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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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相国-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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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冷冷地说:“陈廷敬,你读了三十多年的书,在地方上一日也没待过,怎么让朕相信你说的就是对的呢?”

陈廷敬回道:“皇上,只要有公心,看人看事,眼睛是不会走神的!怕就怕私心!”

高士奇立马说道:“皇上,臣同富伦,都是侍奉朝廷的大臣,无私心可言。”

皇上瞟了眼高士奇,再望着陈廷敬说:“朕看陈廷敬向来老成宽厚,今日怎么回事?你同士奇共事快二十年了,得相互体谅才是。”

陈廷敬道:“臣不与人争高下,但与事辨真伪。一旦富伦所奏不实,必然是官府强相抢夺,百姓怨声载道,说不定会激起民变。皇上,这不是臣危言耸听哪!”

皇上望望明珠,说:“明珠以为如何?”

明珠道:“听凭圣裁!”

皇上问张英道:“你说呢?”

张英若不是皇上问起,从不多嘴;既然皇上问他了,就不得不说,但也不把话说得太直露:“臣以为此事的确应考虑得周全些。”

皇上站起来,踱了几步,说:“既然如此,陈廷敬,朕命你去山东看个究竟!”

陈廷敬心中微惊,却只得叩道:“臣遵旨!”

皇上不再多说,起身回乾清宫去。皇上似乎有些不高兴了,步子有些急促。送走皇上,高士奇笑眯眯地望着陈廷敬,说:“陈大人,士奇您是知道的,肚子里没有半点儿私心,同您相左,都因公事。”

陈廷敬哈哈一笑,敷衍过去了。明珠在旁边说话:“士奇,我们都是为着朝廷,用得着您格外解释吗?您说是不是张大人?”

张英也只是点头而笑,并不多说。

天色不早了,各自收拾着回家去。今儿夜里张英当值,他就留下了。陈廷敬出了乾清门,不紧不慢地走着,觉得出宫的路比平日长了许多。从保和殿檐下走过,看见夕阳都挡在了高高的宫墙外,只有前头太和殿飞檐上的琉璃瓦闪着金光。陈廷敬略微有些后悔,似乎自己应该像张英那样,不要说太多的话。

陈廷敬出了午门,家人大顺和长随刘景、马明已候在那里了。大顺远远地见老爷出来了,忙招呼不远处的轿夫。一顶四抬绿呢大轿立马抬了过来,压下轿杠。陈廷敬上轿坐好,大顺说声“走哩”,起轿而行。刘景、马明只在后面跟着,不随意言笑。

陈廷敬坐在轿里,闭上了眼睛。他有些累,也有些心乱。想这人在官场,总是免不了憋屈。大臣又最不好做,成日在皇上眼皮底下,稍不小心就获罪了。

今儿本来幸蒙皇上大加赞赏,不料却因为山东巡抚富伦的折子弄得皇上不高兴了。皇上派他亲去山东,这差事不好办。富伦的娘亲是皇上奶娘,自小皇上同富伦玩在一处,就跟兄弟似的。有了这一节,陈廷敬如何去山东办差?况且富伦同明珠过从甚密。陈廷敬有些羡慕亲家张汧,他早年散馆就去山东放了外任,从知县做到知府,如今正在德州任上,想必自在多了。陈廷敬同张汧当年为儿女订下娃娃亲,如今祖彦同家瑶早喜结连理。

陈廷敬回到家里,天色已黑下来了。他在门外下了轿,就听得壮履在高声念诗:“牡丹后春开,梅花先春坼。要使物皆春,须教春恨释!”

又听月媛在说:“这是你爹九岁时写的五言绝句,被先生叹为神童!你们两个可要认真读书,不要老顾着玩!爹在你们这个年纪,在山西老家早就远近闻名了。”

陈廷敬听得家人说话,心情好了许多。大顺看出老爷心思,故意不忙着敲门。便又听老太爷说道:“外公望你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豫朋说:“我也要二十一岁中进士,像爹一样!”

壮履说:“我明年就中进士去!”

听得老太爷哈哈大笑。陈廷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大顺这才推了门。原来天热,一家人都在院子里纳凉,等陈廷敬回家。月媛领着豫朋、壮履和几个家人早绕过萧墙,迎到门口来了。

陈廷敬进屋,恭敬地向老岳父请了安。月亮刚刚升起来,正挂在正门墙内的老梅树上。

陈廷敬摸着壮履脑袋,说:“明年中进士?好啊,儿子有志气!”

