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牲口- 第9部分

小牲口　9（1）
“怎么着？英语课代表，看上我弟了？”
　　李大伟把手搭在耿穗穗肩膀上，让她把他脸上的雀斑看得一清二楚，耿穗穗像看见苍蝇似的。她紧张地躲开李大伟的手，不知如何是好，求助地看着陈静和白雪。她们俩站在旁边，无动于衷，根本看不见耿穗穗和李大伟，只看彼此。耿穗穗再回头，她们俩已经不动声色地慢慢走开了，等耿穗穗最后一次回头，俩人已经离她八丈老远。
　　耿穗穗低着头不说话，李大伟笑眯眯地看着她，不打算就这么离开，他说：“你怎么不理我呀？我问你问题行吗？”
　　耿穗穗抬起头。
　　“我的英文名叫什么？”
　　耿穗穗口气尽量缓和，她说：“我哪知道啊。”她不想得罪人。
　　“你是英语课代表还不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
　　“我叫David，你知道了吧？David，音译啊，是不是？是不是？”他冲着他的小催们笑，挤眉弄眼。他们呵呵地笑。“David怎么拼呀？D什么来着？D大爷的。”
　　耿穗穗不理他，李大伟带过来的几个男生都在笑，耿穗穗感到窘迫。
　　李大伟看着耿穗穗的团徽，说：“哟，团员，团徽真漂亮啊，你能让我摸一下吗？”他指着她的胸。
　　耿穗穗瞪大眼睛，直往后靠。
　　“你躲什么呀，我就是想摸摸团徽，反正像我这样的肯定入不了团了，跟您好学生没法比呀，可是我特想入团，特上进，你让我摸一下吧！就摸一下。”
　　除了赵博，旁观的男生们都大声笑了起来。陈静白雪在耿穗穗的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白雪看看陈静，看她是不是想说点什么，陈静不打算对白雪说什么。吴娜也在看热闹，李大伟的热闹她当然不能错过，她也笑，但她的笑容非常别扭。
　　“不让我摸呀？那让我弟摸？”李大伟说着把张扬喊了过来，张扬乖乖地站在他们俩面前，但他的眼睛仍然冷冷的，耿穗穗低着头不敢看张扬，她的梦灵验了，他确实过来找她了。李大伟眯着眼说：“怎么样？我仗义吧？”他转过头对张扬说，“快，摸一下，就摸那儿。”
　　男生们的笑声越来越响。
　　耿穗穗终于控制不住大声说：“你有病！”她忍不住去看张扬，张扬的眼神没有在她身上停过片刻，站了一会儿他就走了。
　　“我弟怎么这样啊！你是不是特失望？一会儿我替你教训他。”李大伟大笑着走开了。
　　耿穗穗愤怒地看着李大伟的背影，她不知怎么发泄这怒火。
　　从那以后，李大伟放弃了他的HOT舞蹈，甚至连荷韵儿他也很少找了。他的兴趣转移到了耿穗穗身上，他在班里四处传播耿穗穗和张扬的名字，他每天都跑到耿穗穗身边大声吼叫着张扬，耿穗穗的耳朵快被这个名字喊聋了。李大伟的小小催们围在耿穗穗身边起哄。每次听见这个名字，耿穗穗就迅速低下头，对准她的语文课本，假装认真看书。张扬回过头的表情永远都是一样的，她现在已经知道了，不再期待了，但是李大伟却保持兴趣。耿穗穗纳闷，为什么李大伟会这么关注她，尤其是当她发现她居然取代了荷韵儿。她那小女孩的自作多情不断地误导着她。
　　耿穗穗的妈妈也这样认为。她告诉耿穗穗不用担心，男孩这么纠缠一个女孩一定是喜欢她，想做一些吸引她注意的事，小男孩都会假装讨厌自己喜欢的女孩的，因为他们生涩害羞不好意思不懂事。耿穗穗点点头，充满信心，她相信张扬就是这种情况。她再想接着说张扬的时候，妈妈又睡着了。
　　耿穗穗的妈妈从来没教过她如何与人相处，因为她本人的人际关系就是一塌糊涂，却常常要做出了解人性的样子，因此她无法教给耿穗穗正确方式，结果耿穗穗一点也分辨不出谁是真正讨厌她，谁是装成讨厌她。她没有想到李大伟是多么憎恶她。
　　他恨学校，恨老师，恨所有好学生。
　　他恨她们三个，但是陈静白雪像密封多年的罐子，没有一点破绽，而耿穗穗却是个裂了缝的鸡蛋，李大伟终于抓住报复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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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牲口　9（2）
