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玉之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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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玉之前传-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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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顺从问:“为什么?”
  “我在等。和田属于察合台汉国,前些年他们与大元征战,和田玉的来源,完全断绝了。这几年互相讲和,丝路恢复,可是,和田玉屡屡为昆仑山匪帮所劫,依然难以运出。”
  “这块和田玉就很好,难道是师傅多年前得到的?”
  她从没叫过八娘师傅。但现在死到临头,不叫白不叫。
  八娘似乎不以为意,出了一会儿神。不知想到何种往事,她丑陋的面容竟隐隐有了光彩。
  她告诉端午:“我等玉,也等一个人。大约十二年前,有个十三四岁的美少年一路乞讨,从和田来到合浦。他身有残疾,衣衫褴褛,却天生谈吐温雅,旷世秀群,像极了和田之玉。当时,他只带着块石头,却提出要换一斗的大珠,统领当然拒绝。那少年告诉他:石头里是块稀世美玉。他为了不让路人发现,才没有开出。但是,他已精疲力竭,只有请统领找玉匠来开。统领不信,那少年当即写下血书,说:如果其中没有好玉,他会砍下自己的右手作为赔偿……”
  “后来呢?”端午抚摸着玉,几分好奇。
  “后来,库房内就多了这块玉。少年说自己家破人亡,全指望靠合浦珠翻身。不知他怎么样说动了老统领,老统领居然给了他两斗的大珠子。他说,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来看我们。可是,等了这些年,统领换了几个,除了我,别人都遗忘了,他的位置还是空着。端午,我这几年教你学鉴赏宝物,本来是想让他来的时候,带上你离开。你的聪明,性格,对他会有用,可是……他不会再来了。你也十五岁了,再等不得了。”
  端午不禁大声问:“为什么等不得?为什么他不来了?”
  八娘回答:“因为今天我得到一个来自西域的消息。那个姓尉迟的少年,三年前,已经当上了和田城主。他不可能再来。所以,你我需另作打算。”
  “师傅,你知道今晚蒙古统领哈尔巴拉要召我去侍寝吧?”
  八娘漠然注视端午:“嗯,我知道。是我向统领建议让你去侍寝的。”
  端午瞪大了眼睛。
  八娘道:“我教你,是要让你使用才能,不是让你和畜牲一样供人随意玩 弄的。哈尔巴拉对任何女人兴趣都不长,只要你熬过一两年,便可依仗他的势力,顶替我的位子,当上管事。那时候,别的男人不能随便碰你。等你完全代替了我,即便是统领,也要尊重你了。”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端午没有哭,只重复这几个字。
  自从那个虎背熊腰,以残酷著称的蒙古人吩咐她今晚去伺候。
  端午便下定决心,要杀了他的。
  杀他,自己活不了。但是,总比让心里那个自己,活活被人凌迟要好得多。
  八娘说:“你不愿意,也必须愿意。你马上就满十五岁了。按照这里的规矩,你不跟他,就要跟一群人。那群人卑贱下流,毫无希望,其中还可能有你的父亲,哥哥!”
  端午颤抖着。八娘突然把手伸入她的斗篷,将那块蚌壳抽去。
  她拍手,两个采珠司的看守走进来。端午掐住八娘腰带,黑眼头一次充满了恐惧。
  八娘声音嘶哑,用力掰开女孩的手。她耳语说:“你别犯傻,多忍着痛,以后会麻木的。”
  端午的手被掰青了,她没再反抗。
  天边隐隐惊雷,旗杆被风折断了,像是暴风雨即将到来。
  哈尔巴拉的屋子,是蒙古包式样,里头还亮着灯。
  端午好像听到若有若无的哭泣声,待她进入帐中,哈尔巴拉正裹着袍子饮酒,地上毡子狼藉。
  桌案上有乌金烛台,白烛高烧,还有一壶酒,几盘菜。
  端午行礼,哈尔巴拉粗俗脸上,两只小眼死死盯着她:“听说你是个聪明女孩儿,所以我要了你。你可别不识抬举。来人……”
  一个侍卫走了进来,拉开毡子。端午倒吸口冷气,掐了掐自己的腿。
  毡子里面,是个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小女童。她头发蓬乱,双目无光,最多只有十岁。那侍卫将女童直接提起来带出去,也没给她裹件衣裳。
  哈尔巴拉观察端午。
  端午舔舔干裂的嘴唇,嘿嘿笑了:“大人,我不算聪明。可是咱们奴隶,一切都是主人的。您,蒙古的雄鹰,就是端午的主人。我一定不惹您生气。”
  哈尔巴拉哈哈大笑:“你爬过来,让我好好端详。”
  端午笑道:“爬过来,弄脏了手,怎么好服侍大人呢?我给大人倒点酒吧,我也借光尝尝。”
  “你会喝酒?”
