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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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68-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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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奶奶也没掉泪,只有几颗冷冷的夜露,寂寞地挂在我们的脸颊上,使人想起冬天里同样寂寞的雪骨。
  “嗳,怎么回事啊?”矮子突然打住了脚步。他用枪点着村口那团火光和影影绰绰的人影,狐疑地问道。
  “莫不是龙女下凡了吧?”
  妈戏谑的口气使矮子大为恼火,他板着脸朝磴下走去,殿后的大胡子却咧嘴轻轻地笑了,还朝妈妈投去钦佩的一瞥。
  我和奶奶靠门楼站着,目送妈妈一伙远去。开始还能看到跳跃的火光和人影,不一会儿它们便被树林吞噬掉了,只剩下几声狗吠和隐隐的雷声在*绒一般的天空下碾压、回环,并发出嘶气一般的回音……
  接下来的二天二夜,是我童年记忆中最黑暗的一页。妈、梅姨、表姑、凤子嫂一干人如同入海的泥牛,杳无踪影。
  这一下村里人慌了。胆小的不敢进我家房门,敢进我家门槛的麻子果、梅老伯,不是哭就是吵,闹着要我奶奶赔人。奶奶哪里赔得起呢?只好赔笑脸,赔哭脸,对凤子嫂家则赔功夫和粮食,偏巧这时小文又生病,奶奶忙不过来,只好把夏发七兄弟领到了我们家。平时干净整齐的屋子,一下子变得乱七八糟。
  “你莫叔叔怎么还不回来呀?唉,福祥也是,这几日不下一趟山。”
  奶奶愁眉锁眼地唠叨开了。只两天时间,她的脸就瘦掉了一圈,眼睛也熬红了。她俯下身子,用冷毛巾给小文敷着头,晶亮的汗水凝在她干瘦的颊上仿佛透明的水泡。
  我凝视着奶奶,从她的汗珠里看见了自己小小的倒影和那份浓得化不开的忧愁。我踅身来到菜园,坐在那株老茶树下失声哭了起来。由于怕奶奶担心,我不敢哭得大声,哭声一抽一抽的,我感到心被抽疼了。泪眼中满园的蔬菜变得蔫黄,屋角边探出大半个身子的柿子树也无精打采,只有破败的屋檐上的那些野草和墙基上的绿苔青翠得吓人。我哭啊哭啊一直哭到眼睛小了肚子饱了,这才肿着脸去找阿林和夏发,我要他俩替我去找福祥。阿林本来要去砍柴的,一听这话立马放了柴刀篾落,跟我来到夏发家。谁知夏发不在,问他那堆泥猴似的弟弟,说是去借米做昼了。阿林叹口气,扭身一个人往山中去。
  “我最迟下昼归来。”
  阿林的嗓音穿过树梢飞到我耳中,我听见田里的稻穗被他的大嗓门吓得拼命点头,已经开始泛黄的田埂豆也铃铛似的摇晃起来,并发出“铃儿,铃儿”的声响。我站在夏发家门口放眼望去,龙女村是那样的美丽和安宁。茂密的树枝下,约隐约现的黑瓦屋脊仿佛在发梦,那些雪白的粉墙或黄色的土墙在树隙中醒目出一种自得,田 段里半青半黄的稻子被田埂豆隔开,就像一块花手帕,而那弯弯曲曲的河流则似一条散落的绸带,那么轻盈、优美。还有那天空,湛蓝得让人感叹,上面停驻着一朵朵形状各异的白云,蓬松而又柔软,多么象妈妈以前演戏时用的布景画啊!可惜,妈妈却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失踪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我的1968》 第二部分(7)
我疯了似的喊着跑回了家,然后我看见了莫叔叔和福祥,还有花鼻公夫妇。他们愁眉不展地议论着什么,特别是花鼻公,那颗鲜红的鼻子已经气得有些白了,麻子果的麻脸也泛着青。
  “我家玉娇还没讲人家的,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不要到时彩礼讲不到还要打倒贴,那就糟糕了!都怪……”
  麻子果肯定是想怨我妈的,可花鼻公瞪了她一眼之后,她又把话咽回了肚。
  从我进门起,我就听见莫叔叔用一种机械的口吻说着同一句话:
  “你是队长,你得出面。”
  福祥没敢开言表态,只一个劲地点头。花鼻公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发气般地对着奶奶说:
  “你这个做老的一点不晓得轻重。那夜如果不是你去找玉娇让她帮忙,她也不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了。唉,真是骂你也迟了,这样吧小莫,我写张条,你去墟上找李书记。至于你这个浙江佬,给我死得越远越好。老实讲,让你留在这里搞副业已经开恩了,你可莫起歪念!告诉你,你想玉娇那是蛤蟆想食天鹅肉,不可能的。”
  花鼻公说后面这段话时人已走到福祥身边,并冲他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福祥没理他,转身取了木桶帮奶奶挑水。花鼻公和麻子果又唠叨了奶奶一通,这才找纸笔写了字条,让莫叔叔去墟上找李广林。莫叔叔悄悄让我通知福祥在村口的木桥那儿等他,得令后的福祥立马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天紫,我又能见到你表姑了。你表姑她想我吗?”