他笑嘻嘻地向耿穗穗她们走来。耿穗穗正在给陈静和白雪唱歌，她装成没有看见李大伟，她既得意又骄傲，她料定李大伟又是冲着她来的。尽管陈静白雪不停地用表情提醒她，但她还是无动于衷，她现在一点也不害怕李大伟，直到吴娜和赵博看见李大伟几乎快要贴在耿穗穗的后背上了，耿穗穗才停止唱歌。
　　李大伟和蔼地笑着：“张扬刚才跟我说了个事儿，想知道吗？”
　　耿穗穗突然产生不祥预感，她把头使劲一扭，拉着陈静白雪想走远点，可是她怎么也拉不动。即使白雪再胖再沉，耿穗穗也能拉得动她，但她拉不动陈静，就像吴娜来通风报信的时候那样，陈静要听，陈静想知道。
　　陈静听到这句话：“张扬说，瞧耿穗穗那傻样，也配追我？”
　　耿穗穗很想说：“我早就知道了。”可是她还没有说出来，就已经哭了。好像在她没听到这句话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眼里就已经预备好了泪水，他的“配”字刚说出来，她的眼泪就一起下来了。
　　耿穗穗一旦哭起来就收不住，流眼泪反而使她更伤心，她越哭越难受，越哭越想哭，想哭是希望有人来安慰她。她用手背使劲按压眼睛，用嘴巴张开呼吸。
　　李大伟得意极了，没想到她配合得这么好，他兴奋地说：“哎哟？你怎么哭啦？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张扬说的！这么伤心啊？要不我把张扬叫过来，你对着他哭？”
　　她坐下，趴在桌子上，采用女生哭泣时的一贯姿势，把脸埋在自己的胳膊里，不再抬头。等李大伟走了，她听见陈静说：“至于吗？这事也哭。”
　　耿穗穗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以前她哭的时候，哭得满脸是泪，总有个人不断地求她别哭了别哭了，有个人不断地到处给她借手纸，现在她的眼泪都干了……那个人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她，他不必给她找手纸，也用不着安慰她，因为她不是为他哭。
　　耿穗穗恨死了吴娜，她肯定是吴娜告诉李大伟她喜欢张扬的。
　　吴娜也正恨着耿穗穗，李大伟现在一下课就到耿穗穗身边。她从不嫉妒荷韵儿，她知道自己和荷韵儿的差距，她也确定荷韵儿看不上李大伟。但吴娜可不认为自己比耿穗穗难看，在她眼里耿穗穗脸上就只有一对小眼睛。她也嫉妒学习好的女生，她存心想看耿穗穗和张扬的热闹，没想到现在却看到李大伟天天缠着她。
　　李大伟不管吴娜说什么，他一心搜刮着坏主意。吴娜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李大伟没有反应，陈静白雪耿穗穗她们看着这边议论纷纷，李大伟不理她让她觉得很没面子，尤其当着耿穗穗的面，她撒娇地骂李大伟：“你丫###吧？听见没有？”
　　李大伟转过头看着她。
　　吴娜还在笑，李大伟已经毫不客气地把她的椅子掀翻了，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屁股坐到地上，还发出了咕咚一声。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眼睛四处乱看，她用闹着玩的口气笑着说：“吗呀你，讨厌！”她坐在地上不起来，希望他能拉她。
　　李大伟狠巴巴地说：“别他妈跟我这儿犯贱，赶紧滚蛋！滚蛋！”
　　吴娜并没有赶紧滚蛋，她也不敢再笑了，为了面子，她继续坐在地上瞪着李大伟，李大伟不再看她一眼，离开座位干别的去了。
　　吴娜坐在地上干瞪眼时，初一（二）班许多同学都在一旁看着，一个教室本来也没有多大。耿穗穗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高兴得直想跺脚。她看见陈静快要忍不住脸上的笑容，她决定帮助她一下，于是自己先笑出了声。许多同学听见了这第一声，也都纷纷跟着笑了出来。坐在地上的吴娜眼睛虽然瞪着李大伟，耳朵却听着四面八方。她听见了耿穗穗的第一声。
　　吴娜带给耿穗穗的“最后”一个消息，刺痛了耿穗穗的心，吴娜成功地打击报复了耿穗穗。
　　吴娜对她说：“你以为是我跟李大伟说的？我都已经答应你了我不说，我就不会说。”吴娜没有说的原因是她摸不准张扬的脾气，她担心没准他知道以后真的有可能喜欢上耿穗穗，谁也不知道张扬脑子里在想什么。
　　

小牲口　9（3）
“那是谁说的？”耿穗穗不相信。
