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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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母亲-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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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品茶,过几天没有愁苦的日子。

  2011…1…15 。。

绿色的记忆…杜连义
绿色的记忆

  
  杜连义

  
  在我生命记忆的长河里,尽管有许许多多的波痕和浪花被岁月的风抚平了,但是,在柴达木经历的那些时日以及听到的故事却如黑礁石般地鲜明触目……

  我离开那里已有数年,忆念的碎石土块愈发长久地压迫着我,我想,该是写点儿什么说点儿什么的时候了。

  
  1

  今晚和复华君喝酒,想不到已是在群楼耸立北京最著名的一处小区里。桌上戳着一瓶北京普通人爱喝常喝的“二锅头”,几个碟碗,盛装的是北京人爱吃常吃的肠肚花生米___我们终于在“知天命”之年又恢复了京城“城藉”。当挤进公共汽车像罐头里的鱼一般的乘客中间时,当走到车水马龙摩肩擦踵的西单前门王府井时,没有一个北京人再会像三十年前从我们脚底的大头鞋和身裹的老羊皮袄上,很在行地看出我们的西北人身份了。我不知这是一种令我沮丧,还是令我愉悦,抑或是已使我麻木不仁、无关痛痒的情景。面对窗外初上灯海,我不禁想连问几个为什么:我是谁?我曾经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酒已喝到微熏的份上,复华的儿子肖钢进来了,一言不发地将酒瓶子拎走。一转脸的工夫,老肖的儿子也这么大了,成了个懂事的大小伙子。在我们谈着青海谈着格尔木谈着冷湖花土沟谈着油和酒的这阵子,他一直闷在里屋放送着流行音乐,关注着法国世界杯。我不禁想起1982年第一次到冷湖去老肖家里的情形。那时的肖钢也就是两三岁吧!我给他带去一架一尺多长银灰色的玩具飞机,他蹲在地上,把那架飞机玩儿的团团转。由肖钢而想到我的狮儿,比他略大些,如今已是个能读懂卡彭铁尔和博尔赫斯的大学生了。

  1968年,当我和老肖沿着一条铁路线离开北京到青海时,也就是他们这么个岁数啊!记得那个冬天很冷很冷,一路的黄土高原,一路的冰天雪地,可在车厢里,一直回荡的却是毛主席语录歌的歌声:“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以后,这歌声又伴随了我们许多年___在爬越五千多公尺的唐古拉上时,在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中搬移井架时。

  复华去的是石油局,我在的是地质局;一个是找油,一个是找矿,都是和地球打交道。就在那“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的高原上,两个年轻的北京人用同样的翻毛大头鞋印下同样的人生足迹。复华的青春热血化成的是文章,我的青春热血化成的是诗行。

  今晚的酒很浓很香,像西宁冷湖的酒一样,不会醉人,不会。

  
  
  
  2

  
  读过许多古代边塞诗人的诗句,而今只剩下“北风吹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野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和“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了。岑参的神奇旖丽,王维的壮阔悲雄,都有鬼斧神工之力。对于他们的诗,只有当你身临其境,用全部肉体全部血液全部精神去体会时,才会有一种切肤觉梦、大慈大悲、大喜大忧的感悟。

  在高原,我不仅见过八月的雪,而且见过六月的雪,且是在西宁附近的农业区。那是1970年,我们这个地质小分队在湟源、湟中一带的山里找铁矿,一进六月,天已经很热了,麦苗已一扎多高,杨树也披满了绿色羽衣……可就在一天夜里,大雪突至,早上起来一看,到处铺毡盖絮,树吐梨花,竟“咔嚓嚓”压断了一支又一支粗大的树杈。

  在关汉卿笔下,六月雪,这只是人物性格发展的一种艺术语言需要,在现实生活中是很难见到的。六月,在内地已是汗水淋漓的季节,只有在“青海长云暗雪山”的高原,你才能领教它的威严和冷酷。在这种迫人的威严和冷酷下,我们的身边曾倒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战友和兄弟……我永远也忘不了73年的那个夏季,是阳历的9月中旬吧,我所在的三分队与另一个分队四分队同在黄南州泽库县开展普查找矿。我们在西,他们在东,相距也就是七八公里。有一天清晨,四分队急惶惶来人了,说丢失了四个同志,已经找了两天了,没有找到……我们立即停了当天工作,全体出动,和四分队的人会合在一起,两人一组,组成二十多个寻人小组,将工地附近的大大小小山沟都找个遍,也没发现一点儿线索。大约又过了一两天,有藏民来报告,说在甘肃境内发现了四个人,都躺在山坡上呢!于是赶快开车去看,拉回来的是四具僵尸,其中只有一人还剩一口气……三口白茬茬的棺材从湟源大队部拉来了,像三个巨大的惊叹号,并排画在九月的草地上。

