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江山(全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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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丽江山(全四卷)- 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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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即将临盆,老是落泪对眼睛不好。快别哭了……”他替我擦眼泪,捧着我的脸细细端详,“眼睛红红的。你晚上在床上总是翻来覆去,是不是孩子压着你难受?”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泪流得更猛了,“你最近总说头晕,怎么不先顾及你自个儿的身体啊。你要再这么拼命,累垮了怎么办?”
  “不哭,不哭……妊妇果然爱哭。”他亲吻着我的眼睑,吻去我的眼泪,“老让我这么吃你的眼泪可不行啊。”
  我忍俊不禁,流着泪笑了出来,伸手捶他,“没个正经,都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羞。”
  我从他腿上撑着要起身,却被他双臂托住,一把从席毡上抱了起来。
  “哎,哎,小心你的腰!”我慌乱地吊住他的脖子。
  他抱着我有些摇晃,我身子沉,他使了全力才能从跪坐的姿势抱起,只是脸色愈发苍白,也亏他还能保持着微笑,“相信我,有我在,定能护你母子周全!”
  “信你个大头鬼啊!”我心有余悸地笑骂,“你还当自己是三十壮年啊……”
  “我有说过假话么?”
  我顺口反问:“你有说过真话么?”
  他将我抱到床上,闷头不语。过了片刻,就在我忘记刚才那个小插曲的时候,他在我耳边低低地说了句:“我没对你撒过谎,一次都没有……”
  声音很轻,像是羽毛轻轻滑过。在我意识到那是句怎样的话语时,他已起身离开,笑道:“你先睡,朕再看会儿图谶。”
  我张嘴欲呼,可声音却哽在喉咙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朝我挥挥手,体贴地吹熄了两盏宫灯,余下墙角一盏,微弱地发出荧荧之光。
  因为习惯二人相处时屏退奴仆,所以他一走,寝室内便显得无比冷清。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半个多小时,始终睡意全无,于是翻身下床,披了衣裳到外间找他。
  “怎么了?”
  “睡不着。”我靠在墙上苦着脸说。
  他瞟了我一眼,终于吁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卷起竹简,置于案角,“知道了。”
  他撑着书案起身,顺势吹熄了案上的蜡烛。我嘻嘻一笑,等他走过来,挽住了他的胳膊。
  

2日食(1)
建武十七年二月廿九,这一天是我出月的日子。天刚亮,我便让乳母抱着尚在熟睡中的小女儿,跟着我前往长秋宫给皇后晨省问安。
  郭圣通只比我小三岁,但素来保养得不错,不像我现在丰腴得脸都圆了,还成了双下巴。毕竟岁月不饶人,我本也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不过人到中年还能像郭圣通这样保持窈窕体态,宛若少女的,由不得人不羡慕一把。
  我说了几句例行的场面话,她让乳母抱过孩子,细细端详,赞了几句,赏了两样金饰。我在长秋宫待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郭圣通留我用早膳,我称谢领恩。才吃到一半,女儿饿醒了,哇哇啼哭,虽是才满月的小女婴,哭声却十分洪亮。郭圣通微微蹙眉,乳母急忙谢罪,抱着小公主慌慌张张地避让到更衣间去了。
  我不便跟去,可郭圣通似乎已没了食欲,搁了筷箸,漱口拭手。虽然我还没吃到三分饱,也不得不跟着停下进食,结束用餐。
  没等我的小女儿喂饱,一个妇人匆匆地抱着啼哭的四公主刘礼刘走上堂来。刘礼刘一岁多,小脸养得肥嘟嘟的,肌肤雪白,小手不停地揉着眼睛,哽咽抽泣。
  郭圣通急忙从席上起身迎了上去,将女儿抱到怀里,亲了亲她的小脸蛋,柔声问:“怎么了,不哭……你要什么?哦,好的……不哭,母后在这儿……”
  郭圣通正柔声哄着孩子,那边又有侍女禀告:“绵曼侯殿外求见!”