  福祥蹲下身拉着我的手,认真而急切地说。我想了想,点着头道:
  “想的,表姑想你想得哭,她一哭眼睛比我现在还肿。”
  我说着不好意思地捂住了眼皮,同时心里有些难过:我都哭成烂桃眼了,为什么没一个大人过来拍着我的头讲我可怜呢?
  “哟,紫妹子,你这么小就这么会哭呀?下回可不许了,哭多了眼会瞎的,那,我走了!”
  福祥说着摸了一下我的头,我这才舒服了一些。
  就这样,莫叔叔、福祥二人结伴去墟上找妈妈她们。而比他们早走的阿林则跑了一趟空路,回来时累得脸青唇紫,吓得奶奶赶紧给他冲蜂蜜水喝。小文吃了奶奶煎的姜汁后舒坦了些,便吵吵着要跟我到村口等妈妈。我们俩坐在桥头那儿,从早上盼到中午,再从中午盼到黄昏,这期间我们看见几条水蛇从我们脚底下游过,头上有一伙老鹰在打架,一只田鼠拖着大尾巴冲进了田垅,还有无数的青蛙、蚂蚁从我们眼前蹦过、爬过,我和小文眼都花了。就在我们俩失望得即将痛哭时,妈妈、梅姨、表姑、凤子嫂几个人说笑着出现在木桥那端。
  “妈妈!妈妈!”
  我和小文飞扑过去,一人抱着妈妈的一条腿,咧嘴大哭起来。妈妈抱着我们也哭了。也许那时的村子太静,我和小文的喊声、哭声又那么响亮,不一会儿夏发就拉着一帮弟弟冲到了桥头,他们兄弟没有哭,但他们齐声叫喊的时候我们头上的树枝发出了轻微的扑籁声。接着,梅老伯来了,花鼻公、麻子果、金娇、金龙也来了。等阿林、银娥婶婶、文心大叔他们闻讯赶来时,已有大半村人齐集在我家的院坪上。家中椅子、凳子不够用了,他们便席地而坐,站着的人也不安份,在人群中窜来窜去,传递着各种消息,一时间院坪上响成一片。
  “多谢各位了,这么念着我们,其实罗波找我只是想搞一个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要排戏,不成想听话的人会错了意,以为要提审我,这才让人深更半夜把我们押去。”。 最好的txt下载网

《我的1968》 第二部分(8)
妈妈的话音一落,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笑的有骂的,好不热闹。更热闹的是细崽们,他们在抢我奶奶端出来的炒豆子,加上屋角里插了几枝火吊,感觉像是在欢庆。特别是当凤子嫂告诉大家她们吃的是食堂里的钵子饭、睡的是招待所的木板床、床上还有干净的布单,又见到了汽车时,村邻们那个高兴劲儿啊简直要把我家屋顶掀翻。也许人群中只有梅姨和表姑不够开心,因为她们的心上人都不在场,她俩不太说话,摇曳的火把光中我看见表姑的眼角有泪花闪烁。梅姨虽说偶尔也跟着大家笑,但她的笑容是苦涩的。忽然间她抓住我的手,把我带到了旁边人少的地方。
  “天紫,你莫叔叔讲了什么时间归么?”
  梅姨的声音里透着焦灼。
  “他讲要找到你们才归呢。”
  “唉,这下只怕他们要在墟上过夜了。我们是从公社归的,大队根本不晓得这件事。你说福祥也跟他一起去了么?”
  “嗯。莫叔叔要他做伴的。”
  梅姨不吭声了,她开始坐在脚下的木头上想心事。不一会儿表姑也坐了过来。她们俩没讲话,一个抬头望着天,一个低首看着地,仿佛两尊石头雕。似乎是被她俩感染了,我小小的心中也突然充满了异样的感觉,院坪上的喧哗在刹那间褪去,满天的繁星以飞快的速度迎面朝我扑来,我一阵眩晕,赶紧闭上了眼睛。
  “我想福祥呐!”
  我听见表姑低低的声音。
  “福祥被民兵抓走了,听讲是抢了供销社的钱,想娶玉娇呐!”
