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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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谣-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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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历史上论,阎家大哥阎千山是理所当然的庄主,他被土匪祸害后,按顺序应该其兄弟阎一石即位,可阎一石身体虚弱,顶着二十年的庄主头衔,让阎千山之妻阎赵氏做临时主管。
  现如今,阎赵氏又没了。阎立土、阎立木等人建议,还是由阎一石掌权。而阎一石晃着颤抖的手,说道:“不行哩,不行哩……二十年以前,叔身体就不济,现在更是无法胜任呀!何况你婶子的病,大家都是知道的。”拍拍阎立土的肩膀又道:“依我说,立土娃干最合适,人又年轻,瓦匠木匠样样精通……”
  “我干不下!”阎立土急忙推辞,说道:“咱庄子这么大,一天少说都七八件唠唠事儿。婶子是多有能耐的人呀,当家时都顾头不顾腚,我一个后生家,咋有那本事?再说呀,庄子上的猪呀羊呀,时常要骟蛋蛋,光那一项,就够我忙活的,更不要说哪家盖房修院要我帮工哩……贵贱不行!”
  “皆都让起来哩!”杏花高声大嗓子喊道:“听孔秀才从前说过,黄帝之后,将王位让给唐尧,唐尧让给舜帝,舜帝让给一个叫甚的人?这倒好,咱鲤鱼滩成了禅让部落哩……”将母亲向前一推,说道:“娘呀娘,他们不干你来干!这么些年,咱家也没少为庄里出力流汗,甚事不是你协助我妗子做下的……”
  假小子这一嗓子,把人们说醒了。阎一石第一个表态道:“对对对,就是她哩!我服我服,女人掌权心儿细致,看来是不错的!”
  人们觉得,这女人虽然喜欢贪图点小便宜,做过损公肥私的事情,但人家一个寡妇家,生活不容易,总体来说,心术是正的,办事是公平的,也就支持了阎一石的决定,任命阎玉水接替阎赵氏,继续担任鲤鱼滩临时主管。
  

三滩云雨 第十五章 2
日月如梭,斗转星移——河子真正成丁了。
  在阎赵氏、阎大浪等人的长期教育之下,他知道,为了自己的出生,母亲死在了大河里。襁褓里的他,竟被慈禧做了人质。紧接着家族突遭血洗,老舅孔秀才趁乱用木盆盆将他放入黄河,后来被阎大浪救起……他的爷爷李道生、父亲李忠义皆都惨遭不幸——从幼年、少年到青年,这颗心呀,是用血水和泪水泡大的,是承载了太多太多苦难的。这反而使他神经麻痹,厌恶悲情,待到青春时期,生理和心理逐渐成熟起来,油然生出强烈的反叛意识,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如火山岩浆般炽烈,时时撞击着他的灵魂,使他在愈是苦难重压下,愈是渴望人生美好——朦胧中,这美好便是对女人的热烈向往。
  “女娃——真燎人哩!”他时常在河滩之上徘徊,抬头望望月亮,会低头自言自语——像个痴迷的傻子,又像个觉悟的智者。
  安葬毕阎赵氏的当天晚上,河子又独自下滩,望着河水发起痴来。
  悠悠的风里,滤掉许多虫鸣蛙叫,洪洪亮亮传来了阎大浪的传唤之声:“河子,快歇呀,明儿还要捞河哩!”
  他应诺:“知哩!我魂没丢,唤啥嘛,又不是招魂纳魄!”言语之间,不像从前那么顺从了。听得出,已经有了反抗的意思。
  他匆忙跑回河岸的三角棚,衣也没脱,裤也没褪,捧起罐子,“咕咚咕咚”喝下一肚子凉水,拿粗壮的胳膊把嘴一擦,身子就像落潮一样倒在铺上。向周遭瞅瞅,他问道:“叔,根子井子他们还没回来呀?”