  刚好乳母喂饱小公主出来,我不便再久留,于是请辞。这回郭圣通没有挽留,说了句好生将养之类的话后,让小黄门送我回去。我急忙带着女儿匆匆闪人。领路的小黄门也是个机灵人,愣是带着我从长秋宫兜了一大圈。等我出了殿走出老远,再回头张望,远远地看见郭况的身影步入长秋宫,除他之外,尚有两个陌生男子随从。
  因为距离太远,我无法看清是何人,不过也不用心急,到晚上我自然能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身份。
  难得今天是个大晴天,清朗的阳光照射在身上,人也懒洋洋的,十分舒服。回到西宫,我让纱南替我换了套淡紫色的襦裙,束腰,广袖,长长的裙摆拖曳在青砖上,走起路来腰肢轻扭,人显得分外妖娆妩媚。我拍了些粉,化了个最简单的素妆,然后去云台广德殿等刘秀下朝,想给他个惊喜,以补一月别离之苦。
  广德殿的布置并没有任何挪动,寝室内也收拾得纤尘不染,与我离开时没什么两样。我习惯性地走到刘秀日常坐卧的床上,只见床上搁了张书案,案上堆放着成摞的竹简,足有二三十卷。不只是书案,甚至连整张床,也同样堆满了成匝封套的竹简。
  一看这架势,我便猜到刘秀晚上肯定没好好休息,又熬夜看东西了。我嘴里嘀咕着,随手拣了其中一卷虚掩的竹简,出于本能地瞟了一眼。
  很普通的书简,竹片色泽陈旧,一厘米宽,二十三厘米长,标准的尺简——这不是诏书,皇帝所拟诏书的竹片须得一尺多加一寸,正所谓尺一之诏。既然不是诏书,我便很放心地将竹简拖到自己面前细细看了起来。
  初看时我并不曾反应过来,只是略略一愣,有些狐疑地感到惊异,心里甚至还想着,怎么这字体如此潦草,如此丑陋,如此……眼熟?
  上上下下通读一遍后,我终于呀的一声惊呼,恍然大悟,急忙拆开案上其余数卷来验看。果然,答案一致,确认无误。
  “贵人!陛下退朝了。”纱南突如其来的一句提醒,将我从失神中惊醒。我吓了一大跳,手一抖,下意识地收了竹简,匆匆塞进帛套中。
  “他……他人呢?”
  “往长秋宫去了。”
  “哦。”我神志仍在天上飘荡,没能及时回魂,好半天才傻傻地问了句,“这些东西平日不是搁在西宫侧殿的吗?”
  “贵人说的是这些图谶?陛下这段时间一直在苦读,怕在侧殿打扰到贵人休息,所以命人抬到云台殿来了。”
  “图……谶?”下巴险些掉下来,什么时候我的《寻汉记》变成谶纬参考读物了?
  “陛下说是图谶,难道不是?”精明的纱南立即警觉起来,目光锐利地闪着猛兽般的光芒,“贵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我冷冰冰地扔下两个字。正没主张时,明朗的天色猝然暗了下来,殿内没有点灯,所以那种急遽的光线明暗变化更让人觉得突兀。

2日食(2)
“怎么回事?”耳听殿外已响起一片吵嚷声,我困惑地向外走。
  刚到门口,代领着一名小黄门匆匆赶到,“原来阴贵人早到了这里!贵人准备接驾吧。”
  我不解道:“陛下不是去了长秋宫么?”
  代指了指天,笑道:“今逢日食,天子须避正殿,是以长秋宫去不得了。陛下正折道移驾广德殿,嘱咐小人召阴贵人至广德殿随侍,可巧贵人先到了。”
  “日食?”说话间,天色已越来越暗。
  代忙命人点灯,我趁机一个人走出殿外,仰起头寻找目前太阳所处的方位。阳光明显不再耀眼如初,一大半已被星体阴影遮挡住,剩下那点月牙光晕也躲进了云层里,像个害羞的大姑娘。
  我手搭凉棚,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身下有个稚气的声音问道:“为什么太阳会少了一半呢?”
  我闻言莞尔,却不低头,用很惊讶的口吻重复道:“是啊,为什么呢?”
  “不是……不是我。”那声音急了,连忙替自己申辩,“我只是有想过,太阳金灿灿的像块饼……我只是想想而已,不是我吃的,我没有吃掉它。”一只小手攀上我的胳膊,使劲摇晃,“娘,你要相信衡儿,真的不是我偷吃的……”
  我忍俊不禁,扑哧一笑,弯腰猛地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哇,又重了,你还说没偷吃?”
  “没有!没有!”他摊开一双小手,五指张开,以此证明他的手上没有任何东西,“衡儿没有偷吃太阳饼!”
  白白嫩嫩的小手,带着一种婴儿肥,似乎还飘着淡淡的奶香。手背上各有五个小小的圆涡,如同盛装着美酒,分外诱人。我忍不住撅唇吻了上去,笑问:“这是什么呀?”
  “衡儿的手手。”他很老实地回答。
  “手手有什么用啊?”
  “可以撕饼饼,吃肉肉。”
  我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口,“想不想娘?”
