵城就被封锁的严严实实,连个苍蝇都飞不出来。我们曾听到一种说法,道是苍流教在城里大开杀戒,尸体堆的满街满巷都是,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纪鸿熙心一沉,问道,“那城内的武林同盟和枫叶山庄有没有什么动向?” 
周掌柜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道,“毫无动静。” 
纪鸿熙沉默片刻,勉强一笑道,“辛苦你了。” 脸上虽然在笑着,但思及困在城中的家人朋友,笑容比起平时来,却是黯淡了不少。 
眼见周掌柜退下的时候,耳边忽然轻轻飘过来一句话,“你明明担心的想哭,偏偏还装出一副笑脸来,看起来真是虚伪的要死。” 
这句话不必看就知道是谁说的。纪鸿熙叹道,“薛凝薛大小姐,男女授受不亲,可不可以请你不要离我那么近说话?” 
薛凝哼了一声,反倒更凑近了一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那是你的福气。” 
纪鸿熙无奈之下,抬眼向四周坐了满满一桌的人求助的看过去。 
四川唐门的家主唐大先生就坐在他对面,此刻干咳了两声,道,“我出去走走。”然后他居然真的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纪鸿熙暗骂了一句,恳切的目光又直直对上坐在左手位的神剑门门主龙意行。 
龙意行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轻咳了一声,道,“诸位,虽然少林、武当以及其他各门派还有大半的援手尚未到来,不过我们这些先到之人不妨去外面先行商议一下对策,如何?” 

这个提议一呼百应。于是满满一屋的人,一下子就只剩下纪鸿熙和薛凝两个。 
纪鸿熙怔了半晌,尴尬的摸摸鼻子,对薛凝道,“我也出去和他们一起商议。。。。。。”说罢立刻逃也似的冲出门去,暗自悻悻道, 
“一直听说薛神医的女儿温柔婉约,真见了这傲慢刻薄的丫头才知道,江湖上的传言简直都是放屁!” 

坐在原地的薛凝对着空荡荡的房屋轻哼了一声,满脸的嗔怒神情忽然都淡了去。 
素长的手轻轻按住心口,那里的旧伤此刻隐隐作痛,令人忍不住又想起那个寒冷朦胧的夜晚来。。。 
薛凝望着桌面出神半晌,在心底默默道,“无意,几个月不见,不知你现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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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人众虽然对城内形势做出种种猜测,却再也料想不到天一楼此刻是何等惨状。 

厨房里虽然存有大量米粮,没有水,却又如何做成饭?早几日窖存美酒还没有喝尽的时候,厨子以酒为水,还能勉强做出半生的米饭来供天一楼众果腹,但这两天却是连酒也没有了。 


俗语有云:五月梅子雨。偏偏今年江南一带遇到空梅天气,日日都是晴空万里,一整日曝晒下来,地上都几乎冒出丝丝热气,更莫奢求天上会降下一滴雨来。 
秋无意自清晨起,便觉得喉咙干涩无比,说不出的难受。此时望望窗外,一轮烈日当头,今日只怕又是降雨无望了,心里不由暗叹一声。 
看看时辰已到,他站起身来,穿过重重走廊,来到后院。当值的青城弟子李建凭已经候在水井那里,面容上却满是惨淡之色。 
秋无意看了李建凭的脸色一眼,叹道,“水中还是有毒么?”一边取出银针在新打出的一桶清水中搅了一下。 
银针取出时,浸入水中的尖端已经变得漆黑一片。 

李建凭不答,却只顾盯着那桶井水发楞。 
清冽的井水被银针一搅之下,水波荡漾,泛起细碎的粼粼波光。李建凭只看了一眼,目光便再也挪不开了。他无意识舔舔干裂出血的嘴唇,满脑中都幻想着冰冷的井水润过干渴冒烟的喉咙时,那清凉甘美的感觉。 

喝下去。。。。喝下去。。。。 
仿佛被下了魔咒一般,李建凭一步一步走近桶边,颤抖着用双手捧起一掊清水,缓缓向嘴边送去。 
干渴的嘴唇正要碰到水的前一刻,秋无意清冷的声音在身边蓦然响起,一个字一个字道, 
“饮、鸩、止、渴。” 
李建凭全身巨震,手一抖,清水全部洒落在地面上。他忽然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秋无意冷冷看着他,道,“哭什么?当初你留下来,难道还没有为武林正义而死的准备么?” 
李建凭霍的抬起头来,大声道,“有!当然有!如果魔教杀过来,我李建凭一定第一个冲出去,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他注视着秋无意的目光中忽然蕴满了绝望哀恸,“可是现在我们算什么?枉自练了十几年的武功,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天一天半死不活的熬日子,等着老天爷恩赐点雨,等着外面救援快来,谁也不知道自己明天是不是就会渴死饿死了。。。。。” 

说着说着,李建凭的眼中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凄然道, 
“秋公子,昨日兄弟们又饥又渴,已经连最后十几头敖犬都尽数杀了,不仅吃光了肉,连血都喝的干干净净,如今天一楼中除了这几百号人之外再无别的活物,接下去的日子却如何熬过去?” 

秋无意轻叹了一声,拍了拍李建凭的肩膀,道,“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 
说罢,他悄然转身而去,只留下李建凭怔怔立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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