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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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月-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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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妮子知道父亲的秉性,甩下这一句便急急地走了。她径直去了二妹、三妹家。两个姊妹相隔不远,挣钱的好事不能少了一个妈的。丈夫说,开矿是大事,不光需要人,资金也少不了,银行贷款丈夫又没那本事,不如自家姊妹合伙一起干。

  说干就干,四五家先凑了五千块钱。雇了几个人,连带自己干,几天的工夫就把那个被填埋了多年的井筒子提了出来。眼看着发财梦即将成为现实了,这天,镇上却来了一帮子人,浩浩荡荡地开着推土机,二话不说,转眼就把那“几千块钱”推了进去。那一幕就像当年的还乡团,大妮子是想学刘胡兰的榜样誓死也要悍卫。可是来了两个大汉不容分说,像提留小鸡似的就把她给架一边了,等到她怒发冲冠再度冲回来时,迎接她的只有眼前的一堆新黄土,在落日的余晖里涂上了血色。风中,她的哭泣像梦一样:迷茫、难醒……

  几家人不光钱没挣到,反倒背了一屁股债。爷们互相指责,这个嫌那个没胆,那个怪这个不硬撑,三说两说,就差动手了。姊妹们也相互埋怨,你说她没眼光,她说你光想钱,到最后,矛头一齐集中到了大妮子身上,说她不该挑这个头,怪她不该把众姊们都当成了垫背的。大妮子更是冤屈得要命,说我硬拉你们了吗 ?当初,可是都想好事来着,赔钱倒怪起了我,早干什么去了?

  还是这眼井,摇身一变,就成了村里的合法矿井。大妮子他们那五千块钱算是彻底泡了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招标会上这么多人,他们几家竟没来一个。

  丁老四自从听说村委会的人在马卫国家研究矿井的事,就一直挂在心上,到底怎么回事又不清楚。憋闷得他简直就要七窍生烟,最后他想了一招,让老婆没事就去马卫国家串门。这还真就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他又如法炮制,派老婆到支书家里走动。开始,老婆说啥也不愿去。

  你们不是老同学嘛。丁老四嘿嘿地坏笑着说。

  那算什么同学,不就在识字班里一起学了几个字?翠枝一边说一边摆弄着眼前的一包包大小不一的茶叶。

  不只是一个班里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要不是我下手快,说不定你早跟他浪蹿了。

  听到这话,翠枝骂开了:老咔哧死的,跟你过了这么些年了,我啥心你还不知道?

  骚娘们,我是说这事儿,我去不如你去。

  这天,翠枝从支书家出来,一脸的灿烂,她又马不停蹄地来到马卫国家里,与连英姊妹长姊妹短的这么一拉,很快就套出了大妮子婆家那一帮人的心思。

  真是为主的慈悯。没了这帮子对手,其他人就不在话下了。娘的,今天,就让我稳稳当当地拿到手挣个好钱吧。挤在人群里的丁老四虽然面无表情,但内心早已是鲜花怒放了。

  丁老四还在张望,他在找张文,找那个养殖大王。张文这几年可是该养的都养了,养了植物养动物,养了大的养小的。

  爸,看啥呢?终于挤到他身旁的大儿媳问。

  噢,我瞅瞅你张叔来了没有。

  哦,张叔叔啊,人山人海的上哪里找去?说完,她也前后左右地撒么起来,脑袋拨浪鼓似的转了半天,才看到张文站在后面的西墙角里。

  丁老四顺着大儿媳妇指的方位看了看,摇起了摇头,眉间的疙瘩也散开了,他笑了。唉,他觉得有点可惜,张文啊,张文,你这狗地主的子孙被驯成老鼠了。别人不懂,就凭你那铁算盘还拨拉不出来?这煤井分明就是一个金窝子,只要抢过来,就等于搂定了个聚宝盆。看着躲在墙角里的张文那份窝囊样,活像一只专溜墙根的癞皮狗。想好事的谁不往前挤?钻犄角旮旯,就是天上掉馍馍也轮不到你啊。唉,不信不行啊,批斗大会落下的后遗症啊。他娘的。他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句。活该我走运,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要不怎么说该着不挨饿,天上掉馍馍呢。几天来,他把全村人逐家挨户地捋划了好几遍,所以心里明镜似的。在资金上能跟自己抗衡的只有他张文,还没上阵呢,这张秀才自己先蔫了,嘿嘿。丁老四不再东张西望了,他昂头注视着台上的领导,他觉得今天这标,绝对是非他莫属了,他似乎觉得这煤井已经姓了丁,他就是丁矿长,眼前黑压压的人群,都成了他的矿工,不,是成堆成堆的黑金子。尽管心里乐开了花,他却异常的冷静。说他老奸巨猾也好,老谋深算也罢,反正他是异常地沉着、异常地冷静。他要“冷眼向阳看世界”,他要静观其变,他要以不变应万变。嗯,我要慢慢地压,标的越低越好。

