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日本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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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日本的遗书-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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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们怕也难免回到家里拿别人撒气吧。故而民主警察的热情也必须慢慢加以培养。一次过检票口时,走在我前面的人不小心出示了月票的背面,只听见检票员出言不逊道:“竟然给我看背面,这个混账!”要是能提高他们的待遇,免去他们的生活之忧,想必这些方面也会大为改观的。
  从上野乘上一辆地板清扫得干干净净的火车向北行进。关东平原的北部与武藏野不同,是平坦的平原区,俨然到了中国内地。树木增多了。进入福岛的高原地带,随处可见挺拔俊秀的杉树林;同昔日相比似乎水田多了许多。不久,我在一个东北的小镇落了脚。一到傍晚就会闻到泥炭的气味。我所在的大学安然如故,可是恩师的家已被焚毁。当地人不赶时髦,让我备感亲切。在大学由于一老友卧病于研究室,终因不忍离去而在那里耽搁了一些时日,致使此行没能探望身在盛冈的恩师。从东北紧接着又西下。前往故地重游之时,囊中已感羞涩,因此收到几张就餐券也足以令我欣喜。后来在银阁附近的一户人家做了几天客。当家的在大阪做事,女主人在家兼营服装店和面包房,从一清早开始就奔走于厨房和店铺之间。我只是坐在脚炉旁,也帮不上手。或是同她上小学的儿子和女儿说说话,或是放上备好的砂糖喝喝咖啡。本来我是受一名门之子——如今身在台湾的青年学者之托,来向他在战争期间于落寞中结识的这位年轻的“阿姨”道谢的,可是没想到自己又成了被照顾的对象。阿姨很担心年轻人的生活。我讲了各种亚热带的风情给她听。什么亚热带空气清爽,土地上覆盖着嫩草,没有毒蛇,星星点点的小花常年开放,还有紫色的藤架般的蔓草,草丛中夹杂着像大树一样的羊齿;天空秋日般澄澈,穿得很少也会微微发汗;走在街上或者山路之上,可以摘一片草叶轻轻吹响;肚子饿的时候吃上十来个香蕉,如果觉得不雅观可以喝杯橄榄茶;最后加上一句,鸭川的情侣太缺乏情趣,敢保阿姨去到那里也会再燃激情。日本光知道从台湾进口砂糖和香蕉,连文人墨客也忘了传递亚热带的激情。近来对台湾土著姑娘,已经将她们与日丸旗一同忘掉了,而是播放起亚利桑那州的仙人掌姑娘来了。其实,没必要因为现在失去了这个殖民地,就对它的一切兴味索然。还望从睦邻友好的角度考虑,兴趣不减地做好服务。而且就中国而言,主张以胜利者身份从日本身上大发其财的团体也不会再活跃多久了。孙中山曾说要与“以平等待我者”友好相处。
  我还不很了解战后派。并非没有印象中的战后派博士,因为牵涉到个人攻击,而且又有诋毁日本人之嫌,若不先将该赞赏的都赞罢了之后再谈此事,在日中友好方面是有害的。故而现在还不能谈。还是待时机成熟之时再留下几笔吧。
  原载日本《文艺》杂志1951年3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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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住在日本的快乐——收音机·音乐·模仿
我们到了日本,暂居亲戚家中。
  上房不时传来收音机的声响。收音机异常高级,人的说话声听起来就像真人一样。这家里的儿媳妇擅长音乐,从那台收音机里总是流淌出西洋音乐的旋律。
  一日,久违的(小野)忍先生来访,于是将亲戚家的儿媳妇引见给他,因为那媳妇钢琴弹得出奇的好,得到了忍先生的一番赞美。接着这个茬儿,忍先生想起我会弹钢琴的事,并且随口说了出来,我不禁毛骨悚然,有如前科败露一般。我本不想说,可是出于无奈只好辩白几句。