  棚外,阎大浪正抽着旱烟。他心内正像黄河似的,涌流着一桩一桩永不磨灭的往事。虽然对鲤鱼滩安葬阎赵氏有异议,但抹去泪,思绪飞得更加遥远。
  先辈们都说,黄河的历史有多久,象族的历史就有多久。从前,大象和人们不分彼此,一辈接一辈,在九曲十八湾的黄河里拉纤走滩,逐渐象成了人象合一的天成景象。
  不知道从何时起,黄河象逐渐消失,纤班认定自己是象的后裔,将黄河象当作族群印记,永远地刻在了心坎里……
  想到这儿,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如云的烟雾随风飘去。没有回答河子话,他只莫名其妙地咂吧咂吧嘴,发出一个怪声:“啊……”
  河子不便再追问下去了。
  躺下之后,他翻过来又覆过去,身躯像烙大饼一样,不停折腾,怎么也睡不着。耳中的黄河,哗哗啦啦地响,或嘻嘻哈哈地响,或咿咿呀呀地响——永远也不肯停息。
  他忽然觉得:“过去,咋没发现,黄河真是有灵有性的人哩!经历过、见证过那么多唠唠事儿,然后化作浪,乘着风,向古往今来的人们说着这,说着那……”
  他听着,想着,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在梦中……
  滩旁的河岸一线,支着一排三角木棚棚。这便是阎大浪和河子、根子们的住所;滩后的平坝上,有一片光亮的麦场,后头有几棵油绿的柿树;树后,便是庄户人家的村子了。
  许多年来,纤班并没去占人家的房屋,而是在沿河的高浒之上,建了一排三角棚棚。
  平常的日子里,他们依然唱着或雄壮或悲切或高亢或低俗的号子,走滩拉纤。农忙之时,他们就帮着村里人干庄稼地里的活计,并以健壮的身躯,护佑着一方的平安。
  “一晃几十年过去哩……”阎大浪徐徐吐出烟雾,回头望了望棚里,说道:“河子呀,快睡吧,以后的事更多哩!”
  躺下的河子说道:“叔,你小五十的人哩,可要注意身子骨呀。”
  没听到外面的应声,河子斜望着天空,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好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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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滩云雨 第十五章 3
庙里,大槐树开起了槐花,把满世界都熏染得清香沁人,娃们便唱起了一代传一代的儿歌来:
  我家有棵大槐树
  廿卅汉子抱不住
  爷爷说 这是人之根
  奶奶说 这是树之祖
  年年花开四五月
  芳香飘千古
  ……
  庙的一侧,临时搭起了一间善棚,里面支一口大锅,天一亮,新主持阎玉水,安排阎立木、阎立土等男人到地里排涝务庄稼,自己带着女人们到庙里来,向逃难的流民舍糊糊粥,并用槐花做成槐花窝窝,挨个给这些可怜人发放。
  这些人,由于家乡发大水,有的是翻山越岭逃过来的,也有的是赵家被灭后,阎大浪他们从河上打捞上来的。
  他们皆衣衫褴褛,扶老携幼,颤颤巍巍,手端大土碗,边喝粥,边念念叨叨:“恩典恩典……娘娘会显灵的……”“恩典恩典……善人自有善报……”
  有一位叫李老六的男人,被阎大浪们从河上捞起来后,听说娘娘庙有吃食,就像发了疯似的,向这儿跑。跌倒了,爬起来;又跌倒,又爬起……
  他瘦如干鸡,颧骨凸出,脸腮凹进,一副夸张的大暴牙咧出嘴外,发出“吃——吃——”的怪音。
  说起来也怪可怜的,此人原本是上游晋商大户李家八竿子才够得着的远房亲戚。
  从前,巴结着李老太爷和李勤义,总能吃得饱,穿得暖,还隔三差五听听戏。自打李家遭到白龙旋风劫难之后,他便沦为乞丐,整日价四处飘荡。
  后来,赵家出资将李家大院修缮一新,到处寻找李氏宗亲,结果找到了此人,长期供养着他,命他老老实实给李家守院。然而,这回赵家遭难,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抱着一根树桩,在河里漂流,被纤班救了性命。
  这会儿,阎玉水给他盛了一碗糊糊粥,杏花给他一个槐花窝窝,叫他甭着急,慢些吃。
  他满嘴糊着浆子,边进食边说:“三天哩……东躲西藏,我真没死啊……我——我——我真吃上馍哩……”说着,乘人不备,猴子似的,伸爪就从篮篮里摸了一个窝窝出来。
  正想偷偷塞进怀里,却被杏花发现。她上前一步,就势夺了下来,厉声吼道:“饿死鬼!一人只能发一个!你多拿,后面来的人比你吃甚?”
  李老六被吼得不知所措,只往后退,嘴里含糊其辞:“我该死……我再不……”
  杏花的一通咆哮,把阎玉水、阎五家的等在场的人吓煞了。正在忙碌的鱼儿赶紧过来,小声对她说:“杏花妹,在娘娘庙可不敢闹腾呀!你这可是大不敬啊!”
  杏花一对丹凤眼这便瞪起,极不乐意鱼儿当众数落她,嘴一瞥,便讽刺挖苦起来:“甚?就姐姐孝敬呀——就姐姐身上有灵光呀——就姐姐懂得慈悲为怀呀……”
  鱼儿被抢白得脸色惨白,转头“呜呜”地哭了起来。人们知道杏花性格好强,对鱼儿不服气,便前来安慰鱼儿:“姑娘,贵贱别往心里去,谁不知道你是义女,不声不响,给村里办过多少好事……”
  阎玉水瞪了杏花一眼道:“你姐刚才说得不对?娘娘庙是圣地,就是不能大声喧哗嘛!”
