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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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李哥-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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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伤的人喊了一声,弯腰抱住伤腿,往前跪下,扑倒在地。大家顿时停下。非常安静。女人站稳身体,正好和我并肩站着。奇怪的是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恍惚而陶醉的神情,专心致志地看着左边两三米的地方。她左边,正好是我,经过我再过去两三米,是人们培植来保护坡坎的山毛豆林。这种两米来高的木本灌木,一丛一丛连成大片,发出哗哗的响声。我也往山毛豆林里看了好几眼。那里面有一种令人发狂的炎热。我咬紧牙关。
  受伤的男人非常倔强,我们等了好一阵,他都没有发出第二声叫喊或者呻吟。他侧起身体,努力把身体蜷起来,拼命后仰脑袋想看清楚大腿后侧的伤口,并用两手把伤口捂住。手缝里渗出血来,红得发黑,黑得发亮,极为粘稠地形成珠状。
  跑在前面的三个男人,这时候突然醒悟过来,又开始往坡顶上跑。不顾一切,跑得飞快。很快就消失在坡顶的公路上了。于是,对方除了受伤的人,还剩下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与我们四人拥挤在坡路上。
  夏小的脑门上挨了一石头,鼓起一块红印。这时他反复问林爱民:“有没有流血?有没有流血?”一边问一边用手摸脑门,再把手掌拿下来看。
  我感觉有点着迷地和女人并肩站着,似乎有意维持着与她并肩站着的姿势。我手里还拿着刀。是的。我们四人手上都拿着刀啊!剩下的那个男人,脸上露出无所谓的样子站在上方。我们没有理他,好像都在一心一意地等那个受伤的人再次发出一点声响。后来,山崖上面出现了一些人影。很多,几十个,气势汹汹,感觉是那些唱卡拉OK的人都来了。那个一脸无所谓的男人忽然大喊:“彪哥快下来!”
  现在轮到我们跑了。何昊说:“往下游跑,说不定有一条船。”
  我们四人拼命往江下游跑着,还好一路都有沙滩连着,我们很顺当地跑了一个多小时。从架设着水管的斜拉桥到金江大桥,估计有十公里。开始我们犹如冲刺那样拼命地跑,不到三分钟我的胸部就像要爆炸了。这时候我感觉我可以挥舞刀子把那些人戳得稀烂。如果他们追上来的话。他们倒是在追,有些人挥舞着棒子大喊大叫,有些人一边跑一边捡地上的石头扔过来。我停了停,发现一停下来就要咳嗽,所以我又用力跑。跑了大约十多分钟后,何昊提醒大家:“注意呼吸。”于是我们调整节奏,匀速前进。这时候我们已经相当熟悉礁石密布的沙地地形。落脚既轻,起脚更快,避开礁石的动作也非常灵活。接下来,我们渐入佳境,呈现更为舒缓的长跑节奏。这种节奏将心跳与呼吸纳为一体,感觉非常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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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李哥 6(4)
汗水开始是大股地在皮肤上涌动,现在变成了咝咝作响的蒸汽,直接喷入空气,带走大量热量。我们越跑越凉快。所以直到最后我们都在跑。我们跑啊,何昊喊起了“一、二、一”,我们一直跑到金江大桥。
  金江大桥是一个铁路桥,四五十米高的水泥桥墩上面,架着巨大的梯形钢架。整个钢架由若干个菱形和米字形结构而成,工字钢上面密布着酒杯大的铆钉。这个号称长江单拱跨度第一的大铁桥,一直令我很着迷。我们仰望着它,越跑越近。快到桥下的时候,突然在上面横跑过一列火车,巨大的声响以及扩散四周的振动令我们目瞪口呆。
  我们坐在桥下,等下一列火车。到这里,估计已经跑了十公里。我们一个个脸膛发红,非常需要喝水。江里的水很脏,但可以在沙滩上掏一个坑,喝坑里的水,因为坑里的水是沙子过滤过的。我们就这样干了。喝了水,又过了一列火车。夏小说:“真是震撼啊!”
