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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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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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云觉得自己怀孕了,怀上了队长王机场的孩子。
  怀孕是个大事情,彩云不敢自作主张,适逢小槐又出远门,带领一帮精壮劳力去五十里外的地方修红旗渠去了。彩云迫不及待地去大队办公室找王机场,王机场正在开会,一边开会一边喝茶,牙齿上沾了一块茶叶,从办公室走出来,暧昧地问她:“你找小槐么?” 。。

大家族 第九章(8)
彩云认真地看看办公室里的人,说:“有事找你。”
  王机场说:“我知道你有事。”说完暗中在彩云屁股上摸了一把。彩云受惊般地躲开了,说:“正经事哩,不开玩笑的。”
  下午时分,王机场来了,进门就唱着小调把彩云往炕上搬,彩云挣扎着压低声音说:“燕子要回来了。”
  王机场迫不及待:“今天政治学习,回来得晚。”
  彩云拗不过王机场,不敢叫也不敢喊,咬着舌头完了事,才说:“我有了。”
  王机场不相信,皱着眉头问:“谁的?”
  彩云的眼泪就滑下来了,哭得身体像张风中的树叶,颤抖不已。
  王机场摸着彩云的肩头说:“这是喜事,有了就生嘛。”口气是队长的口气,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过却多多少少比平常少了一丝底气,多了一份胆怯。
  彩云实在想再生个孩子,她想要儿子,女人没生出个儿子终究被人看不起,彩云估摸着肚子里的一定是个男孩,因为她胃里酸得厉害,一天能吐七八次,那呕吐每次都来得惊天动地不依不饶的。彩云认为只有男孩儿才会这么金贵,才会这么顽皮地折磨亲娘。当年怀燕子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
  彩云的难处是怎么和小槐说,别人不知道小槐的毛病,可他自己心里清楚。豌豆想但凡是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情没有不上火的,小则摔碟子砸碗,大则会出人命的。彩云想象不出小槐发怒的样子,因为小槐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怒过,总是一副温和可亲的模样。
  彩云心神不宁地想了好几天,决定舍掉这个孩子,小槐已经够委屈的了,她不愿意再给小槐脸上抹黑了。想到这里,彩云又一次掉下了伤心的眼泪,她实在太想做母亲了。
  彩云能找的热门也只有王机场了,她希望王机场能给她去医疗站弄点药来,这个难不住他。过了几天,王机场带了几贴专门治疗风湿的膏药来,说:“这个管用,贴在肚子上。”
  彩云把膏药贴上肚子,先是丝丝凉,然后是闷热,热得想出汗又出不来,像是肚里怀着一堆火。
  半个月后小槐从外面回来了,他受王机场的派遣去了一趟山西,学习人家的训练民兵经验,这乍一回来脸被太阳晒得彩云都没敢认,彻底黑了一层,像变了个人似的。彩云从炕上下来,去给他做饭,端碗的手却一直在颤抖,不是慌张,而是肚子里绞着般地在作痛。彩云在肚子上贴了王机场给的膏药,每天都肚子疼,可就是什么东西都不出来,这一着急,不光是肚子,浑身上下一起难受。
  彩云盼着那些膏药能起作用,天天夹着草纸怕流出什么东西,又害怕什么也流不出来,弄得神情也焦躁了,脸色也枯黄了,最后终于有东西流出来,热乎乎地往外渗,彩云心里一喜,扭着屁股往茅房跑。草纸上全是暗红的血,却不多,丝丝缕缕的样子。彩云弄不清这算不算成功了,心却比以前悬得更高了。
  抽空再见到王机场时,彩云悄声问他:“怎么还没出来?”
  王机场也不明白怎么回事,说:“一点都没出来吗?”