  “我的确也练过钢琴,不过说起来真是愚蠢至极——在日本,那会儿姑娘出阁前一般要学一学插花或者厨艺什么的,于是找个师傅,上门学艺。师傅呢必定是一步一步地悉心指导,力求让你学成、学精。这样,客人来了,就会扯起小姐钢琴弹得好之类的话题,于是忸怩客套一阵之后弹奏一曲,客人耐着性子听完,赞美一番。大致是这么个程序。
  “然而,当我在日本念完中学回到上海时,有件事情很让我吃了一惊。那时我结识了一位比我稍微年轻一点儿的青年,此人是一个天主教徒,每逢星期天,从一清早就开始为弥撒仪式弹奏风琴。一天他闲来无事,带我去了他的家里,他的房间里很随意地放着一架钢琴。他说我新换了架钢琴,说着随手放下谱子,弹了一首贝多芬的曲子,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可是弹得不怎么样。然后他对我说:‘你弹两下,试试我这钢琴。’于是我便弹了一曲,弹得比他好得多,因为我在日本得到过老师的再三纠正。他并不夸奖我,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不一会儿就见了真假。说起来是这么回事,见那儿放着一首短曲的谱子,于是我取下弹了几下。他一时兴起跟着哼唱起来,声音沙哑,可是非常愉快。突然我按错了一个什么键,‘怎么搞的,那该是个短调吧?’他叫道。我一下子愕然了。——原来我弹的钢琴,只是机械模仿。
  “自打那一天,我就懒得碰钢琴了。如今想来,我跟着一个好老师,每天辛辛苦苦,花了十年工夫,不断进级,什么艰涩难弹的练习曲呀,莫扎特、贝多芬、巴赫呀,等等,都很卖力地去练,力求弹得跟老师一样好,那可能就是当时音乐学习的模式吧。机械模仿就好比在毕业仪式上读老师给写的致词一样,不是跳行,就是读错汉字,而自己讲话时是绝不会有这种事的。日本人绝不会用错日语的助词。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试着弹了一下儿子所弹的简单的乐谱,如《春天来了、春天来了》之类,才第一次体会到了抚弄音乐的惬意。如今日本的音乐教育也进步了,想必不会再有那样的情况了。不过也不好说。总而言之,喜好模仿艺人并喜欢故弄玄虚,这也是日本人的一个特性。”
  我说完,忍先生说真有意思。“那我索性再补充几句吧。”就这样,我又接着讲了起来。
  “那个天主教朋友在我临走前,跟我说,你还没有钢琴吗?我的刚好卖掉了,用不着两架的,不然就借给你了。没事,等我物色到谁家有闲着不用的借来就是了,没有还是不方便啊。我对这一点也颇感惊讶。在日本没有人会这样讲话。他们对待斯特拉迪瓦里制作的名贵乐器,总要像传家宝一样珍藏起来,稀罕得什么似的。本来婆家已经置备好钢琴,新娘子还要带来自己用熟了的,所以在那间上房里有三架钢琴、两把小提琴。”听我这样一说,忍先生笑了。
  住上一段时间之后,我对收音机里播放的名曲,除了能详细清楚地说出是谁作的曲、第几号作品、谁指挥的、什么交响乐团演奏的(其实是唱片的重播)之外,对于B小调和G小调,不管听多少遍都能分辨得毫厘不爽。而我已经找不到音乐的感觉了。这时,我们搬到了附近的一所小房子里。结果女儿感到冷清,吵着要听收音机,我想找个最便宜的应付一下,可是却没有那个闲钱。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到大学时的同窗、现在当局长的一位朋友家去叙旧。在我们讲述了彼此十年来的辛苦经历之后,他突然想起来,问道:“你有收音机吗?没有啊,那从我这儿拿一个去吧。”
  第二天收音机就送来了,喇叭的音质优秀得没话说。我回来还没等进屋,就听见有人说话,还以为是来客人了呢,结果进屋才知道是收音机的喇叭在讲话。女儿很欢喜。我又开始听起模仿品来了。
  我们因为坐飞机而来,不得不撇下很多东西。儿子想拉小提琴,因此到备有两把的人那里去借了一把回来。我有些担心,人家肯定会提心吊胆,担心小提琴给拿走了之后损坏、受潮,或者被小偷偷走。我核计也许不久之后会有人把钢琴也给我送来,我在静候着这一天。
  日本人做什么都动真格的。交学费学芭蕾,努力,刻苦,很不服输。因此科学、文化、艺术都有进步。我毕竟少年时代身居其中,因而十分了解。不过,日本人自己也意识到了,如很多人所指出的,他们多是在搞模仿。