  千呼万唤始出来,标的终于亮了出来。

  五千,一次。马卫国高声叫道,五千,第二次。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马卫国的五千一次,五千两次的声音重锤似的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六千。

  好,六千。六千一次。

  一万,我出一万。

  好,好,一万!一万一次。

  这时,人群沸腾了,整个会场,这边的向那边挤,那边的向这边推,就像刮台风、就像强烈地震,人人都不由自主。大台前有人高叫,哎呀,别挤了、别挤了,再挤台子要塌了。

  就在人们乱哄哄的挤啊、叫啊、骂的时候,这时,一个黑大个,猛的一纵身,从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中跳上了前台,高声叫着要出一万!这事来得太突然,丁老四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台上又蹿上一个细高条子,随着“啪”的一声,那个黑高个球似的滚到了台下。

  妈的,老回回家的井,哪里蹦出你个龟孙?我包了,一万。没等马卫国开口,他就大声冲着台下喊开了,一万,一次、二次、三次,敲定了。

  轰……台上台下炸了锅……

  丁老四终于如愿以偿了。这年冬初,丁思武却出人意料地入伍参军三个月后上了炮火连天的中越前线。当兵三年他不但没光荣,回来后,反而在镇上有了个好工作。

  咱这井,还以为就凭你那一拳?整天立了头功似的,就是没有你,你老爸照样能稳稳当当地拿下来。你们这帮小鳖羔子,不给我坏事就不错了。

  老爸,都哪年的老黄历了,你咋还抓着不放?整个一“胡汉三”,专找咱穷人算老账啊。丁思武又挤眉又弄眼的跟他老爸打着哈哈。见他爸爸有了笑意,他又换上了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说,老爸,咱这煤,现在的情况可是出得供不上卖了。

  着什么急,只要井下的几条大巷道打出来,产量不就上去了?

  对,这倒是,可你也得多想想,人总得跟上时代的发展。

  你小子,又想啥鬼点子?

  就说咱矿上那一大堆煤渣吧,老爸,小山似的,可你千万不能把它当成煤渣。我上次去县上开会,是到一家私人煤矿开的现场会,人家可是咱县里的纳税明星,都成了私企的模范。你猜怎么着?人家那煤渣全都变成了嘎嘎响的票子。

  他娘的,真有本事,作假还能当模范。娘的,呸。丁老四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又狠狠地踩了一脚,好像踩的就是这位什么屁模范。妈的,老子踏上一只大脚,叫你这号的永世不得翻身。

  哎,人总得要求进步嘛。所以,人看到的都是结果,谁在乎过程?天底下的大款都有拿不上桌面的事,何况咱还是小打小闹?再说,人家也确实交得税多嘛。只要关节打通了,工作到了位,你就尽管放心,天底下根本没有办不成的事。

  丁思武看了一眼他爸爸,然后又慢慢地抬头看起了天。丁老四被眼前儿子的沉着冷静打动了。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往日那个嘻嘻哈哈,总没正形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老是捣蛋的小子,那双空灵清纯的眸子,此刻却包含了太多的内容,竟是深奥地让他不自觉地有点敬畏了。

  他咳嗽了几声,好像这声音重又让自己成了儿子的老子。既然是老子再怎么心怯,也要充着老子的模样。嗯,有道理。他点着头。你小子,要不说当官的招儿多呢,看看才上任多大工夫,心眼就这么多了。让我看呐,再过几年,你就是把你老子我给卖了,你老爸我也不知道上那里拾钱去啦。

  老爸,我这也是为集体谋福利,人民公仆为人民嘛。

  臭小子,别上天,你不成个人民公害,我就“直感”主了。

  丁老四的两眼眯成了一条缝,一只大手慢慢地挠着头皮。儿子一点拨,他心里立马就打开了算盘。把煤渣碾碎了掺到煤里,不就成了好煤?然后,让二儿子再在县里花几个钱做做工作,炼钢厂、热电厂,还有那些大的企业……到时候,钱还不像流水一样哗哗地往家淌?