家人掌着灯,一家老小说笑着,穿过厅堂,去了二进天井。这里奇花异石,比前头更显清雅。月媛吩咐过了,今儿晚饭就在外头吃,屋里热得像蒸笼。大顺的老婆翠屏也是自小在陈家的,跟着来了京城,很让月媛喜欢。翠屏早拿了家常衣服过来,给老爷换下朝服。

只留翠屏和两个丫鬟招呼着,大顺同刘景、马明跟轿夫们,还有几十家人,都下去吃饭去了。月媛替陈廷敬夹了些菜,说:“廷统来过,坐了会儿就走了。”

陈廷敬问:“他没说什么事吗?”

月媛说:“他本想等你回来,看你半日不回,就走了。”

陈廷敬不再问,低头吃饭。他心里有些恼这个弟弟,廷统总埋怨自己在工部老做个笔帖式,不知何日有个出头。陈廷敬明白弟弟的意思,就是想让他这个做哥哥的在同僚间疏通疏通。陈廷敬不是没有保举过人,但要他替自己弟弟说话,怎么也开不了口。





二十一




高士奇这几日甚是不安,好不容易瞅着个空儿,去了索额图府上。他担心自己在南书房说给皇上的那些话,让索额图知道了。这宫里头,谁是谁的人,很难说清楚。

高士奇是索额图府上旧人,进府去门包是免了的。门房待他却并不恭敬,仍叫他高相公。去年冬月,皇上设立南书房,高士奇头拨儿进去了,还格外擢升六品中书。索府门房知道了,见他来府上请安,忙笑脸相迎,叫他高大人。往里传进去,也都说高大人来了。索额图听了勃然大怒:“我这里哪有什么高大人?”说话间高士奇已随家人进了园子,索额图破口大骂:“你这狗奴才,皇上让你进了南书房,就到我这里显摆来了?还充什么大人!”高士奇忙跪下,磕头不止:“索相国恕罪!奴才怎敢!都是门上那些人胡乱叫的。”索额图却是火气十足,整整骂了半个时辰。自那以后,阖府上下仍只管叫他高相公。

索额图袒露上身躺在花厅凉榻上吹风,听说高士奇来了也不回屋更衣。高士奇弓身上前跪下,磕了头说:“奴才高士奇拜见主子!”

索额图鼻孔里哼了声,说:“皇上疏远了老夫,你这狗奴才也怕见得老夫了?”

高士奇又磕了头说:“索大人永远是奴才的主子。只是最近成日在南书房当值,分不了身。”

索额图坐了起来,说:“你抬起头来,让老夫看看你!”

高士奇慢慢抬起头来,虚着胆儿望了眼索额图,又赶忙低下眼睛。索额图满脸横肉,眼珠血红,十分怕人。难道他真的知道南书房的事了?高士奇如此寻思着,胸口就怦怦儿跳。他怕索额图胜过怕皇上,这个莽夫没道理讲的。

索额图逼视着高士奇,冷冷说道:“你可是越来越出息了。”

高士奇又是磕头:“奴才都是索大人给的出身!”

索额图仍旧躺下,眼光偏向别处,问:“明珠、陈廷敬这两个人近儿怎么样?”

高士奇回道:“皇上给陈廷敬派了个差,让他去趟山东。陈廷敬倒是替索大人说过好话!”

高士奇说罢,又望着索额图的脸色。他这么说,一则到底想看看索额图是否真的知道南书房的事儿了,二则显得自己坦荡,万一索额图听说了,他就咬定有小人在中间捣鬼。

看来索额图并没有听说什么,却也不领陈廷敬的情,说:“老夫用得着他说好话?”

高士奇这下就放心了,揩揩额上的汗,说:“是是是,陈廷敬还不是瞧着索大人是皇亲国戚,说不准哪日皇上高兴了,您又官复原职了。”

索额图冷眼瞟着高士奇:“你还记得上我这儿走走,是不是也看着这点?”

高士奇又伏下身子:“索大人的知遇之恩,奴才没齿难忘!奴才早就说过,此生此世,奴才永远是主子的人!索大人,陈廷敬同明珠又干上了。”

索额图似乎很感兴趣,问:“为着什么事儿?”

高士奇便把山东巡抚富伦上折子的事儿说了,只不过把他自己同陈廷敬的争论安放在了明珠身上。

索额图点着头,说:“这个陈廷敬,别看他平时不多话,不多事,到了节骨眼儿上,他可是敢作敢为啊!”

高士奇问:“索大人该不是欣赏陈廷敬吧?”

索额图哈哈冷笑道:“笑话,老夫能欣赏谁?”

