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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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缘-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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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旧纸窗多贴好,大红帘幕映房门。推扉入内抬头看,四壁沉沉冷气清。小小灯台存桌上,一床两板半生尘。多姣郡主心凄惨,坐在床沿两泪淋。乳母江妈频叹气,也只得,慌忙打点要安身。

却说刘郡主一进房中,就问梵如借了一床花布夹被,一条半旧席子,铺在板床之上,主仆两人将就着一同睡下。

可怜郡主受凄凉,玉体娇娇卧板床。布被遮身真可悯,油灯照室实堪伤。风摇大树萧萧响,月透疏楹淡淡光。郡主悲伤睡不稳,一宵痛泣泪千行。江妈枕畔频相劝,唧唧哝哝在一床。燕玉在庵权按下。且言进喜这边详。

话说江进喜从庵内回身,赶到花园门首,喜得无人知觉。就把钥匙带在腰中,铁锁踹断于地,以免夫人追问,有所干连。然后牵马归槽,自己回房安歇。

不谈进喜表飞烟,一梦初回五鼓天。坐起身来思解手,谁知净桶未曾端。连连自呼称该死,忍耐多时睡不安。只得拖鞋行外出,看了看,银灯将灭油已于。慌忙走近挑挑亮,一回头,看见千金竟未眠。罗帐凄凉声寂寂,绣衾萧索夜娟娟。床前不见金莲履,架上何曾搭绣衫。侍女一观魂魄散,心惊胆战变容颜。忙喊叫,急开言,连问千金在哪边。唤了几声全不应,一时急坏小丫鬟。拖鞋要到江妈室,太慌忙,绊倒窗前桌脚边。扒得起来灯震灭,睁睛一看黑茫茫。飞烟急得心如火,带哭连啼喊震天。

啊唷千金,你到哪里去了?

一边喊叫又听听,不见人声摸进门。幸喜未拴忙走出,堂中倍觉黑沉沉。慌忙推进江妈室,细端详,又没人来又没灯。啊唷一声先痛哭,高呼三嫂与千金。拖鞋两只无寻处,她只得,扒近堂前开了门。

话说这丫鬟黑暗中失了鞋子,只得扒到堂前,把门摇了两摇,却是半掩的。不觉放声大哭道:我说为什么叫我先睡,原来竟与江妈逃去了。啊唷千金啊,撇得飞烟好苦!

呜呜咽咽好悲哀,扒出堂门滚下来。跌得腰疼和腿痛,号陶痛哭暗中挨。含悲忍痛心神乱,哭啼啼,裹脚横拖扒过来。开了院门忙喊叫,夫人惊醒说奇哉。

却说太郡夫人思儿痛苦,方始朦胧睡去,忽听有人哭到上房院内。从梦中惊醒,吓了一身冷汗。忙坐起来问道:啊唷,是何人哭?可是飞烟么?

侍女慌忙问一声,悲啼连叫太夫人。千金不晓何方去,连着江妈没处寻。婢子暗中扒出外,望求太太早差人。夫人一听丫鬟说,只急得,两手如冰出了魂。怒气冲冲心着急,不安绣枕发高声。

啊唷,好个侯门郡主、帝室王姨啊!

怎生好好在闺中,半夜工夫没影踪。不想千金身价重,竟和乳母两相从。忽然不见真奇怪,一定是,久与何人暗里通。闺女怎生夤夜走,莫非还在后园中?定做了,西厢待月莺莺女,因此上,不在闺中暗约同。如若贱人还在此,怎差男仆察情宗?果然干出无端事,却叫我,刘氏门中有甚荣?太郡夫人心大怒,靠牙床,半晌方才吐一声。

话说刘大夫人忍着哭声道:你去叫醒两厢房的人,扶了老身快到后花园去察看,不要惊动外面人家。

仆妇丫鬟应命齐,高烧蜡烛走如飞。前仰后退心惊恐,大胆同行四面寻。处处石头俱照看,重重亭阁近追踪。灯光照耀明如昼,早见了,后面花园半掩扉。铁锁已开抛在地,锁环不合已参差。丫鬟仆妇齐声喊,乱纷纷,回转身来走似飞。

却说这班人察看明白,一齐赶进上房,乱喊道:太夫人,了不得了!郡主与江妈找寻不见,后园门铁锁已开,两个人俱无寻处。

夫人闻说怒冲冲,冷汗淋身坐不宁。倒在床中昏迷去,丫鬟仆妇喊高声。悠悠一气还魂转,垂目悲呼恨不消。怒骂一声淫贱女,何堪背母竟私逃。只说你,相依乳母无妨碍,却谁知,月下星前早已交。少女怎能通外客,这分明,江婆引诱与勾挑。况兼进喜将园管,自是开关易处分。日往月来应已久,也不知,怎生怎样丧清标。今因受了崔家聘,恐露奸情自此逃。国戚皇亲名望重,谁知败坏在今朝。

啊唷,无耻的裙钗,你干得好事么!

