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味沧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怪味沧桑- 第3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真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啊,打扮得像个小姑娘一样,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夫人,用小牛角梳子,一遍遍地为孙丙豪梳理着稀疏花白的头发,把孙丙豪抚弄得心情更加亢奋,脑海中一直浮现出当年小妹妹孙转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的场景,那是多么叫人难割难舍的一幕。人家毛泽东主席为了拯救中华民族,回归故园用了三十二年时间。孙丙豪为了这一天,所用的时间更长,算起来,整整用了四十一年三个月零十七天时间。
  妹妹孙转在郑州机场接到了他们,与哥哥相拥大哭,孙丙豪夫人和孙转的丈夫眼含热泪,站在一边一直看着兄妹二人哭足哭够。本来,孙转两口子打算和哥嫂坐公共大巴回到县城,再转车回高楼街,孙丙豪却要包一辆出租车,说这样做,主要是方便带回大大小小的一堆包裹。孙转认为那个司机要价太高,孙丙豪却说不贵不贵,比台湾便宜多了。就这样,他们依然顺着当年孙丙豪和十三军一起逃亡的107国道,迤逦向西南奔去。当然,现在的107国道已经不是土路,而是柏油路面,汽车跑起来,只用了四个多小时,就回到了高楼街。一路上,孙丙豪不住地叹息,变化太大了,远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样子。
  安顿下来后,孙转家比东京还热闹,另两个妹妹和家人早已在这里等候,堂弟孙乃社和儿子当然也少不了在此,他们把阶级斗争中划清的界限,模糊成了最亲的亲人。街上看热闹的邻居们,来了一拨又一拨。县委###部曹部长,带着县里小报的女记者也闻讯赶来,在高楼乡书记陪同下,与孙丙豪先生接上了头。孙丙豪先生半是感动,半是忐忑不安,不停地向人们打恭,敬请“曹长官自便”。曹部长已经接待过好几批台湾返乡人员,深刻理解从台湾第一次归来人的心情,练就了一套十分熟练的###手段,与孙丙豪先生商定了陪同孙丙豪回马寨的事宜后,和一干儿人等回到乡机关打牌、喝酒去了。
  孙丙豪夫妇给亲戚们分发了携带的礼品,主要是电子表、尼龙丝光袜和打火机,人人都有一份。一群孩子很喜欢这种黑色塑料壳的电子表,从上边的方块液晶显示屏上,一下子就能够读出时间来。还有一种让盲人用的电子表,一按上边的一个三角键,会发出公鸡打鸣的叫声,随后报出即时的时刻。打火机是现在司空见惯的气体打火机,比当时群众用的汽油打火机好多了,一拨齿轮,百发百中。也有十几个防风的电子打火机,按下开关,会蹿出蓝色的火焰,这些主要是送给了曹部长、乡领导和村干部。
  让孙丙豪后悔的是,他们把在台湾不用的许多衣服带了回来,满满的三大包袱,满以为这才是最实惠的礼物,谁知亲戚们并不需要这些。孙丙豪看到亲戚们大人小孩衣着光鲜,根本不存在《宝岛日报》上描述的衣衫褴褛、贫穷落后的模样。早知如此,实在没有必要动这么大心思,费这么大劲儿,把一大堆衣物带回来。孙丙豪夫人分发给三家亲戚的红包,厚度略有差别,让另外两个妹妹在肚子里嘀嘀咕咕地猜测起来,她们对小妹妹孙转的过分热情有点嫉妒。这种嫉妒的表情不好遮掩,让孙丙豪太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第二天,孙丙豪夫妇坐着曹部长带来的白色“伏尔加”汽车,其他亲戚坐着手扶拖拉机,回到了阔别四十一年的马寨村。道路是新修过的,曾经在我们马寨当过小公社党委书记的曹部长,差一点认不得道路。孙丙豪回到老家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了他父母的坟上,凭吊了那个草色青青的土包子。围绕他们的人们都以为孙丙豪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其实没有,孙丙豪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父母的墓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长久地盯着坟墓,呆呆地站立在那里。他夫人急忙让几个外甥折了一些松树枝子,编织了一个花圈,放在了坟墓的下方。
