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牲口- 第3部分

　　陈静满脸青春痘，白雪身材臃肿。
　　陈静有双大眼睛，虽然眼眶大，却并不漂亮，她的白眼球太多。她说话的时候直盯盯看着人，眼睛大的人都有这种特权。而耿穗穗的小眼睛偏偏是那双大眼睛的最好猎物，每次和陈静对视，耿穗穗的小眼睛就被大眼睛包围，她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又缩小了一点。她尽量躲避她，小眼睛四处乱窜，最终找到了她喜欢的地方，陈静的脑门———她的眼睛再大也无法遮挡住她满脑门的青春痘。
　　耿穗穗有点怕陈静。
　　陈静确实很像班长，她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脑门，处事果断厉害，严厉苛刻，一丝不苟，大多数时候她像一个恶婆婆，满嘴挑剔打击冷嘲热讽，最喜欢说别人坏话。每次陈静说别人坏话，耿穗穗都积极响应，说得更厉害。陈静用大眼睛直直地盯住她。耿穗穗怕她的白眼球，只要她稍稍翻一翻眼睛，就是一大片白眼。
　　相比之下，耿穗穗认为白雪更容易相处，因为白雪胖。
　　也可以说她丰满。白雪长得并不难看，她很白。但因为她太沉稳，蹦不起来，不够活泼，显得像个早熟的少妇。正因为如此，刘福老师比较喜欢她，她似乎让他的肚子不那么明显了。胖人看起来都随和，就像身上的脂肪一样温暖，厚实。耿穗穗被陈静冷冷地盯过以后很想到白雪这里取取暖，结果她发现一点也不暖和。白雪确实随和，但她随和到几乎对别人不闻不问的程度。白雪谁也不关心。
　　第一批发展团员的时候，学校只给了初一（二）班两个名额，毋庸置疑地发展了陈静和白雪。她们甚至没有通过班里的举手表决，刘福老师就向全班宣布了结果。在担任团支书职务的问题上，陈静大方地谦让给了白雪，而白雪也大方地接受了班长的谦让，刘福老师很满意这个谦让结果。对于这种偏心，陈静很早就察觉到了，她察觉到白雪和刘福老师的肚子属于一路。耿穗穗注意到陈静经常用大眼睛观察着白雪，白雪却浑然不觉。数学课代表加学习委员加团支书，白雪的官衔比陈静的厚重了许多。
　　陈静抱怨：“当班长有什么用呀，一点也不实在，事儿多又得罪人，没半点好，没劲透了，真不想干了……”
　　白雪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意思是不想干别干了呗。耿穗穗也正想着这句话，不过当她看见陈静的眼睛越来越白，她就不敢说了。
　　两个新团员在初一（二）班似乎引起了一点阶级意识，同学都不大喜欢和她们俩打交道，只有耿穗穗特别喜欢。
　　她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是耿穗穗找话题，她的话题多数是围绕着同学和老师们的坏话，她知道陈静喜欢听。只要夸张地模仿别人的言行举止，不管像不像，她们俩都咯咯地笑。有一次很危险，刘福老师还没离开教室，她就挺着大肚子，捏着嗓子学他说话，因为学得不像没有被班主任发现。她们还喜欢听她说自己，只要她诚实地说自己，她们就很高兴，就像没听过实话似的。看见她们俩笑，耿穗穗非常得意，索性给她们唱歌助兴，她们点歌，她唱，故意跑调，越没调她们越笑。她装得疯疯癫癫的，引她们发笑，要是她严肃一点，她们就说她装，说她假。她们俩一直很严肃，从来不唱歌，从来不模仿老师，她们只愿意听耿穗穗说，只愿意笑耿穗穗，不愿意让耿穗穗笑她们。尽管如此，耿穗穗还是觉得很光荣。因为经常和两个好学生在一起，她自然也成了好学生的一员。很多老师一念她们的名字，都是三个名字连在一起念。耿穗穗每天都很快乐，很喜欢上学，除了缺少她期待的那份一见钟情，她对现在的学习生活非常满意。
　　刘福老师也很满意。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因此对自己的学生也很有信心，他有着根深蒂固的优越感，他相信自己就是升学率的保证。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无意中就安排出来一个非常优秀的女生小组：除了三门主科课代表，还有生活委员，宣传委员，全集中在这一个组里，而且清一色都是女生。各科老师表扬初一（二）班的学生的时候，这一组受到的笼统表扬最多。一些男老师提起这个组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疼爱。办公室里老师们口口相传，这个一般得不能再一般的女生小组竟然成了初一（二）班的模范小组。耿穗穗就在这个模范小组里，她得意地享受着各科老师的赞扬。刘福老师得意地享受着各科老师的赞扬。他又一次不经意地展现了自己的教学经验，虚荣心得到充分满足。