  不过,我丝毫无意攻击模仿。新城又新先生爱好中国书画,先生不论真伪,只要自己觉得好,钱包又没意见的话,便会买下赏玩。对先生而言,这是个乐趣,并非为了文明批评或考证之类的。而多数日本人却像专家一样讲究真货。我感到住在这种日本近代的模仿氛围之中很是愉快。这不是讽刺,仿制品让人想到真货,非常具有丰富感。把礼节都研究透了的日本人虽说值得怜悯,可我却恰如到了小人国一样感到可爱和新奇。如果想品味一下非仿制品,那么就我现在所住的地方而言,看一看鸿台的松树、江户河畔的樱树,仅此便可以感受到日本独特的美感。
  上面所讲并非我住在日本之愉悦的全部。因记者嘱咐我只写七页,这便仅是住在日本之快乐中的七页。
  原载日本《女性改造》杂志1951年9、10月合并号
   。。

近来的日本(1)
在我的印象里,所谓的上下身礼服是日本官员的制服。在中国的漫画里,日本人一准穿着木屐和裤裙。从前的日本漫画中,中国人一准带发辫。我们看了,难免会产生一种仰仗日俄战争之余威对吾人大加蔑视之感。看来作为一个民族,没有一身制服实在不行。
  不知道日本人看了为嘲弄“###浪人主要指自明治后期开始在中国内地活动的日本浪人。——译注”而画的裤裙和木屐会作何感想。战争结束之后,我在被接管的台北帝国大学里,依旧见过应聘的合作教授穿着仙台平裤裙和木屐,郑重其事地骑着自行车的情景。同中国人的世界主义倾向相比,日本人似乎摆脱不了国粹主义的羁绊。再看一下女电影演员的赴美装束,个顶个都是长袖和服。没准儿到“那边”去的先生女士们,旅行衣箱里都叠放有仙台平裙裤、白色短布袜以及长袖和服吧。
  同样,所谓的民族言行也是相当的不同一般。最厉害的要数所谓的外交辞令。尽管精通那个国家的语言,仍要让人翻译;即便没到那个程度,还是时刻注意自国与别国的界限,时刻意识到听者是别国人,说者是自己国家的代表,所以无论如何要穿制服。一旦脱掉了制服,作为外国人的价值也就不复存在。
  我讨厌制服。可是这次来到日本,人们却在我身上看到了无形的制服。我应邀参加了两三次座谈会。我很窘迫,讲话也不能随心所欲。会后,领到了装在信封里的一沓钱,我很惊讶。以前从没经历过这等事情。我既感过意不去,又感盛情难却,不知如何是好。不久我又应邀参加了一个不发钱而是免费喝啤酒的###。心里轻松了许多,标示异国身份之上下身和服有如塑料一样透明得不复存在。其后便开始有人邀我参加交会费的聚会,到老朋友家做客。我变成了单衣和服内配短衬裤的打扮。
  有记者登门来了。我在记者面前从不失敬意、不摆架子。我恭恭敬敬地接待他,并谦卑地允诺说:“几天之后给您写。”可是对方并不那么想,说让我马上写篇有关临终之苦的稿子。仔细一问方知道,对方有一个编辑计划,标题和字数都已定好。于是记者便带着受命占领某个高地的、勇敢的日本军人曾有的那股劲头儿,来到我这儿。他从包里取出面包,开始了持久战。我吓了一跳,慌忙做了咖喱饭端上来。他的热心和不辞劳苦让我感动。不过写完了别人的临终苦痛,自己怕也离临终不远了。何况距离临终还稍嫌早一点。在这一点上日本的报纸杂志未免有些欠考虑。抢新闻倒是够机敏的,可自己的脑子却并不怎么转弯。
  我对他说,因为你是第一个来,下一次我动笔之时,一定通知你。可是不知是不领此情,还是下一次就用不着了,他走的时候一副很沮丧的样子。送他至树丛中间时,我感到无比歉疚。
  我又接待了下一个记者,没等他开口,我就把前一个记者的历史说给他听。按理听了之后,他就不好再开口,不料他也是忠于职守,又很直率。我折中考虑,决定虚构一篇小说与他。可似乎他拿回出版社,没有说这是虚构的小说,结果假的成了真的。
  我虽已改穿单衣和服内配短衬裤,可因为又开始往返于国立医院外科就诊,说实话还没有体味到居住在日本的欢娱。这时,我的老相识和木氏来了一个稿约,说是让我写篇《近来的日本》之类的东西。这回我没有穿着制服讲话的必要了。只是我摆脱不了写小说的秉性,似乎就喜欢编瞎话,写不出正经的东西来。即使写了,想来也不会合乎近来大谈理性、满脑子都是文化的日本人士的知识品味。以前理论在日本不大见得到,如今就连电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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