  中午,在孙乃社的家里,待了十六桌客,县里来的曹部长、记者和村组干部,还有姓孙的大人小孩,乱哄哄地坐满了半条街。事前,孙丙豪给他乃社叔了一笔不菲的资金,酒席办得比刘庆典那次嫁出刘继苹时还要丰盛。刘庆典知道孙乃社没有什么组织能力,主动当起了“大肇”的角色,帮助维持秩序,安排座位,弄得井井有条。孙丙豪让孙乃社把“乃”字辈、“丙”字辈和“松”字辈的亲属们一个一个地介绍给他,用金派克笔,在一个装帧精美的小本子上,认真地记了下来。记着记着,皱起了眉头,不经意间,说怎么下辈的孩子们名字起得这么乱,很不好记清是哪一辈人。孙乃社得了这话,立刻大声宣布,今后,孙家的后代一定要按“字派”起名,不能乱套。这个意思传出去以后,其他各种姓氏的人从此都对“字派”重视起来。
  

回归(2)
席间,根据孙丙豪较早的安排,特意让孙乃社把孙二孬和刚刚在唐都市人民医院工作的孙丫丫叫来,坐在他的身旁。孙二孬兄妹有点拘束,不知道这个堂兄是什么意思。孙丙豪把他们兄妹叫到一边,潸然泪下,对他们说,我们虽然不是血亲,但你们妈妈陪伴过我的父亲,你们两个就是我的亲兄妹。我给你们留下一点钱,你们要好好地过日子。今后,我还会关照和接济你们。这些话,叫孙二孬十分感动,说啥也不接孙丙豪送给他们的花花绿绿的美元。孙二孬说:“大哥,你的心意我们领了,我现在生意越做越大,不缺钱花,只要你在台湾过得好,身体健康,我们在家里就放心了。”孙丙豪执意要把钱送出去,孙二孬只得接了下来,对孙丙豪说:“这样办,这点钱我就给妹妹留着,在唐都市给她买套房子,让她永远记着这是大哥给她的。”孙丫丫也甜甜地叫着这个能够当爷爷的大哥,表示了诚挚的感谢。
  也不知是因为孙丙豪的母亲临终时是住在小妹妹孙转家,还是孙转曾经告诉过他两个姐家早年与妈妈划清界限,很少来往的缘故,或者是孙转和他联系上最早,以及其他什么原因,另两个妹妹虽然向哥哥没有少诉说哭穷,说自己家里娶媳妇、盖房子,欠了一屁股的债,孙丙豪都是似听不听的,没有任何表示,这让两个妹妹很失望。而且,孙丙豪夫妇到另两个妹妹家里,只是蜻蜓点水,吃了一顿饭,就赶回了高楼街孙转家里。三个妹妹之间就生了不少嫌隙,别别扭扭地生分了好几年。到了孙丙豪第二次返乡,为父母立碑的时候,那是又过了七八年以后的事情。各家的家境都比孙丙豪第一次回来时好多了,亲情到底是占上风的,姊妹们依然相互走动,所有不冒烟儿的恩怨,消解得无影无踪。
  卸去了浓浓乡愁的孙丙豪,感触最深的是家乡的巨大变化。孙丙豪想,百年以后,能让孩子们把自己的骨灰送回来,埋在父母的脚下,才能了却自己最后的夙愿。
  。 最好的txt下载网

生意(1)
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老百姓的生活确实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人们不再以红薯为主食了,一年四季吃的都是白面。在高楼乡高中读书的学生们,连粮食都不用带,拿一个乡粮站办的面粉厂存粮条子,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这一点,让杜思宝他们那一代人感慨万千,自叹弗如。因为在他们到高楼乡上初中的那阵子,每周都要回家背红薯,近二十里地,脖颈压得红红的,两天都缓不过来劲儿。到了学校,红薯就是主食,学生们用网兜兜着,或者用粗铁丝串着,掏二分钱的加工费,交给食堂,放在大蒸笼里蒸熟了,再配一碗苞谷糁子稀饭,就打发了肚子。许多学生没有吃过菜,就是能够吃菜的,也都是一分钱一调羹的酱豆。他们常常记起,就是这样的伙食,家里人也不肯放开量去吃,他们上学在外,比在家里吃得还多一些。
  另外村里还发生了最大的变化,那就是不再以“阶级斗争”为纲,而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摘掉了“地富反坏右”这些政治帽子以后,原来处在这类阶层的人们,仿佛拨开云雾,见到了青天。
