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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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尉的女儿-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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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彼得:

本月十五日收到你的信,你请求我们做父母的给你祝福并同意你跟米龙诺夫之女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结婚。我不会给你祝福,也不同意你的婚姻,非但如此,我还要好好收拾你!你行为不端,我要把你当成顽童一样进行管教,虽然你已经获得军官的衔头。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证实,你不配腰悬佩剑,此剑赏赐你是为了保卫祖国,并非为了让你跟象你一样的混蛋作决斗之用。我将立即给安德列·卡尔洛维奇写信,请求他将你调离白山炮台,发落到更远的地方去,如此或可驱除你愚妄之念。你母亲得知你决斗并受伤之后,忧伤以至病倒,现已卧病在床。你将有何出息?我只得祷告上帝但求你知错能改,虽然我不敢指望我主如此之大恩大德。

你的父亲安格

读了这封信,我百感交集。父亲严辞训斥,对我毫不留情,伤透了我的心。他谈到玛利亚·伊凡诺夫娜不屑一顾的口气,我觉得是恶毒的和不公正的。把我调离白山炮台的念头使我恐惧。但最令我痛心的是母亲生病的消息。我恼恨沙威里奇,决斗的事,我断定必然是他告知我父母的。我在小房间里来回踱步,突然我在他面前站住,狠狠地瞪着他,说道:“看来,你害我还嫌不够!我受伤,整整一个月在死亡线上挣扎,都多亏了你呀!现在,你又想害死我母亲!”

沙威里奇吓得有如晴天霹雳。

“做做好事,少爷!”他说,差点儿哭出来,“你怎么这样说呢?你受伤,怪我?上帝看得见,那时我跑过去,恨不得用胸膛掩护你,挡住亚历克赛·伊凡内奇刺过来的剑。我该死,年老体衰不中用了。可我对你母亲做了什么坏事呢?”

“做了什么坏事?”我回答,“谁叫你写信去告密?难道派你到我身边当坐探吗?”

“我?写信告密?”沙威里奇回答,老泪纵横,“苍天有眼!那么,请你读读老爷写给我的这封信吧!你会看到,我是怎么告密的。”他当即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我读到下列文字:

你这老狗!真不知耻,你违背我严厉的命令,不向我报告我儿子彼得·安得列耶维奇的近况,以致有劳外人向我告知他的胡作非为。你是这般履行自己的职务,遵从主人的意志吗?我要把你这老狗送去牧猪,惩罚你隐瞒真相和放纵少爷之罪。我命令你收此信后马上写信报告我,他的健康状况如何,是否如别人写信告知的那样真正康复,伤口在何部位,是否好好治疗。

沙威里奇在我面前显然是有理的,而我却冤枉了他,用责骂和怀疑对他进行侮辱。我请他原谅,但老头儿伤心透了。

“看我得到了什么好下场,”他连连说,“我为主人效忠,得到了什么好处!又是老狗,又是猪倌,又是使你受伤的罪魁祸首!不对!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爷!莫怪我,全都要怪那杀千刀的法国佬。他教你舞弄铁杵和蹦蹦跳跳,好象使出这一手真能挡住恶棍似的。偏要雇一个法国佬,白花了许多钱!”不过,那个自愿效劳向我父亲报告我的行为的人又是谁呢?看起来,此人并不太希望我好。而伊凡·库兹米奇并不认为报告我的决斗是他分内的职责。我猜不透,感到迷惑。终于我怀疑到了希瓦卜林。他是唯一的可因告密而得利的人,因为告密的结果很可能是把我远远调离要塞并从而使我跟司令一家断绝关系。我去找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要告诉她一切情况。她在台阶上迎接我。

“您怎么啦?”她一见到我就说,“你一脸刷白!”

“全完了!”我回答,把我父亲的信交给她。也轮到她的脸变色了。读了信,她把信退还给我,手发抖,用颤抖的声音说:“看起来,我命苦……你父母不愿意要我做你家的人。一切都由上帝安排!我们需要什么,上帝比我们更清楚。没有办法,彼得·安德列伊奇!祝你一个人将来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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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行!”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叫起来,“你爱我,我准备对付一切。去!咱们一同去跪在你父母亲脚下。他们为人纯朴,不是狠心肠的高傲的人……他们肯给咱们祝福,咱们就结婚……而那边,我深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咱们会恳求父亲回心转意的,母亲会站在咱们一边。父亲会原谅我……”