  杏花自知造次,吐了吐舌头,退向一边,毛眼眼向河滩的纤班望去,不再言语了……
  

三滩云雨 第十五章 4(1)
河子昨晚没睡好。
  因为这一夜,总有那红红亮亮的女娃,露着白生生的牙齿,冲着他笑。”清晨,床上遗下湿漉漉的,好不难受。回味梦里的情景,羞得双手捂脸,不好意思起来,厚厚的嘴唇翕动着,喃喃道:“我咋哩?真不是人……就做下那见不得人的事情来,和女娃……”
  阎大浪喊了长长的“捞——河——喽……”把河子的心拉了回来,不敢再往下想哩。系好腰袋,拿出长竿,他跟纤班一班人去捞河。
  “嘿嘿……”井子昨晚去串女人,回棚很晚。这阵子,他边走边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问道:“河子,咋哩?咋老不开腔?”
  河子仍是低头走路,脑中乱如一团麻线,越想理就越理不出个头绪来。他猛不丁道:“我不想当纤夫哩!”
  井子在纤班里,算是他的大哥,年纪比他大六七岁,世事经验也比他多得多。
  过去,无论甚事,他都要请教井子,向人家学拉纤,向人家学喊号子,向人家学拳脚,向人家学游泳……
  刚才他的这话,却让井子大惊,睡意顿时飞到九霄云外,慌慌拉住了他粗壮的胳膊,急问:“咋嘛?咋嘛?黄河纤夫,可是天底下最自在的活神仙呀!娃咋哩?”
  河子用力挣脱井子的手,说道:“谁是细娃?我如今是大人哩!我要娶媳妇,住房子,生娃当爸!”
  井子上下打量着河子:的确,在黄河的风风雨雨之中,一个不起眼的细娃,转眼之间就长成了虎背熊腰的汉子:他的胳膊,铁棍似的;他的腿脚,比自己的还粗壮有力……他真长成大小伙子哩!
  然而,井子却仰天大笑起来,“咚“地夯了他胸膛一拳,说道:“傻!傻瓜子!哈哈哈哈……傻!傻瓜子!哈哈哈哈……你还不懂事哩……”
  河子没笑,宽阔的胸膛结结实实受了一拳,却身不晃,腿不颤,健壮魁梧的他,并不觉得自己傻——因为,他说要“娶媳妇”的话是认真的。
  于是,犟驴似的耿着脑袋,他望着黄河说:“笑甚?看老子今儿就从河里捞一个女娃,学村里人那样,披红挂彩,娶来当婆姨,过安稳日子!”话这么说,就希冀着:叔让捞赵家落难者,兴许就能捞上槐花姑娘哩……心口猛然一热,暗自叫道:“哎呀呀……梦里那红红的女娃,就是槐花呀!”
  井子仍在笑他“傻气”,说道:“只怕你小子没那艳福,捞不着呀!哈哈哈哈……花块大洋,就睡一个,常换常新,这多美哉!哈哈哈哈……娃还小,给你说,你也不懂得!还要当爸哩,那会把你栓死的!哈哈哈哈……”
  河子性耿,只要认准的事儿,就会一根筋认到底,干到底,正所谓“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
  被耻笑后,他不想理井子了,沉沉地“哼”了一下鼻子道:“我偏要!”
  哥儿俩的谈话,随着滩里的风,句句皆飘入在前头引路的阎大浪耳朵。
  他络腮胡子红脸膛,浓眉大眼,额头光亮,肩宽体阔,和大伙一样,剃一个光蛋,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说起话来声若洪钟。要不是两鬓的白发依稀闪烁,真可与威猛的后生们比壮斗美呢!他一路在琢磨:“赵家应该有人幸免于难的,如果捞上他们,就能排除各种各样的传闻,探清白龙白蛟的底细……”他头也不回,对河子说:“有本事你今天就捞吧!”
  河子“喔”一声,井子等人吐吐舌头,也不敢再说女人的事了。
  说着走着,他们来到河边。
  水面漫起大雾,汹涌的洪水,卷着那些几人合抱的大树,顺流而下;树干与树干在浊浪中相互碰撞,发出“咚咚”的巨响,震得地也在颤抖。
  根子说:“叔,捞吧,不见赵家人,捞些物件,闹上岸,咱造棚棚!”
  “放——放——”阎大浪说:“要这做甚?咱的棚棚结实得很哩,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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