崔家父母已行盘,聘礼收存改更难。半夜工夫逃了去,迎婚之日怎回言。他如要索亲儿妇,难道说,燕玉淫奔往外逃?这个丑名传出去,叫你那,父亲朝内怎为官?无羞无耻无知女,全不怕,败坏家风辱祖先。崔府迎亲来这日,只好把,就中委曲竟明言。天花乱坠难遮丑,定要兴词告到官。只好顺情从实诉,送回聘礼免牵连。冤家不是我亲育,倒把这,重担千斤要我挑。想到此间殊可恨,不如老命赴黄沙。夫人说到伤心处,气塞咽喉两泪涟。立刻叫传江进喜,侍儿仆妇应声连。夫人又叫飞烟进,喝骂妖精太放眠。两个同逃全不晓,你还要,啼啼哭哭泪盈盈。今宵就算无知觉,难道你,平日之间看不明?贱婢通同瞒昧我,此时假意故喧哗。终朝奉侍多详细,快把真心向我言。侍女听了心胆战,进呼太太望宽容。千金向日原安稳,自从在,崔宅回来就改容。只共江妈在一处,终日里,啼啼哭哭泪涟涟。晚间奴婢先安寝,尚共江妈两叙谈。不料夜中逃出去,重重门户未曾关。只此是真无别事,飞烟等,敢将太太暗遮瞒。夫人见说称奇事,为什么,姨表之姻反不欢。只闻仆妇如飞报,说道是,进喜酣呼尚在眠。叫了百声方始醒,这时间,哭娘呼母好悲酸。夫人正要开言骂,早听得,进喜悲呼到里边。

啊唷大夫人呀,我的母亲不见了哩!

昨宵好好在房中,今日如何没影踪?半夜工夫逃了去,叫小的,何方寻觅走西东?夫人听了怒重重,手拍床沿骂得凶。你母江妈真大胆,她竟敢,勾挑郡主丧家风。不端之事难追究,你快去,追赶回来罪尚轻。此刻五更天已亮,料她们,私逃不远好追寻,如其卖法私相放,小奴才,你的残生一旦空。进喜闻听佯痛哭,连声应诺下庭中。

啊唷,狠心的亲娘呀!叫我往哪里寻你?

一边啼哭一边行,唤母呼娘出院门。顾氏夫人心气恼,黎明即起着衣衿。少停进喜回来禀,带哭连声没处寻。郡主母亲多不见,这情由,又难相问路旁人。望求太太垂怜悯,此事无干进喜身。太郡闻言长叹气,贱人连骂两三声。堂堂侯府千金女,竟做花前月下人。低喝一声江进喜,暂宽你罪要当心。进喜僮仆心欢喜,叩首含悲假谢恩。退出房门称造化,这番大难又离身。不谈进喜房门事,且说夫人内室情。勉强梳妆更便服,来到那,晓云轩内看分明。箱笼一切都还在,首饰钗环却带行。就命飞烟搬出去,其余锁在内房门。夫人方始归房坐,只气得,如醉如痴合二睛。

第十九回 依舅家雪贞迨吉

第十九回依舅家雪贞迨吉诗曰:无端谪官去天涯,千里迢迢寄舅家。怜缔博陵佳秀士,夭夭灼灼咏桃花。

啊唷我好恨啊!这两年,不知何故,连遭了多少不如意的逆境。

儿子遭擒女又逃,自家性命难保牢。未知长女平安否,不知奎光运可高。伊等三长和两短。吾家瓦解与冰消。寻思至此真堪虑,莫非是,刘氏声名保不牢。太郡夫人心懊恼,一思一想怒冲霄。呼奴唤婢容颜变,拍案敲台言语高。正在无方消恶气,门公飞入报根苗。

却说刘夫人正在愁闷,忽有门公报道:启大夫人得知,今有福建延平府梅家姑太太到了,还有一位小姐同来的。乞太夫人定夺。刘太郡吃惊道:梅姑老爷现任黄堂,为什么姑太太反来这里?如此快请下车来,我就出来迎接。

正正衣襟掠掠怀,仆妇侍女忙簇拥,一齐迎到大厅前。梅家母女将车下,太郡临街举目观。前走姑娘面原熟,后边甥女却须瞻。约略芳年才十五,娇容嫩色貌如仙。却同燕玉无高下,若论那,端重之容更在先。当下殷勤迎入内,两夫人,一齐行礼在堂前。梅家太太才方见,敛袖回头对女言:

女儿雪贞过来见了舅母。

美貌佳人正绣衣,深深下拜在华堂。轻开桃口称甥女,慢吐莺声叫舅娘。太郡夫人忙答住,相观连赞好花容。次然还坐金交椅,侍女烹茶上内厅。太郡亲呼排果品,方才姑嫂叙离情。梅家太太垂珠泪,哽咽悲呼诉细详。咳贤姐呀,延平太守几多年,进益添时罪紧牵。清苦过来知本分,做官的,也还公道不贪钱。如今督抚行参奏,也只好,一念宽仁庇属宫。皇上已经提审过,说道是,受赃纵逸罪难当。部差起解离京邸,带罪充军配云南。若不是,兄长说情存体面,做官人,尚愁性命也难全。夫妻父母俱无见,竟自充军在外边。府内起身曾嘱咐,汝母女儿快早走,同逃舅宅保平安。故而依了叮咛语,借置盘川旱路还。家业已抄无别物,孤身母女望垂怜。夫人说罢心凄惨,梅小姐,痛泣无声掩玉容。太郡见言频叹息,姑娘且请放宽心。自家宅内何妨住,静待姑夫遇赦还。甥女长成如此貌,不知曾否定姻缘?夫人回道犹无偶,痴长今春二八年。大侄女,已在宫中为皇后。二侄女,如何不见出堂门?刘家太郡含糊答,暗暗踌躇三两声。燕玉私逃无下落,欲得要,遣人替嫁又为难。崔家面见方才定,岂可将,侍女为儿做套圈?况复家中无美色,就是那,外甥心内也何甘?今朝凑巧姑娘到,他现在,家业倾亡颠沛间。若把雪贞甥女嫁,门当户对好姻缘。一边是,藩台姐丈归泉下;一边是,太守妹夫配岭南。两处门楣都一样,一家儿女亦双全。雪贞燕玉如相见,倒还是,甥女端庄福相严。不若此时从直告,姑娘应允有何难。写书密达崔家姐,若愿私休事也完。太郡暗思心略放,回头含笑叫丫鬟。可同小姐园中去,散步观花走一回。芍药蔷薇俱已放,若能诗,何妨即景做佳联。梅家太太微微笑,论诗词,也会随心咏几篇。父在衙中闲教训,能诗已有二三年。夫人欣悦称闺秀,梅小姐,缓缓相同往后园。太郡抬身忙坐近,含羞忍怒诉情端。细言姨表联姻事,又说私奔出外逃。燕玉淫奔寻不及,丑名怎好四方传。老身正在愁烦处,凑巧姑娘到这边。我想贤甥年二八,青春正合结姻缘。姑夫未晓何时返,有了东床心也宽。如若姑娘心俯就,我将甥女嫁甥男。此时得作姻亲好,也免我家丑事传。崔府二甥容貌美,年华尚在二旬间。诗书多读文章好,下岁科场必点元。若配雪贞贤小姐,郎才女貌两无嫌。姑娘如肯周全我,就可通知家姐前。你看媳来我看婿,两家当面结姻缘。各人情愿联秦晋,甥女妆奁在我身。彼此至亲无假语,难道我,只因胞姐暗心偏。明朝请彼娘儿到,姑把那,攀凤甥儿观一观。小姐之前且慢说,免得她,含羞不肯到堂前。未知尊意如何样,可肯周全这一番?梅府夫人惊又喜,自思此事称心田。丈夫发配归难定,弱女终身岂得安?不若今朝应允了,免教错过这姻缘。夫人想罢欣然允,且到明朝当面观。太郡其时心欢悦,顿将烦恼己抛捐。厅前又听家人禀,姑太太,行李搬于哪室间?太郡凝眸心一想,就呼运入晓云轩。内中床帐俱安备,只用得,点检行囊放里边。随着丫鬟和仆妇,二人齐去看相搬。少时小姐由园转,同在中堂用午餐。膳罢娘儿同告别,回归轩内点诸般。雪贞小姐低低问,此是何人内室间?床帐现成诸色备,又有这,妆台镜盒与香奁。方才舅母谈何事,故意地,起发孩儿到后边?刘氏夫人闻女问,细言小姐夜行端。替嫁之语俱瞒过,梅小姐,惊疑连说是何原?侯门郡主非常比,岂有私奔到外边?莫非是,父母赖婚重许配?莫不是,冰霜有志故私潜?若然姐姐无操节,似这等,姨表联姻也就全。亲上加亲还不愿,分明是,私奔一节有沉冤。雪贞小姐频嗟叹,也不相招与笑谈。母女在房收拾毕,刘太郡,消停也到晓云轩。进门先就深深恨,骂一声,无耻裙钗竟自潜。复挽雪贞呼小姐,休笑我,闺中教法不森严。多姣听说凄然道,兔死狐悲总一般。表姐清名遭不白,奴心尚且为她酸。自家宅内焉相笑,舅母如何出此言。太郡闻听连说好,贤甥四德并兼全。言完房内同归坐,姑嫂心中细细谈。刘太郡,只诉两年遭遇事;梅夫人,极呈一片善良言。雪贞听道投池处,竟不觉,珠泪双抛湿绣衫。连称真是贞烈女,方不愧,尚书门第好红颜。全忠全孝深难得,青史流芳万古传。房内坐谈天欲暮,中堂已摆接风筵。刘家太郡殷勤逊,将及初更酒已酣。梅府娘儿回寝室,夫人灯下写书函。

话说刘太郡就于灯下,将燕玉私逃,梅夫人投靠,及自己的主意,一并写书一封,上云:呈送崔夫人密览,放在案上。次日早晨,遣家丁到崔家递上。值崔太太在家中,欢天喜地地打点洞房。接着了这封书信,只气得目瞪口呆。向攀凤说道:事已如此,随你的意思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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