  彩云说:“只出来了一点血。”
  王机场的神色就缓和了,眉头也开了,说:“这就对了,我的儿子都不喜欢张扬。”语气中又有了队长的风采。
  那个时候村里已经联上了广播,每天除了播放新闻和领袖的讲话,有时还播放秦腔。大家就喜欢听秦腔,吃过晚饭后,王机场从街上走过,嘴里喊:“听广播了,学习了。”全村人就像要看大戏那样往晒场跑,聚集在广播杆下,一个个扬着脑袋,全神贯注。
  可是那个广播经常出问题,声音时大时小,大起来像狮子吼,小起来像蚊子叫,气得王机场也没办法,用脚踢广播杆,骂道:“这他娘的败兴玩意。”每逢声音变小了,王机场就指着旁边的小伙子说:“你爬上去拾掇拾掇。”被点到的小伙子脱掉外衣,刷刷地就爬上了广播杆,一只耳朵贴在广播盒上,给大家翻译里面的声音:
  “在美帝国主义侵略亚洲、威胁中国的阴谋中,苏联修正主义领导集团担任了可耻的帮凶角色。”
  下面的人便跟着一起点头。
  这个倒还好说,可要是遇到秦腔就不好传递了,下面的人干着急,要小伙子说说正在唱什么。小伙子不懂秦腔,答不上来。大家就说:“你唱两句我们听听嘛。”小伙子没办法,捏起嗓子唱了两句,唱出来的像鬼叫,下面的人笑得一塌糊涂:“你这是京剧嘛,根本就不是秦腔。”小伙子不唱了,从杆上溜下来。这下大家不干了,非要他再上去。小伙子怎么也不愿意上去了,说:“你们以为上面舒服呀?掉下来会摔死人的。”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大家族 第九章(9)
大家说:“摔不死,有我们在下面接着你。”
  小伙子笑着说:“我怕把你们给砸死了。”
  听不到声音,人们也不散去,聚在杆下聊闲天,女人一伙男人一伙,一边等着广播里传出声音来。
  彩云也在人群里,她躲在避风处,也不怎么和人说话,只是望着广播杆说:“怕是这会要唱完了。”彩云本来是不想来的,可是她不想让大家觉出她的特殊,所以还是来了。彩云站在妇女中间,竭力想做出无所事事的样子,尽量遮住肚子,不让人觉出异常来,那些膏药已经用完了,可还是没流出更多的东西来。王机场就又给她送了几贴来。
  事情说起来也奇怪,那天晚上彩云忽然觉得肚子疼,刚开始她还能忍,过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了,她拨开人群往家走,步子都乱了。有些女人的眼睛毒辣,看着彩云的背影,心里冒起了泡泡。过了一会彩云回来了,手里捏着手帕,时不时擦擦嘴。
  有人暧昧地问:“彩云病了?”
  彩云扭扭身子,很夸大也很张扬的那种,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旁边的女人明白了她的意思,说:“有了哇。”彩云不做回答,含蓄地低下头去。有几个妇女便用目光寻找混在男人那边的王机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更多的人则拽住了小槐,要小槐请客。
  秘密被公开了,也许应该算是好事情,那样也就省得大家总是把它挂在嘴上,越是藏得紧的事越有人说三道四,一下子抖搂开了,一丝不挂了,人们倒没有了多少兴趣。彩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彩云是第二年春天生下那个孩子的,不过生下来的时候是个死胎,一落地就被小槐抱出去埋了。孩子出来时,彩云匆匆瞥了一眼孩子的两腿之间,果然是个男孩。
  大家都觉得以小槐的脾气,肯定会找王机场去算帐,连王机场本人也这么认为,没事躲在家里不出门,要么就是钻到公社和吴书记去下棋。反正就是不给小槐和他打照面的机会,可谁知冤家路窄,有一天王机场从公社出来,走到学校附近还是碰到了小槐。当时我正坐在校门口喝老胡的茶,看到他们两个人碰到了一起,心一下子就紧了起来,我想他们两个要是打起来了,我就跑进学校装作没看见。可是我看到的却叫我吃了一惊,小槐并没有出手,而是很和气地给王机场发了根烟,还像往常那样问候说:“队长,公社开会了?”