  我们纷纷躺倒在沙滩上。那沙滩看起来是一片完整的白色月牙形,很大的范围内都没有礁石。这正是我后来乘坐火车,多次经过金江大桥随着锐利的呼啸和巨大的振动往外看的时候看到的沙滩。白色的月牙形沙滩,内侧很规律地皱褶起黄浊的波纹,在偏西的太阳下面,非常令人印象深刻。那个时间应该还在,即使它是一九八七年的某个下午。光线即使把这个下午的景象带往黑夜,总会被超光速的回忆追到的吧。这样说吧,无论何时,我都清清楚楚地看到:白色月牙形沙滩上,有四个少年,很有趣地将头颅顶在一起,躺成放射形的图案。他们当时看见一列绿色的火车,镶嵌着一串亮闪闪的玻璃窗。那是一列日夜兼程的慢车。
  仔细想来,火车经过铁桥的声音很有层次,外表是尖厉的呼啸,紧接着是粗大的“隆隆”声,再往里是节奏较慢但更清脆的“康当”声,最后,你会觉得静悄悄的绿色车厢和连绵滑过的玻璃闪光也是一种声音。那是一种非常令人想哭的声音。
  我们四个少年,受火车吸引,走上公路,再往下游去火车站。我们走近了另一座金江大桥,这是公路桥。快要到公路桥的时候,夏小叫我们等等。他认为那些人也许会在桥头等我们,如果他们聪明的话,骑摩托从公路很容易超过我们,在桥头守株待兔。于是我们折回铁路大桥,通过铁路大桥的人行道去到江对面。
  我们没有离开铁路,而是沿着铁路往云母县方向走。这个方向,可以走到何昊家。最好是在某个小站上爬货车,我们不是一直梦想有一天爬火车浪迹天涯么,现在机会来了。我们走出二十多公里后遇到一个转运木材、煤炭和钢材的小站,站上停着一列黑色的货车。细心的林爱民数过,这货车有十六节车厢,七节是标有河南字样的油罐车厢,四节平板车厢,五节黑色敞顶的运煤车厢。必须要有顶有门的货运车厢才行,这列火车没办法爬。我们溜出车站,去街上吃晚饭,准备吃过饭再来车站等合适的货车。但林爱民在街上给学校班主任打电话,说我们四人要请假,他爸爸病了他要赶回去,而其他几个人也要一起因为他需要帮助。班主任说,虽然你们四人有必要经常在一起,但这次没必要和你一起回家吧。林爱民故作轻松地说:“管她呢,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认为这样也行,两不误,但夏小很生气,他认为我们像乖孩子一样请了假,流浪就失去了意义,因此我们又回到了学校。
  十六岁是不应该哭的,我发誓我信守了诺言,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并下意识地对自己的所谓男中音感到厌烦。我觉得只要自己忍住,不发出一点声音,万物都会清静下来,都会清静的。回到学校的第二天下午,我把自己独自留在宿舍,没去上下午课,并让林爱民将寝室门从外面锁住,免得来检查的人打搅我。我这架势好像打算认真思考一番一样,其实我知道自己的把戏,那就是难受,对所有事情都没兴趣。(嘿。好孩子挺不住了。)
   。。

杀李哥 6(5)
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不料一会儿后夏小也旷课回到宿舍,看来他是特意来陪我的。他进门就说:“你的心事我知道。”
  我没吱声。他兴趣十足地玩弄着手上的香烟,把香烟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或者把香烟夹在中指和食指之间。他反复试验着。那么,同时他说,你可以怪罪于黄色录像,但真正的罪魁祸首依然是你的内心,你的内心渴望朝这个世界的阴暗处窥视。他把指缝中戳着一支香烟的手掌,一会儿横放,一会儿竖放,在嘴前比画着。我们大家都有一颗朝外窥视的内心。我们渴望真相,因此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他深刻地说。每次他这样深刻言论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无所不知,而且在对症下药。他把香烟稳稳地插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接着说,当然,如果需要一个借口,说是黄色录像的错,也没什么问题。我只是觉得你,我的天才兄弟,不应该像平庸大众一样随随便便找一个借口来开脱自己。
  我对当时的情形颇觉惊讶。我空荡荡,另一个对着我高谈阔论。窗外阳光耀眼,令人产生微微的晕眩。室内空气像镜子一样,泛出一层表面,一层闪光。我极度安静地坐在空气底下,当时我就看出,这就是记忆本身。