  就在那几天夜里,万籁俱寂之中,我总能听到从东边传来的似吼非吼似叫非叫的一种声音,颤颤的,惶惶的,冥冥中令人心灵棘觫。拉尸体的司机也说:“也他妈的怪了,那天的车轰隆隆响,可就是他妈不走……”我明明知道,远走的人是没有魂灵的;但我仍然希望那魂灵存在,让它们永远能看到他们为之奋斗的这方土地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三个死者中有一个北京学生,白白圆圆的脸,爱笑,腮边总挂着两个酒窝,脑子极聪明,棋枰上,黑白对阵,弃杀围攻,算得半目不差。他叫田学瑞。含了一个“瑞”字,却不见瑞气盘顶,刚刚谈了个对象,就在大雾中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另两个中,有一个炊事员,那时五十多岁,姓陆,叫陆跃清,曾在我们分队当过“火头军”的。老陆平时话不多,也不成句,于是便“嘿嘿,嘿嘿嘿”地笑。为了保证我们准时出发,他总是天不亮就把伙房帐篷的油灯点起来了;傍晚,他又会烧热一大锅水,让队员们洗脸泡脚。老陆不怕吃苦,总是那么闷头干着,就得了个“老牦牛”的外号。他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份子,又在争取入党的“培养”之列,可就因有一年等大伙儿都上山后,他在伙房对帮忙烧火的女快计有动手动脚的举动,把这一切荣誉都丢失了。那时,我在老队员眼里可能还是个孩子,老陆的“犯事儿”没有人告诉我,我是后来才知道的。直到今天,我还想象不出一个一年回一次江苏老家,和老婆在一张床板上只睡十几天觉的陆师傅在伙房里犯的是怎样的“错误”?!他在死前,在“嘿嘿,嘿嘿嘿”憨憨的笑声中,要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现在,一切都已过去。除了亲人的哀哭,周围一片寂静。

  “好便是了,了便是好。”曹老先生说得真对。

  “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夫子为大西北选取的这一意象你只有在大悟大彻之后才能感觉到她的真缔。梨花是白的,白得素洁,白得透亮,白得使人心悸。在黄河岸畔的循化,我曾见那梨园花季雪涛翻滚花团涌簇的壮观情景。想不到几年之后,再一次受到同样强烈感官刺激的地方竟然是在砾石沙漠之中的冷湖!

  冷湖,这个在青海工业建设乃至全国石油开发建设中都占有过重要地位的新兴城镇,曾经给我留下那么多深刻而美好的印象。听新近从那里回来的复华说,她现在凋零了。一片残砖断墙,只剩下两棵能唱出几个绿色音符的杨树了……说着,那眼圈就红了。我能理解他此时的感情。我去过那里,知道建设者为能使她在荒漠中站起,曾付出了多么巨大的努力和代价!

  就在那次青海省第三次报告文学笔会在冷湖石油局举办时,我参加了。此前的1982年,省作协也曾组织过一个作家赴柴达木参观访问团,我和蒋兆中在赵亦吾老师的率领下,也曾取道都兰、格尔木、察尔汗盐湖而至冷湖、花土沟、茫崖。去了这么多的地方,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我不能不说是石油。当气喘吁吁爬上油沙山,当豪情满怀攀上4000米钻井平台,当茫崖夜归从高处远观璀灿如簪的花土沟,当默然矗立于油田烈士碑下,我的一颗心总是要怦然而动,一腔热血也要像狮子园、油泉子地下的油一样,要夺路喷发了!

