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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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68-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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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摇着头表示不相信,因为妈认为老泉这人不太好,他的话信不得。可不是嘛,老泉有一段时间好想梅姨,那时常帮梅姨打柴,后来见梅姨不理他,他也就不帮忙了,还把原先帮梅姨打的柴搬归自家屋下,现在见了梅姨她们家的人也不搭理,属白眼狼类型。桂仙点点头,说:
  “我也不中意老泉,他家哑婆也讨厌。哎,你说夏发这样讲了,民兵会来查他们家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我的1968》 第三部分(4)
我们边说边走,同时捏住属于自己的那一小段粉皮细细地品味着。等走到柿子树下时,金龙已经回家了。我有些讨厌地望着手中那只空碗,我才不想现在去他家还碗呢,省得他讲我猫嘴,望他家的东西吃。这时阿林和夏发走了过来,阿林皱着眉,夏发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
  “哎,跟你们讲,到时就说夏发拿给我们的饼干好难吃,跟供销社卖的味道一样,要不会给他们家招来难的。”
  阿林郑重其事地交代我和桂仙。夏发坐在那几根倒放在地的朽木上皱眉直叹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真笨,这回可要挨打了。”
  我听见他一边捉一只爬到他腿上的蚂蚁,一边这样自言自语。
  李广林借口布置工作,连着几日住在花鼻公家里,估计表姑又“嫁”了好几回。表姑自从“嫁”给广林后,很少再到我们家来了,偶尔来一转,也低眉垂眼的好像挺害臊,真不晓得她是怎么搞的。
  “这妹子,心死了。”
  奶奶毕竟是奶奶,竟有孙悟空的千里眼,连人家的心死了都看了个明明白白。那天傍晚我们家有只母鸡得了软脚瘟,奶奶先是喂它吃大蒜,吃了大蒜还不管用,奶奶又叫我捏紧它的*和嘴甲,不过捏嘴角的手时不时要放一下,否则鸡会憋死。
  “奶奶,这样捏有什么用呢?”
  我不讨厌鸡,它们的毛总是光洁漂亮,小鸡更可爱,像只笨鸟,但我可不愿意傻瓜一样站着,手里还捧着只老翻白眼的瘟鸡!小文却兴奋之极,还给我出了个坏主意。
  “姐,你使劲把它闷死,到时你吃两个鸡腿,我吃两个鸡腿。”
  小文喜欢吃鸡腿,他眼中的鸡应该长有四条腿,这不是鬼话么?我才懒得理他呢!后来这只鸡还是没抢救过来,妈妈只好忍痛把它杀掉。奶奶除鸡毛时,妈妈又到鸡笼那儿看了看其他的鸡,回来时脸黑得像锅底。
  “歪歪倒倒,只怕都没用了。明日早上再看看,要是不行,就做腊鸡。”
  妈妈说着找了几颗土霉素,又碾烂了几瓣大蒜,要我拿点水,配合她给鸡喂药。
  就在这时,在厨房门口看奶奶杀鸡的小文忽然跑了过来。
  “妈妈,麻子果叫奶奶去开会哩。听讲是批斗会。”
  我们家的鸡莳建在柴火间的侧面,拐一个弯就到了菜园,有墙角挡着,我们自然看不见院坪上发生的事。
  “妈妈,他们为什么老批斗奶奶啊?还有拐子伯伯,他们是两公婆吗?”
  小文把梅伯伯叫着“拐子伯伯”,而且又说些没油盐的话,连我听了都觉得蠢,可他却常常笑得乐不可支,真是古怪。
  “小文,你帮姐姐给鸡喂药,对,抓着鸡腿,就这样。天紫,鸡嘴张开后,把药和大蒜用手指捅进去,再给点儿水。”
  妈这回没有慈爱地去拍小文的脸,而是板着面孔给一只芦花鸡灌了药。西沉的太阳把余晖洒在妈妈和我们身上,仰望着妈妈,我发现她的每一根睫毛上都亮闪闪的粘满了阳光屑子,绒绒的汗毛细细软软,美丽的脸上有了风霜的印子,特别是眼角边已经有了皱纹,脸色也有些暗黄,还有,妈的手不再嫩葱,手背变黑了,手指变粗了,不知这样的手比划兰花指时会是什么样子。我心里替妈惋惜着,妈却全然不知。她叹了口气,嘟哝着去看奶奶,一边走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背影里透着疲惫。
  “鸡啊,你们全活下来吧。不要死,死了我妈妈和我奶奶要哭的。鸡啊,我求求你们。”

《我的1968》 第三部分(5)
小文忽然喃喃地祈祷起来,而这时我们也真的听见了妈妈的哭声。我和小文把喂好了药的鸡一扔,跑了过去。刚拐过墙角,我们就看见奶奶躺倒在地上,嘴里呻吟着。妈一边拖奶奶起来,一边对着老泉和另外几个后生大喊大叫。
  “……你们太不象话了,地主婆怎么的?地主婆就可以由着你们拉拉扯扯?由着你们推推搡搡?地主婆就不是人?瞎你们双眼的,好歹你们还要喊她叔婆,亏你们下得了手!”