  他,夏小,我的铁杆兄弟,喜欢说服人,痴迷于让人承认他分析的正确性。他技巧性捕捉每一次与人面对面进行讨论的时机以便享受论辩的快乐,而我觉得面对面的姿势不太令人舒服。他那样太咄咄逼人了。是的,我侧了侧身体,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桌上插着牙刷牙膏的搪瓷杯。
  夏小,我的兄弟,为了帮助我排解心中的郁闷,此后便经常带我参加他们的文学活动。他和陈娟志同道合,组建了师范学校的“木棉”文学社,每月出一份叫做“木棉树”的诗报。每期的图文刻成蜡纸,油印一百份,分给各班的宣传委员散发到各班。在这期间,他和陈娟曾经带我参加了一次由渡口市作家协会举行的主题为“把钢水浇入我们的血管”的诗歌笔会。
  承办笔会活动的是雅砻江上的一个水文站,活动之一是参观雅砻江上著名的二滩水利工地。在那里,百米大坝将要提供给渡口市不少于八十公里长的平静湖面,随之而来的是气候改变、生态改变,一切都将改变。渡口市的报纸正整版整版地报道这事:横断山里将新生一座超级水上娱乐城,我们的国家正越来越具备处理巨大工程的能力。那么,灵魂是个工程学问题吗?夏小在研讨会上借题发挥,大声抛出这个问题。灵魂是个工程学问题吗?那么多的设备、理论家、教育家、技师、安全人员,气势汹汹向我们冲来,就是为了在我们体内安置一个灵魂?夏小的质问获得了校园诗人们的大声喝彩。
  参观完大坝工地,乘车回水文站的招待所。吃饭的时候,水文站站长端着酒杯站起来讲话:“欢迎欢迎,欢迎市里的领导,欢迎作家诗人来到艰苦的水文站体验生活。有了你们,水利工作者的默默奉献将得到更多人的理解。”
  于是大家鼓掌。听完鼓掌,他讲了个故事,说水文站的一个工作人员的妈来看儿子,一见这里的艰苦条件就哭,回去后想尽办法给儿子落实了一个好工作,可是儿子愿意坚守水文站的工作不同意离开。这个儿子给妈妈写了一封深明大义的信,信中有一句话叫做“亲爱的妈妈这不是爱”,后来这封信以《亲爱的妈妈这不是爱》刊登在《人民日报》上。站长请那个优秀工作人员站起来对大家讲几句,于是席间站起来一个脸色黑红的小伙子,腼腆地说:“信写得不好,各位老师见笑了。”
  作协的王主席说:“写得好,连《人民日报》都上了。”
  有些人笑。脸色黑红的小伙子更见局促了,慌忙说:“真的,写得不好,不信你们瞧我后来写的日记,不好。”
  水文站站长说:“拿来,拿来,给老师们念念。”众人忙说不用不用。
  后来王主席说:“我代表渡口市的知名作家还有新生代年轻作者们,向水文工作者表达最诚挚的问候,感谢你们为祖国的改革开放所作的默默奉献,今天我们看到了水利工作者的感人事迹,一定能写出漂亮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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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李哥 6(6)
夏小和陈娟一致认为这帮伪君子非常腐败,“钢水浇入血液”非常荒谬。他们另辟蹊径,开始了一种基于深层意识的写作。具体做法是,两人赤身裸体平躺,放松自己(刚做完爱之后的倦怠状态效果最佳),在即将进入梦呓状态的时候开始口述,把这种口述用录音机录下来整理成篇。他们如此完成了一首长达一千三百行的诗,起名为“完全状态”。
  夏小带我参加这些所谓的文学活动,并鼓励我写诗,目的是想我把心中具体的痛苦形而上,将个人的难受升华为“人类的苦痛”以便从中解脱出来。但我对作家协会那帮人同样感到恶心,也不具备作家的那种自欺欺人并自我崇高的才能。我痛苦的根源很简单:林阿姨绝对不可能喜欢李天寿那样的人,他怎么配得上她!她和李天寿发生关系只能因为是被李天寿强迫的。看了色情录像对女人被强暴的详细表现,我不能忍受林阿姨如此这般遭受李天寿折磨,也不能忍受林阿姨在被折磨的时候表现出普通肉体那种淫荡下贱的反应。怀着这秘密的痛苦沉默良久,终于有一天,我给夏小讲出了我自己的认识。
  我是这样说的:“林阿姨和入狱的丈夫离婚后,带着林小梅过日子。李天寿为了占有林阿姨,开始暗中制造林阿姨的谣言,说她是个荡妇,也就是我们在吉木中学念书时所听到的那些林阿姨是夜来香的谣言。当时爱说这些话的人,大多是学校里面的跳崽。这些跳崽在吉木乡,多数都跟着李天寿混过,为他卸货什么的,挣些小钱,并以和李天寿有关系为荣。李天寿之所以散布林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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