高士奇忙顺着杆子往上爬:“是是,索大人的才能,当朝并无第二人,可惜奸贼陷害,暂时受了委屈。”

索额图听了这话,更加恼怒,指天指地叫骂半日。高士奇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下人们也都低头哈腰,惶恐不安。只有架上的鹦鹉不晓事,跟着索额图学舌:“明珠狗日的,明珠狗日的。”下人们吓得半死,忙取下鹦鹉架提了出去。

索额图骂着,突然问道:“听说明珠府上很热闹?”

高士奇不敢全都撒谎,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明珠倒是经常叫奴才去坐坐,奴才哪有闲工夫?”

索额图怒道:“狗奴才,你别给我装!哪家府上你都可以去坐,明珠那里你更要去!你最会八面玲珑,我还不知道?老夫就看中你这点!”

高士奇暗自舒了口气,便说:“官场上的应酬,有很多不得已之处。索大人如此体谅,奴才心里就踏实了。”

索额图有了倦意,喝道:“你下去吧,老夫困了,想睡会儿。”

高士奇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得太久了,起身的时候,高士奇只觉两腿酸麻,双眼发黑。他跌跌撞撞地后退着,直到拐弯处,才敢转过身子往前走。他走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大大小小的厅堂,碰着的那些仆役要么只作没看见他,要么只喊他声高相公。高士奇微笑着答应,心里却是恨得滴血。

不曾想,高士奇在地上跪着听任索额图叫骂,却让祖泽深撞见了。那祖泽深虽是终年替人家看相算命,却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己家里前几日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他想找索额图谋个出身,混口饭吃。索额图虽是失势,给人找个饭碗还是做得到的。祖泽深进门时,看见索额图正在大骂高士奇狗奴才。他忙退了出来,好像高士奇跪在地上瞥见他了。祖泽深出门想了半日,就找明珠去了。他原是想让索额图在宫里便随找个差事,却想自己看见了高士奇那副模样,日后高士奇只要寻着空儿不要整死他才怪哩。高士奇其实并没有看见他,只是他自己胆虚罢了。他想不如找明珠帮忙,到外地衙门里去混日子算了。

高士奇回到家里,从门房上就开始撒气,见人就骂狗奴才,直骂到客堂里。高士奇喝着茶,生会儿闷气,把下人全都吼下去,便同夫人说了他在索额图那儿受的气。夫人听着,眼泪都出来了,哭道:“老爷,您如今都是六品中书了,这受的哪门子罪?如今他自己也倒了,您是皇上的红人,怕他做什么?”

高士奇叹道:“朝廷里的事,你们妇道人家就是不懂啊!俗话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咱皇上的心思,谁也拿不准的。今儿索额图倒霉了,明珠得意;说不定明儿明珠又倒霉了,索额图得意。索额图世代功勋,又是当今皇后的亲叔叔,他哪怕是只病老虎,也让人瞧着怕!”

夫人揩着眼泪,说:“未必您这辈子只能在这个莽夫胯下讨生不成?”

高士奇摇头而叹,竟也落泪起来。

管家高大满想进来禀事儿,见下人们都站在外头,也不敢进门,低声儿问怎么了。高士奇在里头听见了,喊道:“大满,进来吧。”

高大满勾着身子进门,见光景不妙,说话声儿放得更低:“老爷,门房上传着,说俞子易来了。”

高士奇说:“俞子易?叫他进来吧。”

高大满点点头,出去了。高士奇让夫人进去,她眼睛红红的,让人看着不好。

京城场面上人如今都知道俞子易这个人,不知道他身家几何,反正宣武门外好多宅院和铺面都是他的。外人哪里知道,俞子易不过是替高士奇打点生意的。他俩的生意怎么分红,别人也都不知道。就是高府里头的人,也只有高大满听说过大概,个中细节通通不知。

高大满领着俞子易进来,自己就退出去了。不用高士奇客气,俞子易自己就坐下了,拱手请安:“小弟好几日没来瞧高大人了。”

高士奇说:“你只管照看生意,家里倒不必常来。老夫是让皇上越来越看重了,你来多了,反而不好。”

俞子易说:“恭喜高大人。小弟也是个晓事的人,日后我只在夜里来就是。”

高士奇脸上微露笑容:“子易是个聪明人,知道官场里的讲究。说吧,有什么事?”

俞子易说:“酸枣儿胡同去年盘进来的那个宅子,如今有了下家,价钱还行,是不是脱手算了?”

高士奇笑眯眯地望着俞子易,说:“子易,我是相信你的。”

俞子易迎着高士奇的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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