  端午点头。她没撒谎。七岁在厨房专切葱姜的时候,端午常弄几口酒舔舔。
  她背对着哈尔巴拉,兴致勃勃说:“大人,暴风雨快来了!我听说廉州海里有蛟怪,它只爱吃一样东西……大人猜是什么?”
  哈尔巴拉还没反应,端午已经答了:“恶狗的心!”
  她拔掉炽热的蜡烛,以烛台的尖刺,刺向蒙古贵族。
  尖刺才破袍子,端午心说不好。原来,哈尔巴拉的袍子下面,竟然有件护身软甲。
  端午连忙转手,使尽全力,刺向他的大腿。哈尔巴拉惨叫一声,大门洞开,一群侍卫等着。
  端午对自己束手就擒,并不吃惊。让她吃惊的是,包围她的士兵后面,站着腊腊!
  一士兵对端午说:“你的朋友早就来报告大人说你要行刺,大人还不相信。要是你今晚不动手,她就被大人以诬告罪处死了!”
  端午看看腊腊,没说话。可腊腊像发疯一样,冲她喊叫:“端午,你凭什么比我走运?什么都是你占了。八娘传授你,大人选中你。我呢,受够了提心吊胆的苦日子!”
  端午心想:你从此可以顶替八娘,伺候蒙古人了。
  腊腊继续泄愤,端午终于开口 :“腊腊,你出卖我,不过是为了继续当好奴隶。放心,我死后绝不会变成恶鬼缠着你。记着,端午没有负你。”
  这是她最后几句话。说完了,端午闭目养神,听天由命。
  哈尔巴拉盛怒之下,要马上处决端午。
  但迷信的蒙古人,认为在海神发怒的日子里,处死一个人是不吉利的。
  八娘提了个建议:“大人,断望池边有一块礁石,常有人看到海怪于风雨中出没。把这个丫头绑在那里,她横竖也是个死。我们祭祀了海神,来年会珍珠丰收。”
  哈尔巴拉同意,命令立刻拉走端午。八娘不再看一眼端午,端午也懒得再说废话。
  断望池,是采珠司下辖七大珠池之首。端午九岁在账房跑腿,曾来过这儿一回。当时,她记清此处美景,也记住这绝望的名字。没想到,这地方,成了她葬身之地。
  她被五花大绑在石头上。等士兵离开,她挣扎了一阵,毫无用处。
  她不禁疲惫,十五年为奴的疲倦,都积到了此时此刻爆发。
  狂风大作,潮汐汹涌,端午贪婪看野景山光,片云遮月,万顷碧波,如万斛银珠。
  真好景,她想。从此,她再也不用受人奴役了。她虽怕死,此事足够安慰。
  水,淹没了她的双脚,接着是她的膝盖,她的腰身。
  她猜自己死了,尸体会被鱼吃掉。千万年后,变成断望池的一颗珠子,等人发现。
  雷声霹雳,海面上万马奔腾,天际有黑龙盘旋。轰隆隆的雷鸣,像是传说里海怪的叫声。、
  端午不怕死,但慢慢地死,实在太磨人了。她默默祈祷海怪出现,一口吞掉她,给她个痛快。
  这时,她听到一种奇特的声音。她再次张眼,只见浪尖出现了一艘船。
  那艘船通体红色,近乎华丽,船身巨大。船头,居然还站着一个男人。
  大热天,那人冠带整齐,随风飘逸。远远望去,像是天际朱霞,人间白鹤。
  海风之中,他的身影,似真似假,似梦似幻。
  他举止悠然,好像头顶上不是朵朵黑云,而是有万千梨花盛开。
  端午望得入神。虽看不太清楚,但她心中充满狂喜:原来不是海怪,而是海神。
  那么俊美的男人,一定是海神无疑。只有海神不会畏惧风浪,也不必担心热出痱子。
  这次死,非常够本。海神知道她的心思,会将她尽快变成一颗海底的珍珠。
  濒死之人,经不起大喜大悲。端午在彷徨里失去了知觉,陷入模糊黑暗。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个昏暗发臭的舱房里。
  她不禁失望,为何天国还像奴隶的房间?
  有个老女人靠近她:“你醒了?都三天了。”
  女人双眼红肿糜烂,面孔肮脏。她递给端午一碗飘着菜叶的稀粥:“快喝吧。”
  端午警觉:“这是什么地方?我没死?”