　　“你的老相好。”
　　“谁？”耿穗穗不相信。
　　“同桌的你。”吴娜说，“他可跟李大伟说了不少你的事，他全对他说了，你最好小心着他们点。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事，以后我也不管了。”
　　耿穗穗想不通。他能知道她什么事？他能说什么？她看见赵博对着李大伟的耳朵嘀嘀咕咕，然后他们一起回过头看着自己笑。耿穗穗想不通。他不是和她一起笑，而是和李大伟一起笑。耿穗穗想不通。
　　

小牲口　10（1）
他们不是朋友，不是老相好，不是小恋人，不是敌人，现在连同桌也不是了。
　　他了解她？像了解他没有封皮的语文书那样，还是像了解他那深深的裂缝的铅笔盒？还是像了解他胳膊上曾洗了很久才洗掉的蓝色圆珠笔道一样？他像小孩一样了解吗？还是像了解小孩一样？
　　赵博回避着耿穗穗的眼睛。
　　耿穗穗是慢慢听出来的，当她早读站在教室前面，当她站起来回答问题，当她从教室外面走进教室里面，她注意到一些小小的声音，总是在她出现以后出现。只要她站在全班面前，除了她自己的声音和那些啰啰嗦嗦的杂音之外，杂音里出现了评论和恶意的笑声。她不知道那都是针对她，直到吴娜再一次“最后一次”给她通风报信。她慢慢听懂了那些声音，嘘声，口哨声，“嘁嘁”“嘶嘶”“呸呸”声，耳语声，窃笑声。都是巴结李大伟的声音。很快，终于有一个字从那些模糊的杂音中脱颖而出，耿穗穗听了出来，他们说：“傻。”
　　耿穗穗接受不了，几天前大家还在为她鼓掌，他们还挺喜欢她，现在他们却突然觉得她傻了。她很害怕被别人讨厌，她也不相信自己正被别人讨厌。
　　李大伟，赵博，张扬，还有小催们，他们每天下课都聚在一起。她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像吴娜说的那样，他们是在说她。可是说她什么呢，到底说什么了，张扬会露出那么蔑视的表情？她知道张扬本来对她就没什么好感，她也毫无办法增加他对她的好感，而现在的情况是他在不断增加对她的恶感。张扬用冷漠和审视的目光看耿穗穗，耿穗穗觉得自己被这样看着，真像个傻子。
　　唯一改变的方法就是耿穗穗亲自加入到他们的讨论中去，但是没有人教过她怎么加自己，尤其是加入到讨厌她的人们中间，她不会，所以她就做出了更让他们讨厌她的事情———她再一次利用自己的职权，把他们的英语卷子统统改成59分。
　　耿穗穗天真的认为卷子是三个人判的，他们不能证明她公报私仇滥用职权，她可以辩解，让陈静和白雪分摊责任。可是谁会替她把责任推卸到另外两个人身上？就算没有吴娜通风报信，他们也认定了就是耿穗穗干的，谁也不会去往别人身上想。耿穗穗干完了才知道，她压根就没有向他们狡辩的机会，她反而给了他们一个可以向她公报私仇的机会。他们开始公开骂她。
　　他们只让张扬公开骂她。
　　张扬说：“###。”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耿穗穗不知道是说她，因为张扬说的时候眼睛根本不看她，他的声音她也太不熟悉了，她还没怎么听过他说话。要是赵博说，她立刻就知道了。不过，没多久，张扬就让耿穗穗彻底熟悉了他的声音，让她十分确定他骂的就是她。
　　她皱着眉头看着张扬，她的眉头像柠檬一样酸溜溜地拧在一起，拧得那么紧，似乎就要流出柠檬汁了。她发现张扬正笑着看她。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笑，微笑的表情使他脸上的线条柔软了一些，使他的眼神不那么冷漠了，耿穗穗马上从中看出温暖，她想起了那双会出水的眼睛，想起了那脆弱敏感的面容，想起了许多她想象过的他的好形象，心里不那么生气了。他笑着呢，原来他在跟她开玩笑。耿穗穗调整了一下脑门上的褶皱，也赶紧回应地笑了一下。但是她善意友好的笑容使她的脸显得更傻，让赵博看她的表情更复杂，让李大伟的老鼠眼皮眯得更近，没有让张扬领情，没增加她和张扬之间一星半点的沟通或理解，只是纵容了张扬继续说她是###。
　　不用李大伟或吴娜传话了，耿穗穗随时可以亲耳听见。
　　只要耿穗穗课上回答问题，张扬就回头说：“###。”
　　只要耿穗穗在英语课前扛着大录音机走进教室，张扬说：“###。”
　　只要耿穗穗早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