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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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旧时光)-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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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
    他说:“一次是宁王行刺,你替我换血;还有一次是在塞外,你求你师父。”
    哦,我想起来了。
    那时候离我第一次看见钟尘,没有多久。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雁门关之外,那年我十四岁,与师傅四处游医,直至边塞。

    那是八月。
    若如往年一样我在江南,所看见的必然是最美好的光景,接天莲叶,映日荷花,还有温柔缱绻的江南小调和划着船的采莲船女。可边塞八月已经飞雪漫天,我和师父俱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尤其师父年事已高,两人便不打算再往前。
    一个雪夜,我已准备人睡,师父在隔壁,早就打出震天的呼声,师兄则在另一边的隔壁,灯都熄了,大概也已入睡。
    忽然有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传来,我心神不宁地穿好衣服披上大氅,推开门便见一匹骏马上驮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身形较小,另一个则是彪形大汉,他们一瞬间便驱着马到了我跟前,两人浑身都是血,那彪大汉脍上还有着许多伤痕,倒是他怀中的小男孩,被裹得严严实实,但似乎没什么大碍。
    “你们是谁?”年幼的我只能磕磕巴巴地询问,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谁料对方一个抱拳,朗声道:“姑娘不可能一人在此,只求姑娘能大发慈悲,让长辈一起,收养这个孩子,保他平平安安!”
    那话语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个受了重伤的人的语调,然而说完这话他就倒了下去,从此再也没起来过。
    小男孩则木然地看着那男人的尸体,手中紧紧拽着一个令牌。
    那是我与钟尘第一次相见,我十四,他十六,我与师父从不知晓庙堂之上的事情,因此也是那之后,才知道宫廷发生政变,圣上垂危,而御林军统领之妹惠妃逼宫,妄图将自己的儿子带上皇位,原本的太子钟尘则被舅舅远征大将军给带着逃了出来。
    我于雪夜推门,竟捡到一个太子,这真是太过奇妙。
    当时我什么也不知道,只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那小男孩面容沉静,身边的大汉靠着他就那样死了,他连眼泪都没掉一滴,我又是佩服又是觉得可怕,瞧他的模样,当下就知道我们两人遭遇和经历是何等的不同。
    师兄也醒了,推开门便见钟尘和那已死的大汉,他眉头禁皱,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我勉强稳住心神,蹲在钟尘身边,问他,“你没事吧?”
    钟尘微微抬头看了我一眼,半晌才道:“无碍。”
    我那时候心想,这个人怎么回事呀,说个话都文绉绉的。但看他的装束,又联想刚刚的事情,大致猜出又是一段豪门曲折的恩怨。
    钟尘忽然道:“可否……借我一把铲子?”    师兄皱着眉头看他,最后去房里拿了把小药铲给他——我们也只有那个了。

    钟尘便这样一言不发地拖着那大汉的身子往远处走,留下一地血痕,我有些不放心,远远地跟在后面,师兄大概也不放心我,一并跟了上来。我们俩站在远处,只见钟尘寻了一棵树,将那大汉的尸体给
摆碰在树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而后埋头便开始挖坑。
    “他这是想徒手挖出一个坑给那汉子?”我有些惊讶,此地冰雪凝结,冰封三尺,湿土凝了寒气,冻得好似石头,他这样用小药铲挖,不知道要挖到何年何月。师兄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我看着有些于心不忍,跑去把自己的小药铲给拿了过来,又到钟尘身边去,和他一起挖。钟尘的身形似乎是顿了顿,好半天才响起细细一声“多谢姑娘”,那声音也很快被寒风给卷走了,只剩一地的沉静。
    师兄倒是没来干涉,只默不作声地给我系了个厚厚的围脖。我们两个忙活了一整晚,才将那大汉安然下葬,我直起身的时侯,觉得眼前都在发花,而钟尘一站起来,却是狠狠地吐了口血,笔直地躺了下去。
    这真是吓我一跳。