　　

小牲口　3（3）
当然也有不如人意的地方，比如坐在这个优秀小组的最后一个女生，她的成绩使她们整组的平均成绩下降20分，即便她前面的五个女生每人匀给她10分，她也及不了格。她叫郭婷，郭婷需要一个万能的机器猫。生物老师说傻子都能从脸上看出来，傻子的两只眼睛距离很远。生物老师说完，全班同学一起回头看郭婷，把坐在郭婷前面正在走神的白雪吓了一跳，以为大家都在看她。
　　如果郭婷真的是弱智，那她就不应该被送到这个学校来，她应该去另一个学校，去和她的同类呆在一起，这样谁也不会欺负她了。她来到这里，说明她确实很傻，也说明她的父母很傻。她的父母不但很傻，而且很穷。郭婷的书包上印着美少女战士商标，美少女战士的眼睛统统一大一小，其中一位还少了黑眼珠。残疾美少女战士。
　　美少女战士是耿穗穗小学二年级最流行的漫画，到了初中不但过时而且让人看着就腻味。陈静一口咬定郭婷的书包就是小学买的，一直没换过。郭婷的校服也像早早就买好了，上衣遮不住屁股，裤脚遮不住袜子。平时大家不得不看郭婷碍眼的白袜子，体育课跳远的时候，郭婷的裤衩花边又一览无余，没有松紧带的肥大裤衩，没人会对这种裤衩里的屁股有兴趣。但他们对裤衩后面的笑声却相当热衷。
　　郭婷的缺心眼还表现在出操上。全校学生都把做操当成一回事，他们竭尽全力表现出他们都不把做操当成一回事，他们挖空心思相互攀比谁更不认真，所有学生把做操当成一个展示自己桀骜不驯的叛逆表演，他们随着激情澎湃的音乐集体像烂泥似的软向同一边，再慢慢软回去，兰花指不经意地翘了起来，踢出去的脚上带满尘土，操场顿时乌烟瘴气。配合动作还要露出一副百般不屑的面孔。不管台上的体育老师怎样命令他们打起精神，在节奏感明快的广播操音乐声中，学生们始终一副快要倒下的模样。
　　除了郭婷。
　　整个操场的学生除了观看自己的表演，还要看着郭婷。她就像广播里喊口号的人，口令怎么喊她就怎么动，每个动作她都按要求做到横平竖直，胳膊平到甚至要从反面折断，脚尖绷得像在跳芭蕾。配合动作的是她眼里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态，一副大义凛然为国捐躯的英雄气概，完全不把其他学生嘲笑的目光笑声放在眼里。体育老师在台上气喘吁吁，他对鼓舞他的学生们好好做操感到疲惫不堪，他目光转向郭婷，哑着嗓子表扬她，郭婷表情更加汹涌。体育老师把她叫到讲台上，让她领操。郭婷既兴奋又害怕，快步跑了上去，登领操台的台阶时，她绊了一跤，直接跳上领操台，除了初一（二）班的学生，没有人发现她那是摔跤。郭婷面对着台下几千名学生，感到头晕眼花，体育老师在她耳边轻轻说你的动作和他们是相反的。郭婷牢牢地记住体育老师的话，于是她在领操台上继续卖力挥舞手臂，动作全是一顺。台下发出乱七八糟的笑声，体育老师皱着眉头，想过去纠正一下郭婷的胳膊，险些让郭婷一巴掌甩到脸上。又是一阵窃笑，郭婷也停下跟着大家捂着嘴巴笑起来。体育老师压着火说你转过去跟原来一样做。郭婷莫名其妙地转过去，因为中途停止，她怎么也无法再次抓住节奏，跟不上节拍了。她调整一下情绪，决定放慢动作，于是动作全部又成一顺，弯腰的时候还露出了裤衩花边，别的学生看不出来，初一（二）班可全都认识。
　　尽管体育老师再也没让郭婷到台上领过操，可郭婷却一直感激体育老师，她在体育课上表现非常积极，800米长跑哨声一响她第一个冲出起跑线，第一个跑完第一圈，她没有阿甘的天赋，跑完一圈就没劲了，第二圈跑在倒数第二。跑在郭婷后面的白雪非常不满，她不断听见郭婷放屁的声音。
　　郭婷很希望能加入到其他同学中间去，所以她不承认自己是弱智，有人说笑话的时候，她憋足了劲大笑，直到其他笑着的同学停下来看着她，对她说话。她勇敢地大声笑着，向同学们表示她很快乐很自信一点也不傻。每次她笑的时候都有人对她说：“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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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牲口　3（4）