  妈妈说到后来,语声中已没了哭音。朦胧中,她的眼睛因愤怒而晶亮如星。老泉和那几个后生不作声,只是不屑地注视着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叫唤的奶奶。
  “装死!”我听见老泉这样小声嘟哝了一句。
  “奶奶,奶奶,你怎么啦!”
  我和小文扑过去,搀住奶奶的胳膊想扶她起来,可奶奶实在摔得厉害,手脚渗着血,她的腰也好像受了伤,怎么也挪不起身。
  “装什么样啊,起来起来!”
  老泉似乎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粗鲁,看情形奶奶是他推倒的。果不其然,另外一个后生边拉奶奶边埋怨老泉:
  “老泉,你手力也太大了,你看,她起不来了,这可怎么办呢?”
  老泉挠挠头,终于在妈妈的骂声中和另外两个后生把奶奶抬进了屋。但临了却又指着奶奶的鼻子大声道:
  “别看我叫你叔婆,你可是个坏份子。我们贫下中农对坏份子是从不手软的。你要是装病,那就先把你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生!”
  老泉悻悻地摔门而去。另两个后生倒还好,留下来和妈妈讲了几句宽慰的话才走。走了两步,又回来告诉妈妈,说等下的批斗会妈妈还是要参加的。
  “在晒场开。自己带凳子。”
  “……天杀的,断子绝孙的……”
  奶奶的骂声从巷子里飘散出来,本来木桩般竖在暮色中的妈妈立即旋了进去,接着从里面传来她俩压抑着却仍然很刺耳的声音。
  “你骂,骂,自己还不晓得矮人一头,偏要充高抵炮眼,你叫我怎么帮你去求人哟!每次总是这样,要我给你揩屁股!”
  妈妈对奶奶火药筒似的脾气一直不满,说她划地主就是因为这张臭嘴,害得我们都跟着受罪!
  说归说,妈妈还是担心奶奶的伤势,嘟哝着上前查看。奶奶虎着张脸没吭声,妈妈揉着她的身体,她也没有痛楚的感觉,好像麻木了一般。
  “奶奶快死了。奶奶,你有气的,你没死。”
  小文伸手去试奶奶的鼻息。奶奶捉住他胖胖的小手,“呜哇”一下哭出声来,但不晓得怎么回事,她这次没有边哭边说话,哭起来不太好听。
  “唉,天紫,鸡喂完了吗?”
  妈妈这么一问,我立即想起院坪上那只被我抛下的鸡。趁着夜暮降临前的最后一抹亮光,我把院坪和菜园找了个遍,可除了在扁豆架旁边找到几根带血的鸡毛外,什么也没看见。我回屋和妈妈奶奶一说,她们怔了怔,立即调转舌头,齐声骂起了黄鼠狼。奶奶骂得尤其狠,因为她每回养的鸡中总有几只要被黄鼠狼偷吃掉。
  “糟糕,灶里还在炖鸡,可能锅里水都干了。锅要烧破了!
  奶奶说着,竟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这么一来,除了躲在蚊帐后头对着灯影玩手指的小文外,妈妈和我,甚至奶奶自己都一齐愣住了。
  “你,你,你,快躺回去!”
  妈妈一把掩住小文探出来的头,怕他不懂事,将奶奶装病的事儿说出去,那可不是好玩的,要是被花鼻公他们晓得了,奶奶的皮肯定要给打脱一层。。 最好的txt下载网

《我的1968》 第三部分(6)
“天紫,不能说的,晓得吧?快,带小文去看看鸡熟了没有。”
  妈妈朝我努了努了嘴,我严肃地点点头,转身拉着小文去了厨房。灶里的柴快烧完了,但闪烁的火光仍将厨房映得微红。锅里还有轻微的咕嘟声,空气中洋溢着久违了的香气。
  “天哪,我巴不得天天瘟鸡。”
  小文搓着手,眼巴巴地等着我给他挟块鸡肉,又嘶哈嘶哈吹着气把它给吃了,好像连骨头都没吐。我也尝了一块,但我没他本事大,嘴唇竟被烫麻了。
  “姐,我还要。”
  我只好又给他挟了一块,同时也犒劳了自己一块。吃完了,我俩同时伸个懒腰:“啊,太香了,太好吃了!”