    正好师傅起来,我们将钟尘给抬了回去。 师父替他诊脉,连连摇头:“长年累月的慢性毒药……这么小的孩子,谁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那药原本很难根治,但好在钟尘幸运,碰上了我师父。我师父将他收留下来,让他和庭柯一道住,每日替他熬药。
    钟尘的身子时好时坏,他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比师兄的话还少,可师兄都逐渐越来越不害羞,他却依然沉默如初,我和他说过的话,十根手指加在一起都能数清,其中还包括那句“多谢姑娘”。
    每日我和师兄一同背书采药,他便坐在屋里,不知道涂涂改改写着什么,有时候信使经过,他便把一大堆的信交给别人让别人帮忙带上,目的地似乎都是京城,这让我们更加确定钟尘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儿子,这样过去了几个月,钟尘的病越发稳定,同时也快到了我的生日,可在我生日的前五天,我师父忽然拉钟尘去他房间小谈了一会儿,出来便宣布,他不要再救治钟尘。
    而钟尘着眉头,似乎有些疑惑,却并没有恳求师父。
    虽然师父没有继续医治他,却也没有赶他走。钟尘的病情再次恶化,有一回大漠难得出了星星,证明第二日会放晴,我兴高采烈地上了屋顶看星星,却见钟尘缩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呕血,红色的一片在白雪地上各位晃眼。
    他才十六岁,比我大两岁,跟师兄同年,我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要被从繁华的京师带来荒凉的漠北,锦衣玉食化为粗茶淡饭,而身边唯一守护他的人,也死在那个飘雪的夜晚。
    这些日子以来,大漠里雪下了又融化,融化了又下,当天夜里大汉留在门口的血迹早已随着淡薄的日光蒸发殆尽,他的坟墓也笼罩在飞雪之中,若非那棵柳树,估计也是找也找不到。
    我看着孤零零一人呕血,又默不做声将血迹擦干净的钟尘,心里难过得不得了,于是生日当天,师父问我想要什么,我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师父将钟尘医治好。
    师父一脸错愕,好半响才说:“只有这个不行。”
    我说:“为什么?”
    师父无奈地摇头:“为什么要救他?”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不是师父你教我的吗。医者父母心,为什么不能救他?他才十六岁,再不医治他会死的呀。”我难过地说,“何况你看,他似乎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来得及做,还有那个为他而死的大汉——不知道在京师里,有多少人为了保护他而死呢,如样因为师父你的不救治而死亡,也太可惜了。”
    师傅说:“我这是为你好。”
    我莫名其妙:“跟我有什么关系? ”
    师傅说:“你决意要救他?”
    “嗯!”
    “好,我答应你,”师父摸了摸我的脑袋,“你十五了,是大姑娘了,师傅都依你,但……师傅愿你将来不要后悔。”
    我疑惑说:“后悔?为什么我会后悔?”
    师傅没有再回答我。
    后来钟尘被师父救好,我高兴得不得了,只在钟尘面前夸师父是妙手仁心。钟尘没说过什么,却原来他知道,师父后来改变主意,是因为我求师父。
    钟尘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人替我算命,说我这一辈子有三个 坎。第一次十六岁,第二次是二十五岁。”
    “第一次是因为你而化解,第二次也是因为你而化解。”
    “阿昭,我真的很感谢你。”
    他这话说得千转百回,真心实意。
    但我却觉得很是可悲。
    我以为不知道,却原来他都知道。
    可既然他都知道,又怎么会这样对我?
    钟尘继续缓缓地说:“但如今,朕都还给你了。从此,朕再也不欠你什么。”

第四章 我本想装作无知无觉地过完一生
    钟尘走了以后,坠儿偷偷跑了进来,缩在柱子后面偷看我,她大概是见我有没有又被钟尘伤害。
    这担心是多余的,我现在既不会让钟尘打我,他的语言也没法伤害我。
    哀莫大于心死,而对我来说,哀莫大于心不死。
    如果我还不死心,那才真叫人绝望。
    把坠儿支出去以后没多久,师兄便来了,他脸上戴着人皮面具,贴了胡子,佝偻着背,假意来替我看病,一进宫殿,又直起身子,瞬间便如以往—般挺拔。
    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脸,我说:“你就一直戴着这个?”
    师兄点了点头。
    “曲魅的事情,是你弄的吧?”我脸上不知不觉露出笑意,曲魅故意要在我面前跌倒,肯定存的就是弄掉孩子的心,但结局居然没事,师兄必然功不可没。
    然而师兄点点头,又摇头。
    他道:“曲魅,根本没有怀孕。”
    我一愣,道:“没有怀孕?”