“不!彼得·安德列伊奇!”玛莎回答,“没有你父母的祝福,我不会嫁给你。没有他们的祝福,你也不会得到幸福。服从上帝的意志吧!你将来找到了未婚妻,爱上了另一个姑娘——上帝保佑你们,我为你们祝……”她哭了起来,马上走开。我想跟她走进房里去,旋即一想,我也无力控制住自己了,便转身回家。

我坐在房里,陷进了深深的思虑之中,陡然,沙威里奇打断了我的思路。

“你看!少爷!”他说,递给我一张写了字的纸,“你看看,是不是我告密,是不是我想要挑拨你们父子不和。”

我从他手里接过来那张纸:那是沙威里奇给我父亲的回信。全文如下:

安德列·彼得洛维奇老爷,我的恩主:您的恩谕我收到了,得知您对我这个奴隶生气了。你说我不曾执行您的命令,骂我不知耻。我可不是老狗,而是您忠诚的奴仆,我听从主人的命令,为您效忠,如今已经满头白发了。我没有向您报告彼得·安德列伊奇的受伤情况,为的是不让你白白地受惊。得知主母阿芙多吉娅·华西里耶夫娜由惊吓而病倒,我要为她的健康祈祷。彼得·安德列伊奇伤口在右肩下的胸部肋骨处,深约一俄寸半。他一直躺在司令家里,是我们把他从河岸边抬到那里去的。医治他的是本地理发师斯捷潘·巴拉蒙诺夫。现在彼得·安德列伊奇已经完全康复,谢天谢地!提到他除了说好以外,更无别的可以禀告的了。听说上司对他很满意,他在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家里,好象亲生儿子一般。至于他此次发生意外不幸,人有失错,马有失蹄,不必过多责备。您信中说,要派我去牧猪,那也是主子的意志。我为您祈祷。

你的忠诚奴仆

阿尔西普·沙威里耶夫

读着这善良的老人写的信,我好几次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能给父亲写回信。而为了安慰母亲,我觉得沙威里奇的信就足够了。

从此我的情况变了。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几乎不跟我说话,并竭力避开我。司令的家对我来说已经索然寡味了。我逐渐学会了一个人在家枯坐。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起初为此事埋怨我,但见我一个劲闹别扭,也就不再管我了。只是在公务需要时我才跟伊凡·库兹米奇见面。跟希瓦卜林很少见面,也不愿见到他,因为发觉他对我怀有深藏的敌意,这一点更证实了我对他的怀疑。我的生活变得难以忍受。我孤独和无所事事,堕进了忧愁疑虑之中。我的爱情之火在孤独之中燃烧,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读书和文学的嗜好没有了,精神萎靡。我真担心会发疯,或者会堕落。但是,突然发生了一连串对我一生有重大影响的大事,当时给我心灵产生了强烈而良好的冲击。

第六章普加乔夫叛乱

你们,年轻的弟兄们,听着!

我们,年迈的老头子,就要讲了!

——民歌

首先,在叙述我身历其境的稀奇事变以前,我得简略谈一谈1773年底奥伦堡省的情况。

这个幅员辽阔而富足的省份里,居住着许多半开化的民族,不久前才归顺俄罗斯皇帝陛下。他们经常反叛,不惯于法治和安居乐业,天性反复无常和残忍——这一切使得政府必须不断进行监视,强迫他们归化。险要之处筑起了要塞,要塞里屯军的大都是哥萨克,他们多年来是占住雅伊克河两岸的居民。雅伊克哥萨克虽则负有维持地方治安的职责,但是,从某个时候以来,他们自己反倒变成了不安分和危险的居民。1772年在他们的主要城镇里就发生过一场暴乱。事件的起因是特劳宾贝格少将意欲使部下服从命令而采用过严的措施。其结果是特劳宾贝格本人惨遭杀害,哥萨克擅自改变行政机构,最后只得靠霰弹和严刑才算把叛乱镇压下去。

这件事发生在我到白山炮台之前不久。现在一切平安无事了,或似乎是那个样子。上司过分轻信了狡猾的闹事者的忏悔,他们实则暗中怀恨在心,只等时机一到,又要作乱。

回过头,让我再来说我的故事。

一天晚上(那是1773年10月初),我独自坐在家里,倾听着呼啸的秋风,透过小窗,观看天上奔云逐月。有人奉司令之命来叫我。我当即去了。在司令那儿,我见到了希瓦卜林、伊凡·伊格纳季奇和哥萨克军曹。房间里没有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也没有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司令向我问好,显出担心的样子。他关上门,叫大家坐下,只除开那个站在门边的军曹。他从兜里拿出一纸公文,对我们说:“军官先生们!有个机要情报,请听将军的命令。”他戴上眼镜,读道:

白山炮台司令米龙诺夫上尉:

绝密

兹有顿河哥萨克兼分离派教徒名叶米里扬·普加乔夫者,越狱潜逃,竟狗胆包天,僭窃先帝彼得三世之名,纠集一伙暴徒,于雅伊克河西岸各村发动叛乱,业已攻占并破坏要塞数处,到处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实犯滔天大罪。为此,特命令您上尉先生,于获悉此件后,着即采取必要措施防范该叛匪与僭逆,倘该贼胆敢进攻上尉所辖之要塞,则应奋力全歼之。切切此令。

“采取必要措施!”司令说,摘下眼镜,将文件折叠好,“你听我说,谈何容易?那匪徒,看起来人多势众。而咱们总共才一百三十个人,当然不算哥萨克,他们是靠不住的——这话不是指你,马克西梅奇!(军曹冷冷一笑)。不过,没有别的法子了,军官先生们!你们要严阵以待,加派岗哨,夜晚巡逻。敌人进犯,我们就关紧塞门,还要把兵带出去交战。马克西梅奇!你要对哥萨克们严加监视。那门大炮要检查一下,好好擦干净。要绝对保密,这是至关紧要的事,切不可让要塞里任何人事先知道。”

下了这几道命令以后,伊凡·库兹米奇就让我们走了。我跟希瓦卜林一同走,一边谈论刚才听到的消息。

“你想,这件事会怎么收场?”我问他。

“天晓得!”他回答,“走着瞧吧!目前还看不出有什么要紧。可是,如果……”说到这儿他若有所思,接着便漫不经心地打口哨吹起法国小调来了。

虽然我们尽力防止泄露机密,但是关于普加乔夫的出现的消息还是在要塞里传开了。伊凡·库兹米奇虽则非常尊重自己的老伴,但无论如何不会向她泄露军机。收到将军的手令以后,他想了个非常巧妙的办法把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打发走,说是盖拉西姆神父似乎从奥伦堡得到了惊人的消息,那是极其秘密的。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当即准备去神父太太家串门,伊凡·库兹米奇又建议她把玛莎也带去,免得她一个人在家寂寞。

这样,伊凡·库兹米奇便成了家里全权的主宰,他立刻召集我们,把巴拉莎锁进堆房里,以防她偷听。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没有从神父太太那里打听到一点消息,扫兴回家。她又得知她不在家里的时候,伊凡·库兹米奇召开过会议,而巴拉莎竟被关闭起来。她猜到了她被丈夫骗了,于是便立即对他进行审问。然而,伊凡·库兹米奇对这一着早有准备。他毫不慌张,对穷根究底的老伴的审问对答如流,理直气壮:

“你听我说,老妈妈!娘们想用麦稭烧炉子,那还了得!得小心火烛呀!我下了一道严格的命令:禁止用麦稭烧炉子,只准用劈柴和枯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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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干吗把巴拉莎锁起来?”司令夫人问,“干吗让可怜的丫头在堆房里一直坐到我们回来呢?”

对这个问题,伊凡·库兹米奇事先没有准备。他愣住了,于是嘀里嘟噜,辞不达意地搪塞过去。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看出了她老伴做假露了马脚。但她知道,什么也休想从他嘴里问出来,于是,不再多问,转而闲话腌王瓜去了,因为阿库琳娜·潘菲洛夫娜腌制的王瓜用了一种特殊的方法。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通夜不能合眼,怎么也猜不透:老头子脑瓜里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能让她知道呢?

第二天她做完祷告回来,看见伊凡·伊格纳季奇从大炮里清出一堆抹布、小石子、木屑、肉骨头以及孩子们塞进去的各种玩意儿。

“做这些打仗的准备究竟要干什么呢?”上尉夫人心下琢磨,“是不是防备吉尔吉斯人前来攻打呢?不过,伊凡·库兹米奇连这样的区区小事难道也要瞒着我吗?”她叫来伊凡·伊格纳季奇,决意要从他嘴里探出秘密,因为这个秘密正折磨她这位老太太好奇的心。

华西里莎·叶戈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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