各科老师在表扬模范小组的时候，谁也没有单独把郭婷择出去，刘福老师为此头疼，他很想把郭婷的座位换走，但他不希望别的老师认为他歧视学生。当体育老师把郭婷叫到领操台上，刘福老师不再头疼了，他在班会上对他的学生们说每一个人都有他自身的价值，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值得别人学习的地方，他表扬了郭婷，下课他把坐在郭婷前面的五个女生叫到办公室，让她们帮助郭婷好好学习，帮她摆脱差生身份，在她身上挖掘更多价值。这个艰巨的任务着重落在三位课代表的身上，陈静白雪耿穗穗点点头，刘福老师冲她们微微一笑，耿穗穗一阵激动，真想立刻回教室逼郭婷拼出26个英文字母。
　　刘福老师扭转了对郭婷的看法，有她在这个小组里，使这个组不但在学习上模范带头，在思想上也起到了表彰作用。看吧，他的学生不是光顾学习自私自利的冷血动物，而是团结友爱互相帮助互相照顾的好孩子，这才是真正的模范小组。刘福老师挺了挺肚子。
　　离开办公室，陈静冲耿穗穗使眼色，耿穗穗顺着陈静的目光看见白雪皱眉头的模样，陈静嘴角歪了一下，耿穗穗立刻明白她在冷笑。回到教室，五个女生在各自座位坐好准备下一节课，谁也没有顾得上看郭婷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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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牲口　4（1）
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升旗并不是主要项目，当“升国旗”“奏国歌”的声音响起，只能看见学生们呆滞而松松垮垮的脸，还有他们半张着嗫嚅的嘴唇。除了广播里略带杂音的微弱遥远的男女声合唱“起来起来起来”之外，整整一个校园听不见半个人声，大家都在讲唇语。这也是体育老师和领导老师们没有办法的事。大家都等着升旗仪式到此结束，接下来颁发流动红旗。
　　流动红旗一共三面。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能得到这面流动红旗，这个班的班主任月末可能加薪或者年底奖金多拿一些。
　　刘福老师这周没拿到流动红旗，因为李大伟跳舞。
　　李大伟是初一（二）班唯一一名蹲班生，从他的身高可以辨认出来。没人敢问他到底蹲了几年，因为他的腿和手比别人都长，看起来又硬又沉，谁也不想被它们抡一下或踹一脚。从他和学校里诸多老师及往届学生的热乎劲来看，他似乎在初中呆了很久，资格和看自行车的老大爷一样老。他的考试成绩和郭婷一样，可是没人说他弱智。
　　耿穗穗不喜欢李大伟的长相，她不喜欢一看就像个坏人的长相。李大伟有一对耗子一样的小眼睛，眼睛下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雀斑（为什么不像陈静似的长到眼睛上面？），他说自己像韩国人。那年头刚开始流行HOT，虽然老师不允许，他还是把刘海儿留得很长，正好盖住眼睛。他走路得挺着胸仰着头，抬起下巴，否则他什么也看不见。发现有老师在，他就迅速用皮筋把额前的刘海儿束起来，在脑门上扎一个鬏。
　　每天早上老师没来之前，李大伟站在讲台桌上跳HOT的舞。他不说没人知道他跳的是HOT。他在校服上写上HOT，让别人帮他画上HOT的标志，把张佑赫的照片用别针别在校服上，从此他的校服就不洗了。结果被值勤老师看见，扣掉好多纪律分。当然不光是因为他跳舞，扭屁股，破坏校服，每次看见老师都把校服反着穿，他还在裤脚剪了对称的四个口子，结果开口脱线，越撕越大，一直开到他大腿根之前他都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控制，他得意地把裤子和大腿展示给同学们看，女生们闭着眼睛说讨厌，他哈哈笑着，穿着他的旗袍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最后又被值勤老师逮个正着。
　　李大伟是学校有名的捣乱分子，学校盛行的违反纪律的事情他一样也不落下，染发，抽烟，打架，劫钱，交朋友。下课他顶着新染的红毛钻进男厕所，和初二初三的男生们靠在窗户上抽烟，他们互相搭着肩膀，站成密密麻麻一排，把窗户挡得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