    “嗯,但我刚给她诊治的时候,偷偷给她下了药,她这几日脉象 会好似喜脉一般。但……之前她并无身孕。”师兄皱着眉头。
    我很是惊讶:“这种事,怎么可能瞒过钟尘?”
    师兄赞同地点头:“所以,只可能是曲魅串通了钟尘。
    我更加觉得奇怪,然而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能推测道:“那他这么做的理由……”
    师兄一笑:“你说呢?龙将军死了,江丞相也快活不长了,这两个人对他而言都恩重如山,而你对他们下了手,他又恨你,又不想挑明,只能以曲魅和曲魅的孩子为由为难你了。”
    “以后还有好些人。”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难不成次次要曲魅假装怀孕?”
    师兄又是一笑,摸了摸我的脑袋。
    “其实这事,你原可以不参与。事到如今,他都没有和你说明,明里暗里折磨你,无非希望你坦白”
    “事到如今,我已经无路可退了,”我看着师兄,又是难过,又是决然。
    师点点头,没再说仕么。
    过了儿,他道:“我该走了。”
    “嗯。”
    “你自已小心些……阿昭,有的事情并非真的毫无退路。师兄别的不管,只希望你快活。”师兄怜惜地看着我,透过人皮面具,眼眸露出爱怜的目光。
    我没有回答,只是目送他离开。等他走了之后,我翻出床边的传奇剧本,那是吴姨当初给我的。
    那时我还在犹豫,心里痛苦万分,不知道如何抉择。
    吴姨偷偷托人送我一本书,某页折了角。
    我按着翻开,看见一句话:
    你看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割它不断吗!
    割不断吗?
    是,我割不断。
    直到今日,我也没割断。
    钟尘亦然。
    然而割不断,也要割断。
    曲魅原本没怀孕,现在却被査出怀了孩子,钟尘和曲魅想来都会非常诧异,我拿不准,钟尘会是不悦还是欣喜。
    但眼下,不太重要了。
    坠儿端了补药给我,近日吃了师兄给的丹丸,我身子已好了不少,但补药还是时有送来,但送补药的人,并非是钟尘。
    我接过瓷碗,一并接过瓷碗下的字条,等周围没人后,我展开看,上面是苍劲的字体,只告诉我龙将军已死,兵权更迭,龙家人争得头破血流,要我自己小心。
    小心?
    我忽然又想到钟尘的那句话——皇后的心都是石头做的,还会怕冷?

    我将字条随手烧了,把灰—起丢进一旁的花盆中,坐在窗边闲闲地看着外边的景致。正如当日,我在如意楼上,悠然地看着窗外景色。
    皇官之外,京城之内,长安道上,有个不起眼的酒楼,唤作如意楼。
    自我第一次出宫起,就爱极了如意楼的风光,每每出宫必然要去如意楼待一会儿。
    然而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遇上吴姨,第一次知道我的身份,第一次知道,我最爱的钟尘,应该是我最大的仇人。
    当时我坐在如意楼上看风景,周围是几个装作寻常百姓的侍卫,钟尘平日只要有空,便会和我一起出来,然而那段时间,边关战事频繁,他忙于政事,我便偷偷一人出来喘口气——一旦打仗,宫中的氛围便沉寂到可怕,不知为何,我总是十分害怕这样的气氛的。
    虽边关战事不断,然而如意楼中却依然和平日一样,懒散的掌柜、微笑着的小二,还有或是埋头喝酒,或是和我一样于三楼眺望的客人。
    我一人坐着,实在有些无趣,忍不住便点了一小壶酒水,身边的侍卫似是想阻拦,我拉长了脸,他们便也没一人敢开口。
    送酒的人却不是小二,而是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中年妇女,她小心翼翼地端着酒递到我面前,然而还没摆上,就一个趔趄,一壶酒都洒在了我袖子上。
    身边的侍卫站起来了几个,警惕地盯着那妇女。那妇女被这阵仗吓了一大跳,连连道歉,替我将袖子挽起来拧干。我有些尴尬,她只是无心之过,那几个侍卫未免也太夸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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