  笔会的同行们离开冷湖要到更西更远的花土沟去了。我留了下来。我实在不忍再一次重睹那尕斯库勒的烈士碑了——我为她写下的诗句至今还极其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心灵:

  不可逾越的燥土。

  不可逾越的炽火。

  有人倒下了

  生命之壶再也流不出

  一滴;

  有人失踪了

  殒灭于这棕黄的海底。

  只有勘探者的姓名

  留下了,和石油一起

  芬芳于共和国的历史……

  我终于没有重返西部油田。然而在冷湖的这几天里,我的心灵却再一次受到了更大的撞击。那是一个多云的傍晚,和参加笔会的省委组织部的吴江、《青海日报》的邢秀玲在柏油路上散步,不知怎么就走进了烈士陵园。一个又一个的坟冢在我眼前连成一片,一如浩瀚大漠里缩小的沙丘。我们的脚步不知怎么就放轻了。是的,我们不能惊醒他们。他们刚刚从牛郎织女湖打了测线回来,他们刚刚从油泉子勘探工地回来,他们刚刚从夜班的采油树旁回来,他们刚刚从跑了长途的汽车驾驶楼里回来……他们的眼睛熬红了,多么地需要长睡一觉啊!我们就这样默默无语地从他们身旁走过,从大大小小的石碑上相识着新的朋友:江苏的老李,安徽的小王,四川的赵工,山东的大张……清明才过去一些日子,各个坟前的花圈经日晒雨淋,早已失去了红黄粉绿的色彩,变成了白花花一片,在我的眼前幻化成黄河边上那素洁亮丽的梨花了。浑浑殇殇的“长河”永远会流下去的,只是那“落日”被河源上的众多开拓者鲜血所染,变得更红更红了。

  
  
  3

  
  重新检点我所写下的文字,重新梳理我的感情脉络,我惊异地发现,我的生命之泉和冷湖竟然贴得这样近。也许在生命开始的那一刻,就与她的存在结下了不解之缘吧!小时候,刚刚解放,北京大街上的汽车有的还背着个粪桶样的锅炉,“呼呼呼”地喷吐着白汽;困难时期,公共汽车顶上鼓起个大气包,说是缺油,只好烧天然气……在操场上听来京的王进喜作报告,才知道了石油是一个国家工业血脉的道理。也许就在那一刻,已为严重缺油的国家脉管输进大量血液的冷湖油田,便如一把无形的刻刀,在我体内某一段的基因链上划下了深刻的一刀。

  我永远无法否认,我是一名地质队员。我和冷湖一样同属于那片灼热的砾石和沙丘,属于那丛紧扯住一堆沙土的柽柳,属于那阵卷起黄烟肆虐而行的狂风,属于那面飞飘于盐壳之上的红白两色的测旗,属于那片埋藏于三千米地底的油海……因此,当我来到油城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去看了“地中四”井。纪念碑已然残破了,可我仍然和她以及那幅著名的“英雄地中四,美名天下扬;东风浩荡时,油龙

  逐浪飞”的对联和了个影。说起冷湖石油的发现,倒使人想起第一个进入柴达木的地质普查队___632队。632队隶属地质部石油普查委员会,和新疆的631、甘肃的633以及四川、华北的几个石油队,一线构成地质部在大半个中国进行找油决战的架势。632和先期进入盆地的石油勘探队就如将军们在三大战役地图上画下的两个巨大的红色箭头,把15万平方公里的盆地紧紧钳住……1995年夏天,当我为写一篇报告文学在西宁和西安分别找到632的技术员甘国桢和巩志超时,不禁感慨万分。巩志超鬓衰发苍,个高而驼,就更显的凄凉,无法让你想象他当年在柴达木找到一个个储油构造时那种英姿勃发的情形。在技术上,他的第一个上级是关佐蜀。关佐蜀和盆地也有着不解之缘。1947年,在油砂山发现油矿露头的一行人中,就有着他的名字。为了给历史留下一份较准确的资料,我想在这里赘述几句,其意义会不会超过散文也很难说吧!我们先让历史的镜头回到1947年下半年,国民党行政院拨款法币一亿九千万,责成经济部中央工业实验所和中央地质调查所西北分所为主,并约请资源委员会西北石油地质勘探处共同组成甘、青两省西部交界处的科学考察队。时关佐蜀、梁文郁、戴天富代表中央地调所西北分所,负责大地构造、岩石、矿物方面的考察;资源委员会西北石油勘探处派周宗浚、吴永春两位参加,负责地形测绘等任务;中央工业实验所西北分所派吕炳祥、郄丕顺、李云阶、朱新德参加,负责土壤、水质、矿产及经济地理、社会人文等方面的考察。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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