  我们俩猪八戒一样吧嗒着嘴,把大块大块的夜色吞进了肚子,正思忖着是否再偷吃一块时,妈妈从里面走了出来,眼睛和鼻头红红的。
  “天紫,盛饭吃罢。小文,别玩松光,听见没有?把它放火吊里。”
  妈妈坐在条凳上,看谁谁不顺眼,这说明她在生气。是生奶奶的气还是生小文的气?调皮的小文居然将插在香炉里代替油灯的松光拔了下来,舞动手臂画出一个又一个明亮的圆圈。
  “妈妈,这是奶奶讲的风火轮,呜呜,呜……嘟嘟,叭!”
  小文模仿着汽车的声音,又玩起了新的花样。他永远是我们家最快乐的人。而我,已知道忧愁了。
  “妈妈,批斗会我们要去吗?”
  我把饭递给妈妈时,怯生生地问道。摇曳的松光里,妈妈的头发好像白了。外面的蛙声那么清脆响亮,可落到我耳朵里,却像人在嚎叫。还有那些星星,它们在缠着青藤的窗外对我眨眼,神态有些傲慢。我的眼睛慢慢湿润了,也像两颗冰冷的星星。
  “妈妈,你放心我不会说的。福祥来的事我就没说。你信我吗?”
  我偎依过去,摇晃着妈妈的膝头。妈妈正望着桌子发呆,我这一摇,把她摇醒了。
  “乖,妈的宝贝女。等下带弟弟歇眼,批斗会好吓人的。”
  妈妈说着匆匆扒了几口饭,她没吃鸡肉,只喝了几口汤,但她却盛了大半碗鸡肉让我给奶奶送去。奶奶似乎知道花鼻公他们不会放过自己,她三下五除二地把饭全部吃完了,鸡肉却留着,说是人老了牙缝大,会塞牙。我把鸡肉端回灶下时妈叹了一声:“你这奶奶啊!”话里说不出的辛酸,然后妈招呼我们洗完脸脚,这边让莫叔叔下来看着我们,因为梅姨作为坏分子家属也要和妈一起参加批斗会。梅姨端了凳子,正在屋外等妈妈。莫叔叔这段时间经常被公社、大队请去画画,时常不在龙女村,和梅姨在一起的机会比较少。妈和梅姨走时他有些恋恋不舍,送到担水蹬那儿了还牵着梅姨的衣角,梅姨轻轻拍了他一掌,莫叔叔这才嘟哝着把我们领回家。我其实特别想去看热闹,但批斗会我可不敢再去。下放前我在县城看过别人批斗爸爸,他们给爸爸戴了两层楼那么高的白帽子,在他脸上画上胡须,鼻子涂上白粉,整个儿将他弄成了怪物。他身旁的一个阿姨脸上也涂得五颜六色,胸前还挂着几双破鞋,他们站在县城中心的忠字塔下,从早晨到下午,中间不给水喝,也不让起来拉尿,有几个年纪大的尿了裤子。当他们的裤子被尿液打湿时,围观的人们哄堂大笑,还有人昏过去了,后来听说那昏过去的人死了,尸首被丢在山上不准埋,第二天家属去时已被野狗嘴得乱七八糟。那天我和小文一直站在街边,趁人不注意时我偷偷给爸爸喂了一碗萄葡糖水,为这事我还挨了打。接着妈妈来了,妈的脸在那样的烈日下惨白异常。她紧紧地搂住我们,眼泪淌成了一条小溪。爸爸抬起头凝视着我们,凹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疲惫、绝望中透出一些不易的坚强。也许是爸爸体格好,要么就是那碗葡萄糖水补充了体液,或是白帽子起了遮阳的作用,总之那天爸爸没有晕倒,但下午他起来时膝盖和小腿全肿了,而且已经不会走路,妈借了大板车将爸爸拉回家,晚上奶奶用艾绒放在姜片上烧,灸爸爸的脚,爸爸这才在呻吟中慢慢睡去。那个批斗会一整天都有人在呼多种口号,所以那一晚我梦见自己的耳朵被割了,而割去我耳朵的居然是众人口里越伸越长,越来越锋利的舌头!

《我的1968》 第三部分(7)
这次幸亏奶奶生病去不了,要不也该给她戴高帽子吧?奶奶那么老,脖子那么细,高帽子会把她压趴的。这么想着,我便跑到房间去看奶奶。奶奶闲不住,半靠在床上打鞋底。我和奶奶说了几句话便伸手去摸她的脖子,奶奶的脖子上的皮松了,拉了之后又弹回去,奶奶怕痒,身子一抖,针险些刺到她的手,奶奶举起鞋底作势要打我,吓得赶忙溜到妈妈的房间。这会儿莫叔叔已经给小文讲了好几个故事,小文略微有些困意,莫叔叔便卷了支纸烟抽着,妈说烟可以解闷,莫叔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学会了抽烟的吧?纸烟的气味很呛,让我和小文禁不住打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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