  他伸手搂住我的脖子,使尽全身力气搂紧,力气之大,险些没把我勒死,“娘——”他嗲着声撒娇,“娘,我爱你!”
  这三个字是我从小教他说的,比教他喊爹娘的次数都多。他也真不负所望,这三个字咬字比任何字眼都准确清晰。
  “娘也爱你!我的小宝贝儿!”亲了亲他的额头,又亲了亲他的鼻子,然后是脸蛋、嘴巴……看着这张与刘秀相似却稚嫩的脸,我心中一动,不禁问了个很傻气的问题,“你看娘是不是老了呢?”
  刘衡往后仰,盯着我看了会儿,伸手捧住我的脸一通乱摸,最后喜滋滋地说:“不会!娘不老!”我心里一甜,这小家伙的马屁功夫果然了得,胜过他老子百倍。正得意呢,没想到他接着补了一句,“娘一根胡子都没长呢……”
  我嘴角抽搐,一脸的哭笑不得。昏暗中,只听对面有人哧哧地闷笑,笑声再熟悉不过。我抱着刘衡走了过去,故意装作没看到他,直接将他当隐形人忽略。擦肩而过,不出十秒钟,他果然追了上来。一群内侍打起了灯,这时阳光已尽数被遮蔽,天黑得犹如寂夜。
  刘秀命人取来毡席铺在庑廊之下,柔风阵阵吹在身上,并没有真正寒夜中的那般冷峭冻骨。
  “你未经我允许,偷看了我的东西!”我没打算绕弯,于是开门见山地表达出我的不满情绪。
  “呵呵。”
  “少装愣,装愣可含混不过去。”我故意捏压指关节,发出喀喀的声响。
  “是朕不对。”他诚恳地说。
  沉默,一如突临的黑昼。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个……其实我……”
  “这套图谶很有意思。”
  “啊?”
  “我花了大半年时间,除了看懂几百字外,无法串联出一个整句来。”他大发感慨,“看来我的悟性仍是不够,丽华,不如你给我讲解一下如何?”
  “啊?”我很夸张地摆了个晕倒的姿势。那个用简繁体交融写就的《寻汉记》目前所载约五六十万字,积少成多,把它们换成竹简,足足可堆满好几间屋子。我没想到刘秀竟会如此荒唐地认定这些文字记载的是谶纬。
  我很想讲出实情,可话到嘴边滚了三遍,最终也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衡儿!”灵机一动,我拉过儿子的手,打岔道,“还记得娘生小妹妹前教你的歌吗?唱一遍给爹爹听听。”
  刘衡咧嘴一笑,傻兮兮地挠头,“唱得不好你会打我吗?”
  “不会。”
  “那好吧。”他很痛快地接受了娘亲的考验,站了起来,一边比画动作,一边哼哼唧唧地唱道,“一只……哈巴狗,坐在……哈巴狗,眼睛……哈巴狗,想吃……哈巴狗;一只哈巴狗,吃完……哈巴狗,尾巴……哈巴狗,向我……哈巴狗……”

2日食(3)
一遍听完,我完全傻眼,直到他很干脆地拍着小手大声宣布“唱完啦”,我才从无数个“哈巴狗”中觉醒过来,然后——捧腹大笑。
  我笑痛了肚子,身旁的刘秀虽然不大明白儿子唱的是什么东西,但一连听了七八个哈巴狗,也早被绕晕了,不禁笑问:“你教的什么歌,为什么那么多只狗?”
  我喘着气,趴在席上抽搐着,屡屡顺气却又忍不住喷笑出来。
  刘衡再木讷也知道我是在笑他,扭捏着身体,退后两步,小嘴扁成一道下弯的弧。他重重地吸气,鼻翼翕张,一副濒临崩溃的前兆。我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立刻停住笑声,因为忍得不易,以至于涨红了一张老脸,还得十分认真地装出友爱可亲的表情来,起身对他张开双臂,“来,宝贝儿,过来……”
  “呜……”他喉咙里发出猫叫似的咽声。
  我头皮发紧,赶忙站了起来,讨好地抚摸他的小脸。他不领情地甩开我的手,瘪着小嘴,十分委屈地含着眼泪瞪向我,“不要喜欢你了,呜……”
  “哎呀,不要这样嘛!”我使劲搂住他,呵气挠他痒痒。
  他怕痒地往后躲,嘴里喊救命似的哇哇尖叫,一边还笑。我不敢闹得太过火,适时收了手。这时日全食的时辰已过,天色正在逐渐放晴转明。
  我搂着刘衡不断扭动的身体,嘴唇贴着他的耳朵,柔声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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