  “你活着。你被这艘船的主人救了。”老女说。
  “那不是海神吗?”端午问。
  老女一愣,半晌才说:“他是哪门子的神?瘟神还差不多。反正你迟早会知道的,我就先告诉你。这艘船的主人,名叫燕子京,他是个商人,也是个人贩子。你就等着他把你卖掉吧。”
  端午被当头一棒,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
  她重新躺下,也不喝粥。
  老女劝道:“好死不如赖活。你已上来,船早离开了廉州。”
  端午忽然坐起,抢过破碗,把粥喝得一干二净。
  老女忙说:“这孩子,别洒了。”
  端午想:我捧珍珠不洒,还能洒了这粥?她一口气喝完,碗空了,果真一点没洒。
  当晚,她没有睡好。
  出了地狱,又上贼船。她不可能睡好。

  第二回:铁石心肠

  夜已深。梦中的端午,被一阵抛锚吆喝声所惊醒。
  舱房拥挤而闷热。屋内男女奴隶杂沓,所有人每天共用一个马桶。所以,潮湿里有股浓烈臭味。为防止有人轻生或者逃跑,开窗透气机会,也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奴隶吃着猪狗食,等同于囚犯,不得见天日,更不见月光。
  端午坐起,活动因佝偻睡姿而酸疼的手脚。自从她被塞入运奴船,已过了二十天,共停泊过五个地方。每到一港口,就意味着舱房里有些人要离开,另有些新人要进来。
  那眼皮糜烂的老女是个厨娘,早被人买走了。端午跟其他奴隶不怎么说话,其他奴隶也没什么力气和她说话。她老爱垂着头,装出一副无精打采,十分倒霉的样子。无人注意到她,正好让她养精蓄锐,静思对策。
  端午侧耳听动静。暗想:靠岸后会开窗吧?她悄悄爬过人堆,趴在窗下等着。
  果不其然,紧接着有人卸下了封窗板。端午深吸口气,睁大眼睛。虽然她的天地,不及一只老鼠,但她已然摸出了些船上仆役的规律。
  她透过窗缝,看岸边渔船,酒家红灯。码头上的醉汉大声闹:“爷爷既然来了刺桐港……”
  啊,这就是刺桐吗?端午一阵激动,咧嘴笑开。她扒着窗台,喃喃:“到了!我到了!”
  刺桐别名泉州,在这时代因海上丝路闻名遐迩,同埃及人的亚历山大港并列为天下第一。端午在廉州时,好多次听八娘子描述过她记忆里这座城市:云集海客,民居清洁,百姓安乐,有好多宝物坊,色目商人肯雇佣女人来辨识珠玉……堪称端午梦寐以求之处。
  婴儿的哭声打断了端午神思。他妈妈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少妇,想给他喂奶,总被他吐出。那少妇皮薄,当众开怀,红透了脸。
  端午发出“吃吃”声响,招呼少妇说:“来这,我给你挪个位。”
  少妇连声道谢,她对端午敞开胸襟。婴儿好像活了过来,张嘴吮吸。
  端午眼如黑葡萄珠,好奇碰碰婴儿鼻子。
  “宝宝好小。”她马上把手缩回。
  “才五个月。要不是我男人痨病死了,要不是我那千刀万剐的小叔输光钱,不至于跟着我受这种罪。”少妇恨声道。
  端午呆看少妇抚摸孩子的胎发,希望自己变成那婴儿。要是能和妈妈一起,当奴隶也有个盼头,她不无怅惘地想。可妈妈在哪儿呢?她没有一个可以去爱的亲人。
  少妇说:“我怕人家买我时候,不要孩子。我是宁死都不和他分开的。”
  端午刚开口,一个少年推开了门。他在船上颇有头脸,端午曾听人喊他“阿常”。
  阿常扫视大家:“所有女人出来吃粥,吃完了洗脸漱口。”
  少妇不解:“所有女人?”
  端午心咯噔一下,她知道明天定要把她们都“出货”了。到了大港口,女人最能卖高价。那个老厨娘见多识广,经历了多次转手。她走前,和端午聊了不少奴隶市场的事儿。
  买奴的人,都要看奴隶的牙口。而年轻女奴,皮肤简直比脸还重要。至于性情,技艺,都是姿色以外的附加……
  她混在十几个女人里出了舱房,阿常命人用铁链把女人们围在甲板上。她们每人都分到一盆白糖粥,得到块粗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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