  王机场连忙回答:“嗯,开会,开会。”客气得没了一点队长的架子。
  说完两人就散了,王机场往家走,小槐则到村外去,看得我的眼睛都直了。我在心里骂,小槐真是个怂(上尸下从)人。小槐当初答应好好对待彩云的,可现在她被人欺负都有了孩子,他连人家一根指头都没敢碰。当年那个土匪到敢拿刀杀人的宋小槐不见了。这样想着,我的心里潮乎乎的,像是被人忽然泼了一盆凉水在心上。
  这时老胡说:“人家现在是亲家喽。”老胡说话常常不往深处说,却说得比谁都有深意。
  我稀里糊涂地回应说:“亲家好。”
  小槐把死婴埋在了乱葬坟,谁知埋得却不深,过了一段时间下了场雨,就被一只野狗给扒出来了,叼着在田野里跑,一些孩子跟在狗后面叫。当时大家正在地里干活,听到孩子们的叫喊后都朝那边看去,于是大家都注意到了狗嘴里的死婴,那赤裸的小身体上沾满了血和柴草。
  妇女们忍不住哭起来,喊着:“狗吃人了。”男人们后来也忍不住了,手持棍棒追着狗跑,人跑狗也跑,而且越跑越快,就是不停下来。
  于是就有人去喊小槐,说:“你儿子被狗叼走了。”小槐的脑袋没反应过来,倒是彩云“哇”地一声哭起来,挣扎着要往外走,被小槐拦住了。
  小槐撒开腿往田地里跑,田里早有许多人在围猎那条狗,王机场也来了,气喘吁吁地背着他的猎枪,可是开了好几枪也没打中,急得火药都惯不进枪筒,一个劲地骂娘。后来小槐走过去,说:“队长,我来打一枪吧。”
  王机场犹豫着把猎枪递给小槐,小槐把枪举起来,闭上一只眼睛,“嘭”的一声,远处的狗就一个踉跄卧倒了,身体抽搐了一会,死了。小槐把枪还给王机场,枪管还冒着青烟,脸上的神色很平静。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大家族 第九章(10)
王机场忍不住夸赞说:“小槐真是好枪法,以前打仗练出来的吧。”
  小槐说:“还不行哩,比队长差远了。”小槐的样子像是话里有话,隐讳得让王机场感到胆寒。王机场不说话,扛着枪走了,留下小槐去收拾散了架的婴儿尸体,孩子的半个脑袋都没有了,白白的脑浆都流完了,看起来吓人。
  当时有人想吃那只野狗,可是看看小槐的脸色,大家也都散了。最后还是小槐主动招呼人们说:“这只狗今晚给大家打牙祭,煮狗肉吃。”
  小槐把狗倒挂在饲养室前,当街剥皮,夕阳照下来,像金色的水一样撒在血淋淋的狗身上,狗的眼睛还睁着,瞪得圆圆的死不瞑目的样子。燕子放学归来,看到小槐在掏狗的内脏,掩住鼻子走过,问小槐:“爹,这是谁家的狗?”
  小槐不抬头,回答说:“野的,没主。”
  那天晚上好多人去吃了狗肉火锅,大家很久都没吃过肉了,有了肉味谁还不都想去分一块。小槐站在当年用于大食堂做饭的铁锅前,用铁杈子给人分热腾腾的狗肉。看着他们的样子我真觉得恶心,那只狗死前,嘴里可还含着婴儿的半个脑袋哩。想起孩子那只剩半边的流着白色脑浆的脑袋,我就忍不住一阵恶心。
  全村的男人就我和王机场没去吃肉,后来小槐让东山回来喊我,我看着东山油腻腻的嘴巴,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可是他现在个头比我还高。我只得生气地说了声:“不去。”然后就进屋上了炕。
  东山不解地说:“爹,要不我给你带一块回来。”
  我说:“不用了。”
  在东山回来喊我之前,小槐还让人去请王机场,说:“没有队长来,这肉谁敢吃。”过了一会儿去请的人回来了,说:“队长在睡觉,说他上火了牙疼,吃不得狗肉。”
  小槐把铁杈子举得高高的,说:“那就给队长留只狗腿吧。用盐淹起来,牙不疼了再吃。”说着就从锅里捞了只狗的后腿,扔到了旁边的海碗里,同时往里面浇了两大勺肉汤,直到肉汤满得顺着碗沿往外流。
  过了几天小槐把狗腿给王机场送到了队部,往平常王机场看报纸的桌上一放,说:“这狗肉好。”王机场当时的表情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端详了狗肉好半天,才把肉收了起来,说:“回去吃,回去吃。”过后我听人说,王机场把狗肉埋了,就埋在自家的院子里,埋完后哭得呜呜的。我心想王机场还算有点良心,还知道狗肉里有他儿子的半个脑袋。
  表面上我们看不出小槐的愤怒,可是那并不能说明他不愤怒,小槐的报复手段很奇怪,也很残忍,不过这还不算最残忍的。
  第二年春节,春天来得早,树叶绿得快,趁着王卫东少有的探亲假,王机场给燕子和王卫动结了婚,喜事办得真是呱呱叫,全梅镇少有的体面。燕子也争气,当年冬天就生了个儿子,乐得第一次抱孙子的王机场红光满面,没日没夜地在新安装的喇叭里放秦腔,逢人就散纸烟,说:“我当爷了,当爷了。”那样子,比当上了县长还高兴。
  王机场给自己的孙子起了个很大气的名字:王满仓。
  冬天里阳光明媚的时候,他经常抱着王满仓在村子里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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