  老爸,只要你一眯眼,不用说,这招儿就成了。眼看渣山就要变金山了,是不是给点这个。丁思武右手的三个指头比画成数钱的样子。

  你个小兔崽子!丁老四心里暗自骂了一句,娘的,终归是我丁老四的儿子,咋能一下子修成正果?再变也还是那个贼形。你说你啊,一肚子花花肠子,就知道糟蹋钱,我还没问你,这几个月的工资都上哪里去了?整天要钱要钱的,小败家子。丁老四边说边端起了茶杯,儿子一看杯子已空,便麻利地给他爸续上了茶。

  老爸,冤枉好人了您老。他放下茶壶正正经经地说:我花钱是大手了点,可这年头该苗粪的得苗粪,该犒油的得犒油啊,要不,一个镇里成千上万的人,镇长能围着咱转,就咱头大咋的?俗话说“买卖要想做得大,就得猛往领导家里灌。”老爸,再说了,您老别大牛眼的整天光盯着我呀,他们几个,嗨——那钱花的更离谱。瞧着吧,等哪天一个个的从外边给您抱回个野孙子来,回头您就该夸我好了。

  丁老四把茶杯往桌子上一蹲,佯做生气地骂道,小鳖羔子,你老爸还用你教育?你老爸眼还没瞎。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节
第三节

  埋葬了丁老四,马卫国心里说不出是个啥滋味。这几天光忙他的丧事了,都没顾得到村委来。这时节,尽管村委也没有什么大事,但眼看着元宵节就要到了,他还是不放心张文。偶尔见到自己的小女儿一面,她只是应付公事似的就那么一句——还行。但到底怎么个“还行”,他心里也没底。昨天,支书突然对他说要去北京搞调研,村里的事让他盯紧点。支书走了,这扮玩的事,更不能马乎。

  晚饭后,天上依然飘着零星小雪,马卫国遛遛哒哒地来到了村委。他想先到村委看看,然后再去找张文了解了解情况、布置布置。

  村委大院在村子的最北边,既挨不着村里的人家,也离得不太远。往北约么百十米,就是一条国道。院内是一溜的北屋,中间矗立着一座时髦的假山,突兀的显得不伦不类,靠南墙放着两台康乐球桌。门前有一块篮球场,南北两头孤零零的立着一副破篮球架子,有时候年青人也在这里活动活动。

  晚上没事的时候,他总是喜欢一个人遛哒过来,坐上会儿。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在这里就觉得非常地惬意。可以随便看看电视,不像在家里有人争台。还可以看看报纸。或者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是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静静地坐着闭目养神。院子里,雪花又在飞舞,忽东忽西,忽上忽下。风把它吹向西,它就向西,风把它吹向东,它就向东,风把它摔向那里,它就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它不用思想,身不由己。等风累了,风停了,它又能自由地落到地上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张文不声不响地推开了门。

  嗬,老哥,真是你,见灯亮着,我猜就是。

  噢?老张,哈哈。真是想谁谁就到啊。说着,便从衣架上扯下毛巾,给他打扑身上的雪。张文摆着手扯下了脖子里的毛巾,自己扑打着说,今年这雪,唉——上瘾似的,不大不小,不紧不慢,整天就这么飘。

  是啊,自打闭斋就一个劲地下。反正你又不赶四集遛乡的,下就下吧,地里的麦苗可是巴不得啊。

  是啊,庄户人家盼的就是个丰收。要说赶集吧,我就是想去,这个时节它也没有开市的不是? 

  两人打着哈哈,马卫国把一杯热茶递到了张文手里,又搬过来一把椅子,放到火炉旁叫他靠近暖和暖和。张文坐在椅子上,手摸着屁股底下的狗皮垫子说,这东西是好,既保暖又防潮。

  我还真有点纳闷,你说支书咋舍得把他的宝贝杀了。

  谁知道?也许是为了这个垫子吧。

  不可能,没见他腿痛腰痛的。

  管那么多干啥?反正狗是人家的,爱养就养,爱杀就杀。咋的,你也出来转悠转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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