  当送信的邮递员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时,龙女村就像一个钻进了黄鼠狼的鸡窝一样乱成一片。大人们田头屋角聚成一堆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猜测着,细伢们则是兴奋多过好奇,因为我们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熟悉的人原来也可以当打抢佬。我们那些天跌五指、躲蒙蒙(捉迷藏)、跳海(一种跳格子的游戏)、打沉沉(荡秋千)时,福祥的名字不绝于耳。金龙甚至编了句顺口溜:刘福祥、浙江佬,打抢打得去坐牢。大家觉得顺口,有时便会一起念。好几回我们一帮细鬼在门楼旁边玩,表姑挑水从旁边过,夏发一挥手,大家便异口同声地高喊起来。第一次喊时把表姑吓了个趔趄,水洒了半桶;第二次喊时表姑放下水桶朝我们怒目而视;再喊第三次时,表姑像老鹰扑小鸡似的朝我们冲过来,小文跑不赢,被表姑抓住打了一下屁股,接着我听见表姑严厉的喊声:
  “天紫,你再这样我告诉你妈!”
  我其实跑得离她不远,但她并没过来抓我。她的声音听上去虽然严厉,可说到最后时却已哽咽了。我好奇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几句话会让她伤心。夏发、阿林和我一样怔怔地望着表姑,只见她脸一扭嘴一咧,响亮的哭声便划破了院坪上那突如其来的寂静。这哭声是那样哀恸,当哭声穿过柿子树、南瓜架时,叶子们也悲怨地抖起了身子,发出“沙沙沙”的和声,哭声被放得很大,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起了涟漪。阿林率先走过去,默默地将表姑剩下的半担水给挑进了屋。夏发不好意思地用手拍打着自己的嘴巴,发出不连贯的“哇哇”声。我看表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下巴上都挂满眼涕,赶紧掏出了那块皱巴巴的手绢。表姑居然不嫌脏,马上就捂到了脸上。她就这样捂着脸走回了家。这时还没上工,麻子果在家,不多会儿,我们听见麻子果在高声叫骂。等我们跑过去看热闹时,麻子果示意金娇把门关了。阿林和夏发瞪了身旁的金龙一眼,愤愤地走了,而金龙却冲着我嘻笑:

《我的1968》 第二部分(9)
“天紫,我姐她是假哭呐,她就要做广林的老婆了。其实我蛮中意福祥的。”
  金龙还要再讲什么,却被金娇一把拉进了屋。这几天我和金娇在呕气。前些日子割禾,我俩同时看中了别人抱剩的一绺谷子,明明我先过去的,她倒好,一把将我推倒,弄得我满身泥水。那天正巧妈到墟上开会了,不在村里,我哭着向奶奶告状,奶奶去向麻子果,反被麻子果狠骂了一通。我气不过,跟金娇打了一架,二人不说话了,所以金娇不让金龙和我搭腔。这会儿如果不是为了看表姑,我才不愿踏进她家的门坎呢!双抢这段时间大家对麻子果的意见挺大,她割禾时经常故意这里留几蔸,那里放一把谷子给金娇捡。听阿林讲那天上午金娇就捋了满满二篓谷子,而我们只捡到半篓!大家都有点讨厌金娇。可讨厌又怎么样?我现在还不是候在她家门口,看她当我面“ 平”的一声把门关死?她家门厚,门声也特别沉,我像是吃了一记耳光似的闷闷不乐。我拉着小文往回走,一路臭骂他,骂得小文莫名其妙,一进门就向奶奶告状。家中的饭这时已经做好,虽然没有肉,可香喷喷的摆在桌上挺诱人。小文扑过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旁的梅姨和莫叔叔看着他好玩,不由捏了几把他那肥嘟嘟的屁股,捏得小文大叫了几声。不一会儿,妈淋菜回来,几个大人边吃边叹。他们都不相信福祥会打抢。莫叔叔认为这是广林设的圈套,妈也这样看。梅姨却说福祥有点儿阴,也许会做这种事。奶奶不发表意见,这几日她和妈也在闹别扭。起因是那天奶奶和麻子果的吵架。妈妈一直让奶奶夹着尾巴做人,能忍则忍,奶奶却说她宁肯不做人也不能让麻子果骑在她身上拉屎。两人一来二去的就这样吵了起来,奶奶说不过妈妈,便一个劲地打自己嘴巴,骂自己多管闲事,好心不得好报。第二日,奶奶开始和我们分灶食饭,她用小炉子、小铁锅做她自己的饭菜,也不管我们,把小文气得嗷嗷叫。妈妈中午做饭时也不下奶奶的米,奶奶只好煮粉皮丝吃,不料勾动我和小文的馋虫,两人冲过去,一人一碗地抢食掉了,弄得奶奶好气又好笑。妈和奶奶两人较了好几日的劲,不过在梅姨、莫叔叔的劝解下,她俩现在已经不分灶做饭了,但还是不讲话,非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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