  元叔从来没有戴过帽子,但戴在他母亲头上的帽子,实际上是他戴着的。母亲活着的时候,他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地主羔子”,他母亲去世了,他仍然脱不了地主出身的身份。因为不再划分阶级成分后,虽然统称“村民”了,但“身份”与“成分”是两码事儿,不是立刻就能变更的,这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
  元叔的聪明、勤劳和与世无争,本身就体现了一种高贵的人格。在阶级斗争的年代里,寨子里大多数人不仅没有歧视他,倒很尊重他,同情他。到了80年代以后,随着他家的小日子越过越好,又乐于助人,大家更加高看他了。渐渐地,自卑的元叔成了寨子里一些群众的主心骨,许多人对种什么庄稼,做什么生意,都要找到元叔“论证”一下,做起来才感到踏实。就连谁家两口子生气了,也请元叔去劝导,元叔说出去的道理,人们信服。一来二去,元叔成了寨子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人们最佩服的,自然是元叔高超的医术。尤其是那次看好了刘继宗的怪病,在寨子里越传越邪乎,差不多成神医了。刘臭蛋说,元叔看病很有洋味道,诊断病情很准,是因为他在理论上有一套。打那以后,寨子里常见的疑难杂症,那几个略懂“岐黄”的赤脚医生,常常在束手无策的时候,让位于元叔处理。老话说,“同行是冤家”,他们开始是排挤元叔的,认为他不过是个自己摸索出来的医生,没有老师传授,缺乏理论功底儿,不是一个合格的医生。随着元叔在群众中的声望越来越高,他们不得不默认了元叔的客观存在,默认了元叔作为医生的价值。自己实在看不了的疾病,他们自觉地与病人家属商量:“不行,你们去请孙丙元来看看?”元叔到场与他们共同会诊,总是谦虚地请他们讲自己的看法,把他们说对的地方予以充分肯定,然后再作出处理。这几个医生受到抬举,没有不赞成元叔的。
  到了后来,一般地说,只要谁家的大人小孩生了病,总是直奔元叔这里,请他去看。元叔挺责己,若是病人或者得病的孩子亲自到了,就认真地给予检查,在自己孩子的作业本子上,写个处方,告诉人家哪些注意事项,让他们到卫生所抓药,这些人就非常满意。小药铺里照样扣处方钱,却从来没有给元叔提过一分。在其他的情况下,元叔就把他们推给了村卫生所的医生。这是因为元叔虽然没有了阶级成分,却一直没有行医资格。人们理解元叔的苦衷,即使不给他们看病,也没有人抱怨他见死不救的。
  大家都劝元叔自己开一个小药铺,干脆坐堂行医,元叔当然不敢冒这种风险。在他与孙二孬合伙开豆腐坊两年以后,有了点积蓄,他就把主房前边的院墙拆了,盖了三间房子,一间当做过道,另外两间办起了一个小杂货铺。开始时,元叔对进哪些货,虽然动了不少脑筋,并不全都适销对路,一年下来,利润差不多都变成了积压商品。
  元叔琢磨出一套办法,就是在乡亲们来买东西时,若是没有的商品,他就赶紧记下来,及时补充货源。这是一种很好的社会调查方法,非常直接,立竿见影。比如啤酒这种饮料,那玩意儿像马尿一样,喝下去,苦苦的有一种怪味,远不如烧酒喝着痛快淋漓。谁也没有料到这种小孩们称作“尿酒”的东西,后来竟然会兴盛起来。元叔的小杂货铺,当然没有进过这种货。年轻人赶时髦,追着元叔要买啤酒喝,元叔就进了几件,一试销路很好,洋口味占领土嘴巴,几乎没有过渡过程。到了麦季,家家户户都要在元叔这里买走几捆啤酒,到麦地里干活时当茶喝,当“液体面包”吃。一瓶啤酒下到肚子里以后,当饥当渴,喝得晕晕的,割麦的速度能够加快,并且不感到腰疼。时间久了,元叔的商品越来越丰富,小杂货铺办得很兴旺,盖过了双代点。双代点倒是年年亏损,终于办不下去了,高楼乡供销社就把它承包给了自己的职工,生意反而能够继续做下去了。
  元叔从来不计较蝇头小利,在他站柜台时,给来买东西的人,足顶实数,几乎没有差价。四川女人才认为这样下去实在“要不得”,一般不让他在前边做买卖,自己和两个女儿当营业员。开始,她算账不很在行,小女儿总是能把价钱一口说出来,她才开始跟着元叔学习打算盘,粗通了算账记账的方法,没有多久就能独当一面了。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生意(2)
寨子里许多人在元叔的小杂货铺开业的时候,曾经嘲笑过他,说“山里人,有出息,穷死也不做生意”,很瞧不起元叔率先起步的举动。几个在外当工人的人回来说,县里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